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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大宅中处处欢声笑语,花团锦簇。连院中的树上都系着大红的彩绸,虽然天下着雪,却丝毫无损于这儿的欢悦喜庆。不知放了多少鞭炮,地下落了一层红色的碎纸,被许多人来来回回,踏得湿漉漉脏兮兮的,显得狼狈不堪。
我们站在喜房门外,里面正在起哄,让新郎官挑盖头。
新郎官一脸喜气,满面红光,穿着大红袍子,神彩飞扬。众人起哄喝彩声中,他持喜秤将新娘子头上的盖头挑了下来。
新娘子脸庞娇小,妆容颇重,眉毛修得精致,涂着大红的胭脂,虽然不是十分美貌,却喜气洋洋,垂下去的脸上全是新嫁娘的娇羞。
一个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恐怕就是这一日了。
我正有些出神,身旁忽然有人低声唤:“巫宁姑娘?”
那声音有些不确定,我转过头去,一个穿蓝色锦袍的少年正站在我身旁,有些腼腆地朝我笑了笑:“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你。我姓闵,咱们在涂家庄见过一面。”
啊,我记得他。
他看来和文飞差不多年纪,只是个头要矮些,也要瘦些,看起来羞羞怯怯象个小姑娘。
“我刚才看着背影很象,只是没敢过来相认。巫姑娘几时来的京城……”
屋里哄然作响,那些人正想尽了法子作弄新人,正让新娘子蒙着眼,几个年轻的世家子弟过来,脸上嘻嘻哈哈的,拼命忍着笑,每人喊一声娘子,新郎也混在其中,让新娘猜一猜哪一位才是新郎。若是新郎新娘之前见过面还好,若是没见过面的。没听过新郎的声音,那上哪里去猜中?好在不知是两人事先说过话熟识对方,还是新娘有运气,真的猜中了。这还没有完,猜中了之后,又人端了一碗甜汤过来,说是百合莲子汤,要新娘喂新郎喝,寓意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是。这汤是好口采,可是却不让新娘除下眼上的蒙布。
屋里热闹不堪,旁边有人说。这还是客气的,要换作那些不知礼的人家,闹得还凶。
我们那里可没有这样闹的风俗,多半都是在前面灌新郎的酒,新娘在洞房里坐着。自然有女眷相陪,就算有闹,那也是女眷们的打趣玩笑——这可也算是南北不同了吧。
屋里热闹不堪,我的脚在乱中又被踩了好几下。巫真皱着眉头拉着我退出来,忽然吃吃笑:“那新郎倌儿真狼狈,前襟上又是汤又是水的。嗯。照我看那莲子汤其实不合适,要弄碗虾酱面来喂一喂……”
“噗……”我也忍不住笑。
虾酱面很鲜,很香。只是卖相不怎么好,酱里混了豆酱,所以显得黄糊糊的,面么……怎么说呢,这样很好吃的东西。看起来,非常。非常象……
不能再想了,再想中午没法儿吃饭了。
我清清嗓子:“京城这边儿的人应该不吃那东西……”
旁边一人问:“虾酱面是什么?”
我意外地转过头,那个姓闵的少年公子竟然一直跟着我们,也从人堆里出来了。
巫真好奇地看他一眼,忽然说:“啊,我记得你,在涂家庄的时候,我被人推了一把,还是你扶的我呢。”
原来他们也相识。
“对了,你叫什么来着?上次匆匆忙忙,后来又出了事,也没有问你。”
“在下闵道。”
“唔,我叫巫真,这是巫宁。”
我们又重新见礼,廊下人来人往乱糟糟的,闵道说:“我住在侧院客房,二位姑娘若不歇弃,到我那儿喝杯茶,歇一会儿。这里还有得闹呢,非得折腾到晚上不可。后面女眷们的席桌只怕还得等。”
巫真看我一眼,我微微犹豫。
文飞这会儿一定是在前厅陪着越家来的人,纵然他不愿意,却也不能脱身。
“我住的院子极近,”闵道似乎是明白我在想什么:“绕过那道门,走几步就是了。”
“去坐会儿吧,这里吵得人头疼。”
我点了点头:“好。”
闵道喜孜孜地笑了,他笑起来更显得稚气,就象个孩子一样。
巫真顺口问:“你和文家是亲戚?”
闵道点头说:“算不上亲,我母亲与文夫人的表妹是同门……”这关系也够错综复杂的了。
他住的院子果然离得不远,这会儿多半人都去看新郎吃喜酒,这院子里极幽静,雪打在屋瓦屋檐上一片细细的沙沙声响。
“来来,坐吧。”闵道有点手足无措,摸了茶壶又掂椅凳:“这……茶也不热了……”
“没事,我们不渴,咱们坐着歇一会儿就行。”巫真说:“外面那闹哄哄的,吵得我头都疼了。”
闵道搓了搓手,也坐了下来:“京城这会儿冷得很,两位姑娘在何处落脚?”
“我们住内城。”巫真在手里抓了几枚瓜子:“文家娶的是哪家的姑娘啊?喜事办的这样热闹。”
“是洛州利昌的孙家,孙家有七位姑娘,前六位都已经出阁啦,这位是七姑娘。”
“哎哟,七位姑娘,那平时姐妹间该有多热闹啊。”巫真瞅瞅我,意思是,咱们家只有你跟我两个,和人家一比,可算人丁凋零了。
“可也不是。”闵道小声说:“这七位姑娘,不是同母所出,孙家老爷子姬妾众多,一心求子,可是到了儿还是没生出一个儿子来。众位姑娘和姨娘不和,那是天天打天天骂,没有一天宁日,好不容易熬到前面六位姑娘都出了阁,家中只剩七姑娘的时候,孙家的老爷子又一病不起,还指望着七姑娘的婚事带的喜气冲一冲呢——只是据说,病势沉重,怕拖不到开春了。”
咳,明明在说旁人家的不幸,可是我们三个全同哀戚之色。人都是这样,不是自己的亲朋。不相关的人的悲喜哀乐,听这些事情,只怕是拿来解闷居多。
比如我们现在,一起叹口气,可谁也不真的难过。
巫真好奇地说:“你知道的倒挺多,怎么,你也认识孙家的人?”
闵道忙摇头:“不认识的。不过……刚才在厅上听着旁人这么说的,这个,他们说的声音大,我也没刻意听……”
原来他也是听来的。
巫真捂着嘴笑。闵道有点局促不安。
“还听着别的什么没有?”巫真眼睛眨眨的,闵道脸微微发红:“没有……没听到别的了……”
巫真有些失望:“真没有了?”
闵道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小声说:“嗯,还……还有那么一件。”
巫真对这些家长里短的琐碎事大感兴味,倒苦了闵道,这么腼腆的男孩子,让他学三姑六婆多嘴多舌——
“他们还说了一件事……”闵道有点小心翼翼地:“不过名姓我没有听清。唔。是说这位文家的一位前辈的事情。”
“快讲快讲。”
我心里隐约觉得,对于前面几辈子的人,现在的人未必就有那个闲情去嚼旧事。八成是碍着主人家,所以没把名姓说清楚。
“起初是因为议论新娘子的嫁妆丰厚才引出来的。那些人说,文家的男人娶亲,历来都要看女子嫁妆。若没有丰厚陪嫁。娘家没有势力的话,哪怕是天仙美女文家男人也肯定不会娶的。说那位文家不知哪一辈的男子,也是个才貌双绝的人物……”
巫真插了一句:“又不是女子。还才貌双绝……”
闵道说:“他们是这么说的。嗯,那文家少年有一个门当户对倾心相许的姑娘,那姑娘极好,人又俊,性情又好。家世又好,算得上青梅竹马。两个人海誓山盟同生共死的话也肯定说过……可是没料想那姑娘家中突遭了变故,家破人亡……”
巫真又插了句:“他就变了心,另娶高门了?”
闵道被她几次打断也不恼,当真是个好脾气的人:“嗯,不是……似乎是,他不想担着那个背信弃义嫌贫爱富的恶名,于是设计让那姑娘落难街头被另一个富家公子救了去,这么一来,大家都说她已经感激相救之恩已经对那一位公子以身相许,那姑娘可是满身长嘴也说不清啦,于是这边文家公子另娶可就没人说三道四了……”
“砰”一声响,巫真差点儿砸翻了桌子,怒气冲冲地说:“这人怎么这样阴险无耻?别说是情人,就算是陌生人,这样逼迫设计一个弱女子,真是下三滥!那个可怜的姑娘呢?她后来如何了?”
闵道忙劝她:“巫真姑娘……这个,不过是一些闲谈,不见得是真的。”
我说:“闵公子跟你说话解闷,你倒拍桌子砸板凳的,让人心里不安——再说了,都说是前人的事情,你不用替古人担忧气愤了。”
闵道感激地看我一眼,又说:“他们可没提那姑娘后来怎么样了……多半是另外嫁人了吧。虽然是闲话,不过我一琢磨,就我知道的,文家真是没娶过什么出身低微贫寒人家的女儿。就说这位七姑娘,利昌孙家旺财不旺人,家产丰存之极,又没有儿子承继,所以这七位姑娘出阁,陪嫁可真不是一般的丰厚。有人说这位七姑娘的陪嫁,买下整个文家都绰绰有余的。”
巫真撇了撇嘴:“那又怎么样?冲着你刚才说的,这种为了财势才结的亲,要是以后遇上点什么事,没有钱没有势了,那夫妻也不是夫妻了,大难临头各自飞?”
我心里却觉得有点隐约不安,可是究竟在忧虑什么,我自己却也不大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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