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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桂怀中叠抱了五六只大小不一的精致包装纸盒,一侧亮的橱柜玻璃映出了一张看直的小脸。 ﹤
惠平公司确实是淮景最大的一间百货大楼,第三层摆满了来自欧洲紧俏的进口商品,在柜台前驻足的也都是身着华服的年轻女士,低声絮语,好不优雅。
离开百货大楼前,晓茵对爱真说道:“不如让司机先回去,咱们到街对面的咖啡馆吃甜点,坐着聊聊天。”于是爱真便命玉桂拿了东西回关家等她。
进了咖啡馆,角落里摆着一架乳白色的三角钢琴,一个白俄人面无表情地在那里演奏。爱真不识得那曲子,只听出节奏轻快明朗,并且显见是练习得很熟练,她却觉得那人弹得很不高兴,使得这曲子里本来有的快乐的成分都消失了。
幸好靠窗有空位,爱真点了一杯咖啡,另外要了份跟晓茵一样的点心。她用小匙慢慢搅动着滚烫的咖啡,提起奶壶往杯子里注牛奶,晓茵见了笑道:“原来你喜欢加奶。”
爱真没有告诉晓茵,她这样做其实是想让咖啡更快冷却。
三角形的蛋糕上堆着冰凉的奶油,还点缀了半颗从中剖开、切成桃心状的草莓。爱真把奶油挖掉,小心翼翼避开了草莓。
晓茵道:“本来淮景每年到这时候是很热的,不过前几日的晚上断断续续下了点小雨,就凉快多了。”
她笑着说:“是,而且上次咱们去山下玩的时候,我才现家乡的风光那样秀丽,真教我很是感慨。”
晓茵道:“要说风光秀丽,看久也会厌了。不过淮景周边风景好的地方还有许多,有机会可以一起去转转。”
她答应了,这是个客套的约定。两人又坐在座位上说了一会话,爱真的咖啡喝得见了底,打算招手唤听差来。
晓茵突然“咦”了一声,眼睛望向一个方向。爱真随她一同望去,见到成贤跟一个人刚走进咖啡馆,同听差说着话,还未现她们两人。
晓茵不禁笑道:“也真是巧。”又用一种玩笑的语气说道:“三表姐,你可别疑心是我把五哥叫来的。”她怕爱真误会了她,再把两人刚建立起的情谊给击垮了。
爱真埋怨道:“说这种话做什么。”她本意是和晓茵两个人清清静静地聊天,遇见了成贤倒也不好不打招呼,何况并没有什么值得尴尬的,她如若表现得不开心,自然让人觉得她很傲慢,那就真正没意思了。
女孩子懂得要维持自矜,当然不会主动起身去喊成贤。等成贤终于回过头现她们,跟身旁的朋友交谈了几句,便笑着走过来,双手插兜,用非常随意的语气说道:“六妹妹,三表妹,你们也在这里喝咖啡呀。”
爱真笑道:“是啊,五表哥,好巧。”
这时与成贤同行的那位朋友也走了过来,一只手搭住成贤的肩膀,笑道:“成贤,这两位是?”
成贤则是与他一副亲密的做派,分别介绍道:“这是我六妹妹晓茵,这是项家三表妹爱真。”
那人忙微笑道:“见过两位小姐,在下姓叶行三名自衡。”又四顾一圈,道:“成贤,正巧碰上你妹妹们,不如咱们就坐在这里罢。”
她们的桌子原本有四把椅子,她与晓茵是在靠墙的座位相对而坐。见成贤与自衡要坐在此处,她便起身坐到了晓茵身边空位。但刚一坐下,爱真就觉得自己的行为过于欲盖弥彰,因此悄悄打量晓茵,对方似乎并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
成贤、自衡坐到桌子另一边的两个位置,而自衡恰恰就坐在爱真正对面。
她开始时不怎么去直视他,可是恐怕自己这样不够大方,于是端起杯子,借着喝咖啡的动作,抬起双眼看向自衡。
谁料刚好与他转过来的眼睛撞在了一起,两人对视了三四秒钟,爱真才撇过脸,仪态自然地把咖啡咽下喉咙,佯作去看窗外的风景。
她听见自衡问成贤:“不知两位妹妹芳龄?”
成贤道:“我六妹妹十七岁,三表妹今年十六。”
自衡俏皮地说:“噢,那么我就不得不枉称一声兄长了。”
成贤也笑,论序齿他已经跟自衡称兄道弟。
她偏着头注视窗外,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她左边的晓茵眯起了那双讨喜的月牙眼。
爱真便将眼睛又往自衡脸上移,微扬起下巴,漫不经心问道:“不知道叶先生多大年纪?”
自衡笑道:“虚岁二十,已经是及冠之年了。”
成贤口中的妹妹们的年龄都是实岁,偏他非要说虚岁,这样的半大少年好像总认为这样能显得更成熟似的。
她抿了抿嘴角,故意没有接他的话,只是招手示意听差过来添咖啡。
晓茵向自衡问道:“叶先生如今尚在念书吗,还是已经开始做了营生。”
自衡道:“说起来惭愧。敝人不才,已经在大学里念了一年书,但没怎么用心,因此成绩不大好看。如今也不很往学校里去,与朋友合办了一个小外贸公司,名片上倒有一个经理的虚衔。”
爱真笑着说:“叶先生果真是青年才俊。”
这时听差提着一把咖啡壶过来,弯腰给座位靠窗的晓茵添咖啡时,却不慎倒得过满,咖啡溢到桌面上,往下滴滴答答弄脏了晓茵的衣裳。
晓茵低呼起来,连忙站起身想找手帕擦拭,手忙脚乱间竟将那杯满溢的咖啡推翻了,倒向她对面的成贤,于是成贤的衣服也遭了殃。
那听差不住赔罪,连店里的经理也闻风赶来道歉,晓茵皱眉瞪了听差几眼,她与成贤倒也无心追究,只是赶忙到盥洗室去清理污渍。
原先的桌子自然无法待了,经理请爱真与自衡到另一张干净桌子坐下,又说要免费给他们上茶点。
此刻只剩他们两人,自衡突然问:“哎,你方才那句话是夸我还是损我。”
爱真似笑非笑:“你指的是哪句?我忘记了。”
自衡笑道:“明知故问。”说着从烟盒里掏出一支香烟衔在嘴里,拿打火机咔嚓点着了,他深深吸了一口,这才把烟捏在手中。
她看他的姿势这样熟稔,仿佛已经有了不小的烟瘾。心底虽没有非常惊奇,但不知为何还是有点讶异,心想,他才比她年长几岁呢。
她盯着自己腕表上那根纤弱的一抖一抖的秒针,一边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抽烟的?”
他想了想,回答说:“十三岁那年罢。我从小就上的是教会学校——我妈信基督,不过你知道,总会有些不良学生偷着干坏事。”
爱真笑道:“你大概一直都是不良学生。”
自衡夸张了语气,像滑稽电影里的人物:“Bingo!”又自问自答道:“那你呢?哈,不必问,也知道你定然是个淑女。”
爱真话中带了嘲意:“‘淑女’大多数时候都不个是褒义词……”她想继续说什么,不知怎么顿住了,不曾把整句话说完。
他关注起了她左腕上的手表,很认真地说:“金色没有银色衬你。”
听了这话,她下意识地想把手一缩,却终究没有进行这个动作,而是更坦然地将手伸到他面前,说:“这是一块旧表,先母留给我的。”
自衡忽然握起她伸出去的手,嘴唇在她指节上轻轻印了一下,然后慢慢松了手。
她淡然地将手收回去,而桌子下面,她的两只手在膝盖上紧紧交握着。爱真轻轻笑道:“叶自衡,你可真够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