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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尺男儿慌得眼泪止也止不住，胡乱用袖子抹了，抬起一双泪眼，哀求道：“请婶婶过去劝劝父亲吧！就当是，就当是看侄儿份儿上，侄儿给婶婶磕头。”
说着就连磕了三个头，也没说出楚大老爷到底把楚大夫人怎么样了，只是他这般惊慌失措摸样，令大伙都愣住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望着秦氏和明玉。
之前秦氏到底与楚大夫人、楚大老爷说了什么，明玉并不知。见秦氏脸色沉凝，明玉迟疑着低声道：“娘刚才过来时，大老爷和大夫人……”
话没说完，秦氏就明白了明玉意思，示意莲蓉去把大爷搀扶起来，语气清冷：“我回来时，你爹和你娘还好端端。你这会子过来，莫非你爹和你娘闹起什么事，都是我害？”
不管楚大老爷要把楚大夫人怎么样，大爷都是楚大夫人骨肉，这会子着急过来求，回头岂不是要记恨秦氏？明明是楚大夫人自个儿做得事太过分被当面揭发，大老爷一时羞愧没有台阶下，才将气发泄到楚大夫人身上，不过是他们夫妻事。
大爷愣了愣，大老爷今儿发脾气扬言要打死楚大夫人，难道不是因为秦氏和明玉？
秦氏道：“我不过是个外人罢了，与其求我，不如赶紧过去劝大老爷，你是大老爷儿子，如今你自个儿孩子也已进学，多年夫妻能如何？”
大爷虽功名一直没有建树，却也没放弃科举之途，如今仍旧专心致志书房温习课业，预备下次大比。今儿也和往常一样，略午睡一会子就钻进书房，突然妻子阮氏身边嬷嬷惊慌失措寻了过来。他才忙搁了书往大夫人院子里去，当他一进屋，就瞧见楚大夫人倒地上，楚大老爷一双眼睛早已绯红，阮氏、吴氏等丫头婆子吓得浑身发抖跪了一地，根本不敢上前去劝，见了他阮氏就忙让他过来找秦氏。让秦氏去劝劝，他已被屋子里景象吓呆了，匆忙赶来这边路上，嬷嬷才把事情经过简略说了一遍。
秦氏这会子直截了当地反问他，他竟说不出话来。
秦氏道：“你赶紧过去，夫妻这么闹着，我们外人去了，以后你娘见了我们该如何处？”
大爷这才慢慢儿站起来，母亲什么性子他是晓得，从不肯别人跟前低头，即便他小时候那会子，母亲受了什么委屈，也只自个儿灯下抹泪，回了娘家也不肯说。这么想着，大爷忙又擦了泪，作了个揖就转身。
外头传来楚二夫人焦急声音：“博哥怎么这儿？还不去看看你娘！”
大爷不敢停留，一路奔去。
不多时楚二夫人从外面进来，见秦氏、明玉脸色不好，迟疑着讪讪笑道：“博哥这孩子从小就是个没心眼，说他糊涂，他又不是个糊涂孩子，这会子想必也是急坏了。”
秦氏和明玉皆没接这个话，瞧着楚二夫人这模样，想必也是要避开那边事，暂且不预备过去。明玉朝她见了个礼，请她秦氏身边椅子上坐下。
楚二夫人吃了一口茶，叹了一声道：“说来也怨不得别人，那珊姑娘大老爷跟前说这一次事，是她主意，大老爷哪里肯信？一时气急才闹起来。又说小三两口子如何如何……”
说着不经意看了秦氏和明玉一眼，见她们婆媳还不接话，又道：“博哥一直书房，并不清楚到底是因什么事儿闹起。”
但总归是有人与他说了什么，他才直接过来找秦氏，心里连半点儿疑惑也没，就可见他看来楚大夫人和楚大老爷闹起来也是因为秦氏，能有这样心，必定有缘故，只能说他虽一心只读圣贤书，可家里事也晓得几分。
只是，明玉真没想到珊姑娘大老爷面前说话竟然和她这里说话没多少差别，只不过省略了那些什么为着明玉着想。虽然是一招险棋，却也得到了她所说目。大老爷当着儿子媳妇以及下人面儿，做了有损楚大夫人颜面事，楚大夫人颜面扫地，要重拾旧威，只怕不易了。
珊姑娘话，应该有八成真，可说了真话大老爷反倒觉得她是受了楚大夫人压迫才这么说。珊姑娘楚家不过一年，若是误打误撞，那她运气也太好了，倘或她一开始就有这样判断力，明玉也不得不暗暗叹服。但她跑来这里，不惜跪着求自个儿听她说，又有什么用意？
明玉垂着头琢磨，楚二夫人又看了她们婆媳一眼，忽见菊影进来禀报：“阿阳说，去京都船已经雇好了，若明儿动身可以与徐家一道。”
楚二夫人怔了怔，问秦氏：“明儿就要去京都？”
秦氏点了点头，正预备说话，坐她膝盖上衍哥脆生生地道：“衍哥想爹爹了，所以要去爹爹哪儿，这里没有爹爹，有人欺负了衍哥，爹爹都没法子帮衍哥欺负回去！”
楚二夫人不觉微微红了脸，讪讪笑道：“衍哥这话说，这里也是衍哥家，哪有人敢欺负衍哥。”
衍哥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没人会欺负他：“可是，衍哥还是想去爹爹哪儿。”
秦氏就着衍哥话，道：“来了这儿头一天就念着要去找爹爹，我们来原是探望太老爷，太老爷无事，云哥媳妇又有了身孕，如今她身子还不笨重，若等身子笨重了，赶路不适宜。”
楚二夫人就深深叹了一口气，迟疑着问：“你莫不是还气博哥？
秦氏摇头，但脸上却无笑意。楚二夫人蹙着眉头叹道：”上一辈事，总归是上一辈，博哥是个心实孩子，那年咱们家庙出事，云哥还救了博哥一回。“
问题根本不大爷身上，楚二夫人心里也明白，但她似乎永远都站中间调和，看似并未偏向任何一方，其实……
明玉抬头问楚二夫人：”二婶婶是从大夫人屋里过来么？“
竟然晓得大老爷真正气原因是因为珊姑娘。
”那边闹得那样厉害，博哥媳妇吓破了胆，使了丫头来找我。我想着若能劝就劝，便忙去了那边……“
结果发现根本不能进去劝，没得以后楚大夫人惦记着被她看到自个儿那般狼狈模样记恨心里，可这么走开了似乎也说不过去，便来了这边，说了真正令大老爷生气缘故，若秦氏能与她一块儿去，楚大夫人就会把主要恨放秦氏身上。
明玉正想着，就听到楚二夫人道：”想必这会子也消停了，博哥怕是慌了神没主意，咱们过去看看吧。“
秦氏略垂了眉眼，隔了半晌，放下衍哥站起身来。明玉正欲说话，秦氏突然扭头看了她一眼。
就算没大老爷闹起什么事，楚大夫人也早就记恨她了。且她说得那些也都是实话，并不曾冤枉楚大夫人，撇开这些不提，既然明儿要走，就当是去告个别。
楚二夫人见秦氏起身，也忙站起身来，却朝明玉道：”小四媳妇怀着身孕，就别过去了。“
不用她说，明玉也不会过去，只将她们送到门口。秦氏带着莲蓉、莲月两个丫头，其他人面面相觑，明玉看了看天色，只怕今儿晚饭要推迟了，幸而宇文氏送了些点心过来。便吩咐落英端出来，让衍哥先垫垫底。
没想到半天功夫就发生了这么多事，这里虽隔楚大夫人院子有些距离，隐隐约约似乎也能听到那边传来喧哗。
落翘低声猜疑：”大老爷会不会一怒之下将大夫人赶回娘家？“
明玉暗自摇头，大老爷是读书人，楚大夫人为他生儿育女，孙子都有了，好歹要给儿子孙子留几分颜面，为楚家留几分颜面。何况，楚大老爷多是想为自己寻回几分颜面。说白了，楚大夫人这些年明里暗里算计，他真一点儿也不知？即便他任上日子多，男人又不必管后宅，可家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他总晓得几分。楚云飞没出什么大问题，他可以不闻不问，这一次秦氏却是敞开窗户说亮话，虽言辞里涉及只有楚大夫人，但他是楚云飞伯父，同时又是楚大夫人丈夫，而当年楚云飞父亲是把楚云飞托付给了他。
明玉越想越心凉，索性甩甩头不想了。
秦氏和楚二夫人赶去楚大夫人院子里时，楚大老爷已去了书房，只见楚大夫人横躺地上，额头上磕掉了一大块皮，地上留了一摊血迹，阮氏等人仿佛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都呆呆，就连大爷、三爷也全没了主意。屋里一片狼藉，连下脚地方都没，楚二夫人乍然瞧见，也唬得呆了一呆，忙朝身边丫头道：”还不去请大夫！“
这句话惊醒了阮氏，抬起一张惊魂未定脸，慌忙站起身，催促着其他人把楚大夫人弄去床上，又叫其他人些把屋子收拾出来。
这屋子下人，除了楚大夫人自个儿身边，也就是阮氏、吴氏身边，楚二夫人环顾四周，却没瞧见珊姑娘。眼下倒不是追究时候，楚二夫人见楚大夫人被抬去床上，又忙吩咐下人去打了热水来，本来还担心瞧见楚大夫人这般会被惦记，却是没想到大老爷竟真下得了手，楚大夫人躺床上动也不动，那没沾上血迹半边脸，看起来如同死灰。
楚二夫人迟疑着才上前去，试了试楚大夫人鼻息，微微松了口气，见大爷、三爷还呆呆地跪地上，忙道：”你们也起来，回去换身衣裳，这么个样子，一会儿大夫来了瞧见像什么？“
又见吴氏也呆呆，道：”去取一粒救心丸，用酒化开拿了来！“
吴氏正要转身，冷不防”啪“一声，脸颊立即传来火辣辣疼，阮氏瞪着一双绯红眸子，声色俱厉问：”如今你可满意了？！“
吴氏早就被吓傻了，这一巴掌是打得她懵了。本来忙着收拾屋子下人，也纷纷停了下来。楚二夫人蹙着眉头道：”博哥媳妇混说什么？你婆婆也是不留神跌了一跤罢了！“
阮氏却道：”若不是她带了那么个贱人来，如何惹出这样事？“
楚二夫人急得走过来，眼见着阮氏又要打吴氏，忙拉了她一把道：”这会子还说这些，没得叫大老爷听见了，又要发作！“
又见丫头婆子没动静，楚二夫人厉声道：”动作都些，一会子大夫就来了，今儿事，你们若敢再提半个字，仔细打死！“
又给吴氏打了眼色，叫她去把救心丸取来，拉着阮氏走开。
眼看着天都要黑了，屋子也收拾和往常没两样，却迟迟不见人将大夫请来。屋里掌了灯，楚大夫人脸上血迹已被清理干净，愈发显得没有半点儿血色，大爷蹲床边只是抹泪。楚二夫人心里也由不得暗暗着急，忙打发人去催。
”……谁知，大夫是来了，可却先去救珊姑娘了。“菊影将消息带了回来。
落翘听了就忙问：”珊姑娘怎么了？二夫人不是说这事是因珊姑娘，珊姑娘难道被大夫人……“
菊影摇头，道：”据说珊姑娘落水了！“
连明玉也由不得抬起头来，菊影见了，补充道：”是珊姑娘身边丫头，因不见珊姑娘就四处去寻，结果临近大书房后面池塘边上发现了珊姑娘鞋子，又见那水面上飘着衣裳是珊姑娘，那丫头以为珊姑娘已经……顿时唬得大哭起来，惊动了大书房那边人，众人将珊姑娘捞起来，正好大老爷书房，见她还有气，就忙打发人去请大夫，结果……“
不必说，正好因楚大夫人已去找了大夫，半路上被截了过去。
”本来是先要给大夫人看过再去看珊姑娘，可大老爷又晓得了……“
大夫进出一般走侧门，明玉回想了一遍宅子地形，原本是有一条路可以不必经过外院大书房就能到内宅。但那是秦氏、明玉他们还住这里时候，后来他们搬出去，楚大夫人做主裁了许多下人，大概也是为了让大老爷看看府里到底多缺银子，因此就把另外一条路封了，如今进出就必须从大书房那边绕过来。明玉记得，那日她们回来，到了二门也是从大书房那边绕了一圈才到了内宅。
没想到珊姑娘连这个也利用上了。
落翘忙又问：”大夫人如何了？“
横竖这里没有外人，菊影道：”说是昏迷不醒，二夫人说大夫人是不小心跌了一跤。其实是被大老爷用杌凳砸伤了，当时就倒地不起……“
落翘冷笑一声：”想必那张杌凳，大夫人也想用来砸人吧？“
菊影顿时满是敬服地看着落翘，不由道：”落翘姐姐原来也知道了？“
落翘反倒愣了愣，她可是一直没出这院子。菊影接着道：”可不是呢，咱们夫人回来后，珊姑娘就去见大老爷，说这一次事全是她主意，大老爷不信，要她说实话，具体怎样不晓得，反正就是大夫人恼羞成怒随手抓起一张杌凳朝珊姑娘扔过去，反倒砸了大老爷脚，大老爷才……“
明玉吐了一口气，这一出戏还真是千变万化，不晓得后结果如何。只是，菊影竟然能打听这般详细。明玉打断菊影话：”你从哪儿听来？“
菊影忙道：”奴婢未曾去打听，不过是听见其他下人议论。后面事，这会子外头早闹开了，也只咱们这里还清清静静。二奶奶也被大老爷叫了去，二夫人、夫人这会子还大夫人屋里，晓得先前请来那位大夫去给珊姑娘诊脉，这会子大爷和三爷又去请大夫了。“
珊姑娘做得这样绝，这里还住得下去么？若楚大夫人有个三长两短，吴氏和三爷楚家情况也只会越来越难。当然，已经是举人三爷会得到大老爷看顾，可三爷和大爷兄弟之间，只怕要多上一条无法跨越鸿沟。
眼看着天已经黑了，大厨房那边还没送晚饭来。落英见衍哥兴趣缺缺地搁了点心，朝明玉道：”奴婢去厨房瞧瞧。“
虽然家里一下子发生了很多事，但各司其守，厨房人受不到影响。明玉点头：”若厨房忙不过来，就先煮碗面来，我还不饿。“
落英去了没多久，小黄氏却领着人把晚饭送来了。明玉起身相迎，”厨房那头也晓得家里突然出了事，又没人去传饭。“小黄氏还了一礼，道，”珊姑娘这会子醒了，我去厨房吩咐做些热滚滚汤送去暖暖身子，就顺道问一句，四弟妹如今怀着身孕，比不得我们。“
明玉只当不晓得珊姑娘事，蹙眉问了一句。
小黄氏嘴角浮起一抹讥讽，淡淡道：”不小心落水，说来也怪，咱们家里小孩多，怕出事，也就那么一两处有水池塘，她偏偏就落水了。“
可不是就因为有那么一两处，珊姑娘才来了这么一处？真正要寻死话，关上门来方法也多是，她偏偏选择跳水，而且还选了这么一个地方。
小黄氏叹了一声，吃了几口茶，起身道：”我去大伯母屋里看看，想必这会子大夫也到了。“
可有些病，医道再好也未必能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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