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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兰眼瞳中全是漠然,她甚至没有发觉自己身体正在不由自主地颤抖。她的大脑在飞快旋转,反复从那些久被封闭的记忆当中,搜寻着与现实相互符合的一切有用信息。渐渐的,发型、面部轮廓、身体外观各种微小细节都与眼睛捕捉到的场景吻合,分别存在于虚幻和现实中的两张面孔也开始重叠,成为一个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眼前,能够捉摸得到的真实存在。
那是齐越。
一股汹涌狂热的血,如喷泉一样冲上头顶。强烈的意识波动,使罗兰感到一阵眩晕。她伸手从旁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拼命控制住内心深处想要猛扑过去的*。尽管如此,剧烈的神经牵引之下,身体肌肉仍然在微微起伏,仿佛随时可能膨胀、跳动。
即便是她自己,也无法掩饰这种发自内心的情绪变化。与上次在新京城看到博士不同,那个时候,对于可能出现的已知对象,已经拥有足够的意识准备。而现在齐越的出现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实在太过突然。
来自办公桌对面的变化,被中年男子敏锐察觉。他慢慢抬起头,略带疑惑地看了看罗兰。两双瞳孔相互交汇的一刹那,罗兰再次确定自己寻找了整整一个多世纪的朋友,就在眼前。
这应该不会是利用齐越基因制造出来的培养人。出于造价和生物蛋白的不稳定性,红色共和军批量生产的复制个体,不可能拥有正常人类的寿命。他们的存活时间大约为三至五年不等。当然,也有黑旗骑士团以高等材料大规模制造的特殊例子,或者罗逸以母体胚胎方式制造应嘉,又被自己进行血液改造后产生的个别案例。单就实际环境及政治方面的因素考虑。出现一个强大的九星进化士级别的复制体齐越,无论对于新京还是第三集团军,都不是统治者愿意看到的结果。
当然,这仅仅只是推测,并不百分之百的确定。这个世界上任何事物都存在偶然与必然,即便百分之零点一的误差机率,都有可能演变为现实。
“别那么紧张,放松点儿。那边桌子上有茶叶和开水,需要的话,自己动手就是。”
齐越似乎已经见惯了这种场景。他平静地看了罗兰一眼。指了指摆在房间右侧的茶几。再次低下头,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那份尚未批阅完的文件上。
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对于自己的出现,齐越显然并不感到震惊。
这样的变化完全合乎情理。无论在新京或者西部军区。罗兰就不止一次看到过与自己相貌完全一样的复制体。他们均为普通军官。暂且不论红色共和军大量复制自己的做法,是否对于战斗和提升士气真正有用,从齐越所在的角度换位思考,对于早已熟知其身份为复制人的量产生命体,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
震撼、喜悦、惊愕、平淡情绪变化的过程,就如同从风口浪尖上顺落直下的滑板,随着起伏不平的波浪被慢慢推到岸边,一切恢复平稳的时候,再也不会产生丝毫动静。
想清楚了这一点,罗兰从口袋里摸出香烟。抽出一枝点燃,深深吸了一口,仰靠在椅背上,默默注视着眼前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将军。
时间,在沉默当中缓缓流逝。
没有提问,也没有预料当中应有的话语,这使得齐越多少有些惊讶。他再次抬起头,看了一眼正被白色烟雾笼罩其中的罗兰,从旁边拿过笔套,合拢文件,双手合十平摆在桌面上,眉头微皱,凝视着这个态度明显有些异于常人的政监委员。
“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锐利的目光,瞬间从罗兰身上扫过。
“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共和军的士兵,不是荒野上半饥半饱的流民。”
罗兰双腿交叠,轻轻弹了弹烟灰,眼眸在背离光线的黑暗深处,散发着诡异幽远的光芒。
齐越微微一怔。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坐在眼前的这个人,隐约有那么几分熟悉。倒不是那种说话时的傲慢口气,而是吸烟与身体相互配合的动作,仿佛脑海深处某个早就应该被遗忘的环节,被悄悄碰触,正在缓慢舒展开来。
实在太像了,两个人,几乎一模一样。
片刻,齐越不禁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念头感到有些好笑那个人早在一百年前就死了,活着的,都是利用基因生产的复制个体。动作上偶尔有些类似,这不奇怪。
自嘲地摇了摇头,齐越的目光逐渐变冷:“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要拒绝前往后勤基地领取物资的那些军官?”
“我是步兵二团的政委。那些人,不属于步兵二团。”
罗兰的理由很充分。他的唇角向上弯曲,浮现出一个隐约难辩的微笑。讥讽当中,带有几分毫不掩饰的傲慢,唯独没有对权力和强势的服从。
那个人,那个时候,即便是面对部长,也是一样的脸,一样的表情
用力揉了揉眼角,齐越很奇怪,自己居然会在这种时候产生出异样恍惚的古怪思维。他不是没有见过利用基因生产的复制人,那些家伙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不折不扣的陌生人。可是现在为什么自己会对他感到非常熟悉?
“这不是理由。”
齐越几乎是不可察觉了摇了摇头,口气变得森严:“步兵二团隶属于三十四师,抗拒上官,拘禁友军,无论任何一条都是重罪。何况,你还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擅自枪杀了一名上校军官。”
“我不是三十四师政委。我的管理职权仅限于步兵二团。按照相关条例:任何人擅自冲击后勤仓库,均可不经上报,以反叛谋逆罪当场处决”
罗兰回答的速度很快,显然,这个问题他已经思考了很久。
“是吗?”
齐越冷笑道:“那么我也一样可以现在就下令将你处决。罪名是谋杀现役军官,煽动士兵聚众闹事,武装对峙上官哪怕死上一百次,也毫不足惜。”
看着他,罗兰淡淡地说:“你,不会杀我。不,确切地说,你不敢杀我”
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瞬间转化为隐约的潮红,迅速布满齐越整张脸庞。他提聚起蕴藏在身体里的力量,森然道:“为什么?”
“杀了我,你无法向新京方面交代”
罗兰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慢慢吐了口气:“这件事情说不上谁绝对正确。不错,我的确是枪决了一名团长,但前提是他首先带领士兵冲击后勤仓库,强行哄抢物资。政治监察委员会完全可以用这个作为借口,对步兵二团乃至三十四师进行军、政清肃,或者再次下调对于第三集团军的物资分配限额。无论哪一种情况,都是你不希望看到,也是无法承受的结果。何况,一旦对我判以极刑,也无法对步兵二团官兵作出交代所有人都知道那些补给品是我和其他政监委员反复申请的结果。在饿着肚子忠诚于西部军区,或者能够得到足够供应吃饱的情况下,你觉得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罗兰说话的声音不大,齐越的脸色却变得越来越严肃。
他忽然发现这件事情其实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简单。正如此前参谋人员商议推演后得出的结论,这个同样叫做罗兰的政监中校不是不能处理,却无法简单的用“杀”这个字作为决断。一旦新京方面以此作为突破,对西部军区实施更加强烈的制裁,久以形成惯例的平衡最终将被打破。冲突或者碰撞谁也无法预料未来将会是什么样子。
然而,这起事件也很奇怪。其中最大的疑点,就是这名在事发之后赶往后勤仓库的政监中校。
他完全可以命令步兵二团对哄抢人员进行反制,开枪杀伤更多的人,甚至拒绝服从三十四师师长黄宾的命令。但他并没有那样做,而是交出仓库控制权,愿意接受集团军司令部的调查。在那种极其混乱的局面下,想要做到这一点非常困难。如果说这一切都是新京方面预先安排好的阴谋,那么他应该当场射杀数量更多的军官。可是现在
齐越眯缝着双眼,静静地看着对面椅子上的罗兰。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忽然,罗兰手指一松,夹在指间的烟头掉落在地板上。他又从衣袋里摸出烟盒,却没有拿出打火机,而是偏过身子,冲着齐越微微笑了笑,郎声说道:“能借个火吗?”
这个动作,实在太熟悉了。
“压缩饼干的味道真不错。可是那个时候我不敢全部吃完,尽管,很饿。”
这句话在外人听来,没有任何意义。根本就是一句毫无理由突然冒出来的自言自语。齐越眼中的瞳孔却骤然紧缩,眼角与嘴唇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每个人的内心世界当中,都有着一些永远不可能被外人知晓,只用自己才能明白它们存在位置的秘密。
人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它们永远不可能公开,只能封闭在记忆深处,随着时间慢慢腐烂,最后,被带进坟墓,消逝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齐越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