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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爷那里听说了半句关于刘铭的事情,让凌晓恍然发觉竟然已经到了这个时刻了。
上辈子,大约也是在此时,刘铭突然翻身,从一个混黑的大哥变成了一名掌控整个沪省的军阀,几乎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镜。
那时候,凌晓跟刘铭没有任何的关系,凌父为了自己的生意,自然是与原本沪省的“政府”走得很近,被卷入了这一场争夺。
尘埃落定后,胜利的一方自然需要杀鸡儆猴一番,告诫其余人真正掌握沪省的是谁,于是挑中了凌父这类无足轻重,却又有着警示意义的目标下手。
为了逃脱这一惩戒、并谋求东山再起,凌父当机立断地将已经毫无用处的凌晓嫁给了刘铭手下一名颇受他信赖的军官,通过这种方式向刘铭表示屈服,寻找新的后台。
这辈子,因为凌晓与刘铭义兄妹的关系,凌父反而与刘铭走得颇近,事事仰仗他,大约不会再被这次事件波及了——这令凌晓感觉略有些失望。而且,不知不觉间,凌晓上辈子唯一的丈夫,也是她第二个将心献了出去却没有得到回应的人,也快要出现了。
沈随钰,这个人凌晓恨过、怨过,不过这样激烈的感情在上辈子便已经淡了。
说起来,嫁给沈随钰的时候,凌晓虽然不情不愿,但是他却的确对她不错,关心体贴、从不在外沾花惹草,几乎算是模范的丈夫,否则凌晓也不可能逐渐将本在宋文斌身上的心放到他身上,心甘情愿地做他的贤妻良母。
沈家原本是东北一代的望族,但是由于当时军阀割据的混乱导致了沈家被卷入,为了活命,一家人不得不败退,逃离东北,辗转流落到沪省。沈随钰长相清秀、书卷气十足且见多识广,为人更是谦谦君子如玉,被刘铭看中留在了手下,担任谋士之类的角色。
与宋家联姻,也是为了巩固沈家在沪省的地位,毕竟强龙难压地头蛇,沈家流亡在外,又只有沈随钰一个人有出息,真正的豪门望族攀附不上,便只能屈就宋家这类不上不下的阶层。有了宋家的支持,接了地气,沈家才能在沪省真正站稳脚跟。
嫁给沈随钰之后,仍旧少女心性,对于男人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的凌晓一直认为他只是本性冷淡矜持,所谓君子大略一向都是不喜欢床上这类腌攒事的,所以并未注意他不喜欢碰她的事实。沈随钰大多以工作繁忙为借口住在司令部或者留在书房,即使夫妻二人同床也鲜少做那种事情,几乎都是各占一边,安睡到天明。
后来,凌晓才逐渐得知,沈随钰也有一颗心头的朱砂,是当年他在东北青梅竹马、唤名做陈怡的表妹。二人两小无猜几乎就成了眷属,却被那一场动乱搅得有缘无份。沈随钰随着沈家南下去了沪省,而那陈家也阻止陈怡想要一同前往的念头,强行将她嫁给了另一个在斗争胜利的家族。
不过,在这个乱世,土皇帝今朝你做,明日就轮到了别人,那家人也没有横行多久就被人掀了底,无奈之下,陈家打探到了沈家已然在沪省站稳,沈随钰也有了出息,干脆带着陈怡投奔了沈家,希望沈随钰能够顾念旧情,拉他们一把。
虽然沈家仍旧对于陈家当年的翻脸不认人耿耿于怀,但是却阻止不了在沈家说一不二的沈随钰对于陈怡的念念不忘。两人本就心心相映,却因为时局与家人不得不被棒打了鸳鸯,心中却始终惦念着对方,如今再度相逢实乃可歌可泣——尽管其中一个已经有了正经的太太,而另一个则已非完璧,成了带着孩子的寡妇。
沈随钰毕竟是君子,并未应陈家的请求,纳了陈怡当做姨太太,只不过是购了所宅子,将陈家一家安顿好,时时关心照料罢了。
凌晓当时一颗心已然落到了沈随钰身上,听到这个消息自然不能充耳不闻。担心自己的丈夫与老情人旧情复燃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凌晓与沈随钰闹了几次,却除了让自己灰头土脸之外没有任何的效果。
所有人都在赞沈随钰高义,不顾前仇收留世交,却又不贪恋美色,对原本的恋人以礼相待,而为此而大闹的凌晓,便自然成了妒妇的典范,被嘲笑为无理取闹。
凌晓抓不住沈随钰与陈怡有染的证据,自然逐渐地也只能不了了之,倘若事情到此为止,凌晓还不至于对沈随钰心灰意冷、愤恨不已,只不过在某次刘铭与邻省军阀的一次战斗失利、沪市被敌军攻克之时,沈随钰拼命护着的不是妻子凌晓,而是陈怡与她的孩儿。
陈怡与沈随钰渡过了难关,逃离沪市,最终由跟着东山再起的刘铭重新回到这里。陈怡已经成了沈随钰的发妻,怀了他的孩子,而凌晓彼时则已经成了沈家的一个牌位,历经千难万险、将自尊摔碎在了地上,为了活命而不得不重新爬起,变成了一名间谍,与沈家再无瓜葛。
那时候她才明白,沈随钰一直拒绝纳陈怡为姨太太,并非是顾念她这个正妻,而是觉得这样的身份对于陈怡而言,只不过是一种亵渎。大概,沈随钰一直在等待着机会,能够停妻再娶,给陈怡一个风风光光的再嫁吧……
在那一段时间里,凌晓对沈随钰与陈怡的恨简直深入骨髓,若是有机会,就算是生啖其肉也不会眨一眨眼睛。只不过随着逐渐步入新的人生旅程,见识过了不曾见识过的世界,凌晓逐渐意识到,其实做得最错的人是自己。
是自己愚蠢地妄图依靠男人,最终才落得如此下场,是自己愚蠢地认为将自己的一颗心奉上就能换回真情,所以才被贱弃至此,是自己愚蠢地妄图寻找什么真爱,才一再被“真爱”嘲弄。
男人信得过,母猪都会上树,在这个乱世,能够真正保护自己的人,只有自己。倘若她不是顾念着沈随钰的安危而迟迟不随着沈家一同离开,或者不将希望放在他身上,及时自救,也许最终的结果会改变很多呢?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她凌晓太蠢了,一个宋文斌还不够,非要再经历一次沈随钰,才能接受教训,明白这个真理。
教育不当,真是误人子弟、害人不浅,凌晓从小就被教育要大度、奉献、依靠,尽自己所能地维护自己的家,却不曾想过,这一切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
凌晓托着下巴,手指轻轻划过面前刚刚裁剪好的淡青色布块——这是要给三爷绣的帕子——突然发现,虽然她对于曾经的往事仍旧记忆犹新,却已然想不起沈随钰与陈怡的模样了。
所谓的恋人与仇人,其实也不过如此,完全抵不过时间的冲刷洗礼。
凌晓定了定神,开始描帕子上的花样。
经过几年的磨练,大概是度过了最初的瓶颈期,凌晓的刺绣技术简直称得上突飞猛进,虽然仍旧算不得精湛,但是起码也能做得出能拿出手去的东西了。如今,三爷身上的小东西基本上都是出自她手,就像是在他身上打满了记号一般……凌晓甩了甩头,将这种自不量力的妄想丢到一边,抬头看了看时间。
已经是晚上了,若是今天凌父还没回来,那就是失踪第五天了。
外面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凌父五天没有露面,也没有传来任何的消息,整个凌宅简直乱作了一片,大概凌晓是唯一一个能够镇定以对的人了,于是无论是她的身份还是态度,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凌宅唯一能够发号施令、安抚人心的存在。
新管家王伯走进房间,恭敬地询问凌晓该如何是好——之前服侍了凌家将近一辈子的白叔已经被凌晓做主辞退了,虽然这样的做法有些不合情理,但是凌晓当真一点也不想看到一个与白霞有关的人整日在自己面前晃荡。
其实,三爷曾经想要派一个可靠的人来当凌晓的管家,却被她委婉地拒绝了。凌宅已经有了太多三爷的人,凌晓下意识里仍旧是警觉的,不希望自己的一切都被掌控在三爷的手里。
“怎么办?”凌晓侧头想了想,“那就吃饭吧,正好我也饿了。”
王伯哽了一下,却没有多说什么,躬身退下。他早已明白凌晓的手腕和凌父的态度,也从前任白叔那里了解了很多,更是亲眼看到了凌家父女的貌合神离,凌晓这般完全不在乎凌父的模样,虽有些让人心寒,却也无可厚非。况且,身为仆人,是没有资格对主人家置喙的。
人心惶惶之中,凌晓自在地吃着晚餐,不料刚吃到一半,凌宅的大门便被推开。凌父狼狈地跌跌撞撞走进来,一眼就看到悠闲自得的凌晓,自然气不打一处来,却又不敢训斥她——毕竟,她的义兄刘铭,如今可是在明面上掌握了沪市的人了。
“父亲,您回来了?”凌晓优雅地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微笑道,宛若以往凌父每次归家时候那般问候,“您看起来很累了,去洗个澡,然后一起来用餐吧?您想吃什么,我立刻让厨房帮您安排。”
以往听在耳中的贴心话语在此时此刻吐出来,却显得犹未冰冷,凌父狠狠瞪了凌晓一眼,哑声说道:“你什么都知道吧?!”
凌晓眨了眨眼睛:“父亲您指的是什么?”
“你义兄的准备和计划!既然知道,为何不提醒我?!”凌父虚弱地喘了口气,满是愤怒,“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吃饭?你可知道这几天我都经历了什么吗?!”
“无非就是知道您与虎子哥走得近,所以被另一方请去做客了而已吗?”凌晓镇静地回答,微笑道,“幸亏虎子哥去的及时,您这不是毫发无损吗?”
“你!”凌父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因为接连遇到白霞与邵家的事情,父女俩几乎算是撕破了最后一层伪装,与其说是亲人,还不如说是相互算计利用、随时都有可能拆伙的合作者,“我如果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父亲怎么这样说呢?我怎么可能希望您死呢?”凌晓无辜地摊手,“看在我的面子上,虎子哥不是去救您了吗?”
着重强调了“我的面子”四字,警告凌父他能有今天是托了谁的福,凌晓毫不意外地看到凌父颓然耷拉下肩膀,默不作声地转身走向楼上的浴室。
凌晓看着凌父的背影,嘲弄地轻哂,重新拿起了碗筷。
凌晓的报复是温和的,她不喜欢要人性命或是夺走对方所有的东西,因为她的方式只是毁掉对方最为看重的存在。
上辈子的宋文斌最在乎的是与白霞的真爱,而白霞所在乎的则是凌家小姐的位置——或者还有宋文斌。于是凌晓这一次将他们最在乎的东西都毁了,让他们求而不得,辗转匍匐在地不断寻觅,却永无达成所愿的那一天。
凌父,他最在乎的无疑是凌家与权势、金钱,于是凌晓自然不会放过。她将他捧得越来越高,让他春风得意,现在却开始让他明白,他的一切都是构筑在凌晓的支持之上的,一旦凌晓不愿了,他的权势、地位、金钱甚至生命都宛若沙上的城堡,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全部坍塌。而凌父,他除了苦苦挣扎然后向凌晓屈服以外,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至于沈随钰,又该如何去教训一下呢?</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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