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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初提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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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回避出去已经来不及,看装束又不像楚家下人,且方才外头又无人守着,能这样后宅来去自认,定是楚家主子爷们。\[四*库*书~小说网siksh\]舒骺豞匫虽然男女大防,可屋里还有楚夫人和四太太,明菲索性大大方方地见了礼,明玉昨儿匆匆看了一眼,虽然是侧面,今儿瞧得是正面,可也能认出来,知道是楚夫人儿子楚云飞,忙将头垂了下去。也随着明菲朝他福福身,见了个礼。

    只是,楚云飞目光却叫她有些不自。淮安,她出门机会不多,遇见外人机会也不多,身边大部分人是看着她长大,并不像楚家其他人第一次见了她会惊艳。而他目光却又不一样,他似乎只是惊讶。

    即便是这样,那直直目光也叫明玉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头,楚云飞忙把目光收了回去。他对陈家情况不了解,不知道四太太身边到底有几个女儿,昨天四太太一行虽是他去码头上接,但因为有年轻姑娘场,他也不好露面,因此徐之谦抓着他问,他也不确定她是不是场。

    没想到她真挺过来了!楚云飞觉得意外,又觉得意料之中。不由得又回头看了明玉一眼,眼底带着他自己也不曾察觉鼓励微笑。

    就听到楚夫人嗔怪身边丫头:“怎么外面连个人也没有,她们姊妹来了,也没人说一声。”

    四太太笑道:“也不算是外人。”

    又和明菲、明玉道:“这位是你们伯母儿子。”

    楚夫人听四太太这样说,忙笑着朝四太太道:“咱们姊妹相称,他们也算是兄妹了。我倒捡了便宜,多了两个这么乖巧女儿。”

    明菲和明玉又正式地见过楚云飞,这一回楚云飞举止得体地还了个礼,楚夫人让楚云飞下去,招手叫明菲和明玉去了她跟前,温声细语地问她们两个“昨儿睡得可好?”等语。

    楚云飞从屋里出来,到了那株红梅处,不由得又将脚步顿住,盯着那红梅看,看着看着就幻化个人形出来,这一次却不是单单给他一个倔强背影。而是转过身来,披着毛茸茸大氅,露出那张白皙精致脸。

    他忽然想到徐之谦临走时说那些话,目光顺着移向了东面,嘴角慢慢泛起一抹笑。

    这天上午,楚夫人和四太太叙旧,连楚二夫人等都没有来打搅。她们从当年都是姑娘时,说到嫁人为人妻,再到当下。但大部分是围绕着当年,后来嫁了人事儿两人都轻描淡写,不愿多说,即便如此也叫人唏嘘不已,感叹光阴如此之,一转眼芳华年岁早已远去。

    楚夫人早年守寡,娘家也只有一个庶弟指望不上什么,她带着儿子投靠族里,没有一件事能叫人高兴起来。这边四太太丈夫四老爷虽,却是什么也不管,又不正经读书,还总是异想天开。四太太也不愿多说四老爷,幸而儿女们听话,是她欣慰。

    两人都有不愿说,且也都是耳聪目明,虽多年未曾见面,却也能字里行间明白对方愿意说什么,不愿意说什么。因此屋里气氛还算不错,两人脸上也始终带着追忆似笑容。

    等外面丫头进来询问午饭时,楚夫人才发现明菲和明玉一直乖乖巧巧地坐南窗下听她们说话,不由得面露惊讶:“你们不觉得闷么?我们长辈说话,没有你们小辈爱听。”

    两人相视一眼,笑着摇头,明菲道:“哪里闷,今儿听伯母说起,才晓得原来我们太太小时候还逃课……”

    四太太很少像今天笑容这么多,听见明菲这天真打趣话,她摸了摸脸笑了。楚夫人用大姐姐看小妹妹眼神,看着四太太笑道:“那个时候你也真是个够人缠主儿,不过,我瞧你养得这两个女儿,却是难得乖巧,一点儿也没你当年样子。可见,嫁了人才能真正地长大懂事。”

    四太太笑而不语。

    正说着,大丫头莲蓉进来询问午饭事儿,楚夫人又趁机问起明芳情况,莲蓉笑道:“爷方才交待奴婢,说请保和堂大夫下午再来瞧瞧。”

    楚夫人早上去瞧过明芳,一脸疼惜地道:“可怜见,虽气色好些了,却瘦成那样,难为她小小年纪……我倒忘了问你们,你们怎么就急着赶路?”

    四太太顿了顿方笑道:“倒也不为别,贤哥后年要过春闱,求了孔先生引荐信,要二月初去挂名。我就想着去京都看看,带着她们姊妹也出去走动走动见见人,长些见识。你也晓得,我淮安、苏州,总共来往也没多少人。”

    这话也暗示她去京都,还为儿女们婚事。后宅女眷交际圈子,和外宅男人紧密相连。就好比楚夫人自己,丈夫世时,她经常出门走动,应酬女眷也多。丈夫去世后,她守寡不便出门是其一,那些本来有走动也渐渐不怎么来往。而四太太丈夫四老爷,身无一官半职,又不擅长庶务。四太太淮安、苏州基本没什么亲戚,能来往都是陈家本族人。

    楚夫人不由得看了一眼脸上始终挂着笑,安安静静听她们说话明菲和明玉。明菲是已定了亲事,明玉却还没有,又想到之前她们不小心撞见儿子时,儿子目光单单就留了明玉一人身上。

    她心不由一动,笑眯眯地点着头朝四太太道:“是该带她们出去走动走动,不然别人也不知道你养了这么好女儿。”

    中午仍旧楚夫人正屋吃了丰盛午饭,坐着吃了一盏茶,就有门上丫头进来说,保和堂大夫到了。四太太便让香莲去传话,让蔡姨娘准备准备,没过多久,那大夫便诊过脉相。

    养了一天,明芳病情已经明显好转,大夫原来药方子上酌情减量,仍旧吩咐每天按时服用,饮食要以清淡为主,不宜吃得过饱等。

    明芳气色好了,蔡姨娘还是很担心样子,要明芳卧床静养,四太太也没说什么。明芳身子是真正弱一个,这直沽临海,比淮安冬天冷,就怕没有好利索,回头赶路再病了年也不好过。

    下午,楚二夫人带着小黄氏、楚凤怡过来陪四太太和楚夫人说话,她们前脚进来,阮氏和吴氏后脚就来了。楚凤怡却忽然改了态度,见了礼就主动过来与明菲、明玉说话。问她们淮安有什么好玩,又说直沽有什么好玩,特意提到了直沽盘山,笑道:“……哪里有个庙宇很灵验,建半山腰上,站那上面,几乎能看清直沽全貌。可惜离家我们家比较远,我也只去过了一次。再想去,我娘总是怕又出什么意外,哥哥们又不愿意陪着我去。要不是现天气冷,说不定你们也能去看看。”

    一副十分向往样子,明菲见她特意咬重“意外”,又很期盼她们问样子,便故作惊讶地道:“出门上香还愿,家里那么多人跟着,能出什么意外?”

    楚凤怡不好意地道:“是我贪玩,见后山野花开得好,便冒冒然然去看,结果不小心迷路了,还崴了脚……”

    因为这事儿楚二夫人把她身边丫头婆子,包括奶娘卖卖,打发打发,全部都换了。那些人当中也有她喜欢,她生气闹了一场希望留下两个,一向疼爱她楚二夫人,却死活不同意。虽然惋惜,但也有因祸得福好处。

    楚凤怡脸微微红了红,大概自己也觉得臊,将视线移向长辈们。过了片刻,就恢复自然笑着回头朝明菲、明玉道:“她们长辈说话,也没咱们爱听,不如去看看哪位生病姐姐?”

    说罢也不等明菲和明玉答应,就过去和楚二夫人说了。她们三个并肩出来,明芳屋里也不过小坐一会子,楚凤怡就提到想看看她们从淮安带来东西。硬拉着她们先去了明菲屋里,因为小住,拿出来也只有日常用到,楚凤怡分明没什么兴趣样子,却故意把妆奁子几件首饰拿出来,一个个仔细端详。

    明菲见了,便大方地道:“妹妹若是有喜欢,不如选两件。”

    “这怎么好意思?姐姐们来是客,我都没什么送。”嘴里这样说,却当真认认真真地选起来,足足选了一盏茶功夫,捡了一对精致小巧耳环。把她耳朵上戴那对海棠样式耳钉取下来,笑着道,“我就拿这个和姐姐换可好?”

    “妹妹太客气了,我那对耳环可没妹妹这个好,妹妹拿去就是了。”

    楚凤怡撇撇嘴,依依不舍地把选好耳环放下,明菲就道:“罢了,妹妹既然喜欢,我也恭敬不如从命。”

    楚凤怡这才欢欢喜喜地叫身边丫头替她换下又戴上,还对着镜子照了照,一副越看越满意样子。接着又去了明玉暂住屋子,倒没选什么东西,看见放床上绣了一半手帕,因爱那上面花样子,恳求明玉帮她描几幅。

    明玉箱笼里有现成花样子,因怕路上受了潮坏了,便放随身携带了那个箱笼里。楚凤怡开了口,今儿又主动和她说话,也不当好拒绝,因此让落英、落翘把那些花样子找出来,让楚凤怡自己选喜欢。总比让楚家预备文房四宝、颜料等省事。

    女红是她们女孩儿必须学,明玉不擅长画其他,但花样子却描活灵活现,颜色也搭配好看。楚凤怡又足足选了一盏茶功夫,才从中选了四福。作为回礼,她叫身边丫头去取了四张极好素色真丝手帕。

    等她们回到楚夫人正屋,里面已欢声笑语一片。不知说了什么话,楚二夫人见明菲和明玉进来,就招收叫她们过去,一手拉一个笑着朝四太太道:“可惜我没儿子,这么标致姑娘,做不了我儿媳妇。不过我们嫂子却有福气,我们四爷虽无功名身,也不擅长别。看起来五大三粗,料理家务却十个人也不及他一个,若是四婶婶不嫌弃,把你一位女儿许配给我们四爷可好?这么标致姑娘,他若是还瞧不上,我们就真正没话说了!”

    说得明菲和明玉都闹了个大红脸,好她用了玩笑话语气,不像是真正说亲,只是拿她们取笑似。

    四太太也不恼,半真半假地笑道:“果然能和老姐儿做了亲家,倒是亲上加亲好事儿。”

    楚二夫人似乎等得就是四太太这句话,看了看明菲和明玉,便将目光单留明玉身上:“那一个是订了亲事,果然要做亲家,合适可只有这一个。这一个模样也这样标志,就怕四婶婶舍不得呢!”

    四太太笑着摇了摇头,阮氏立即站出来笑道:“二婶婶也是,但凡见了别人家姑娘,就要给四叔说亲事,看她们脸红,可别把两位娇滴滴妹妹吓着了。”

    忙将她们从楚二夫人身边拉过去,笑着道:“你们可别当真,就不好意这里住下去了。”

    说罢眼梢瞥了楚夫人一眼,见楚夫人眼底闪过失望,就含笑看了楚二夫人一眼,那笑却叫人觉得带着几分胜利意味。明菲和明玉立即察觉到,这屋里气氛看似热闹,却有张弓欲发感觉。

    楚二夫人被阮氏抢了话,故意板着脸,装着不高兴嗔怪地瞪着阮氏:“你也是大户人家出身,长辈说话,你也不守着晚辈规矩。”

    阮氏忙丢开明菲和明玉,过去对着楚二夫人作揖纳福,又扭头看了明菲和明玉一眼,笑道:“是我不是,怕两位妹妹恼了,就忘了规矩。二婶婶是长辈,我婆婆又不跟前,我若做错了什么,说错什么,婶婶若是不教导教导我,我还能指望谁去?”

    这伶牙俐齿,果然是会说话。但也成功把刚才楚二夫人说得话带了过去,又把楚二夫人捧了一把。楚二夫人若是再提,就有抓着不放意思,失了长辈风度。

    明菲和明玉不由得看了阮氏一眼,小黄氏大概觉得婆婆败了下风,掩嘴笑道:“大嫂就是疼爱妹妹,自家,别人家都疼,疼起来时候就把别都忘了。”

    这话四太太母女三人听着倒没什么,阮氏神色却变得有些不太自然,楚二夫人就赞赏地看了小黄氏一眼,小黄氏笑眯眯地看着阮氏。

    阮氏笑道:“做姐姐、嫂子,那个不疼爱妹妹?你叫我一声嫂子,我何曾不疼你来者?这会子我怕陈家两位妹妹恼了,才说了两句,你就吃味!”

    说罢掩嘴笑起来,小黄氏以假作真,摆出一副吃醋模样道:“大嫂见了陈家两位妹妹,可不是眼里没我了呢!”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楚二夫人提到那话就真再也不知道从何处提了。明玉暗暗地松了口气,好时辰不早了,楚二夫人率先告辞,带着楚凤怡和小黄氏先走,阮氏跟着便领着一直她身边充当丫头吴氏走了。

    到了外头,阮氏忍不住回头盯着半掩帘子冷笑一声。

    小黄氏扶着楚二夫人,见楚二夫人脸上还带着笑,便也笑道:“她以为凭她就能拿捏住人家,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那样能耐。就连大伯母都收手了,她还不死心。今儿这样一提,果然他们双方有这个意思,堂伯母自是会感激娘,娘有什么事堂伯母跟前也好说话。”

    楚二夫人看了小黄氏一眼,叹道:“我也是瞧着小四可怜,真哥像他这个岁数时,孩子都启蒙了。要管他事,又不诚了心地给人家寻亲事,如今小四愈发大了,也愈发稳重难拿捏,她们还当他是当初那个莽撞无知小子。”

    说着冷笑一声道:“她也真想得出来,娘家时做姐妹,嫁了人还要做妯娌,真当小四不知道她那点儿心思。”

    说到这事儿,小黄氏就笑起来,想起当初阮氏替楚云飞说亲事,还专门把妹妹从娘家接来,结果才住了两天,就哭着回去了。也不知楚云飞用了什么法子,回去后不久,阮家就匆匆忙把那个女儿嫁了。

    后来阮氏母亲,还巴巴赶来说了阮氏一顿。倒是也消停了一段时间,又开始怂恿楚大夫人把什么表妹说给楚云飞。她把那位表妹形容天上有地上无,结果见了面才知道,模样虽过得去,却有些痴痴傻傻。

    果然说成了,这要是传出去,别人还不知怎么说大房刻薄呢!幸亏楚大夫人还没这样糊涂,就此不许阮氏再多事。

    楚二夫人道:“你小人家明白什么?大嫂和大伯不管,对他们就没半点儿好处?”

    小黄氏一时没明白楚二夫人话里意思,蹙着眉头道:“这怎么说?论理是自己人才好,难道由着四叔就这么拖下去?”

    楚二夫人冷笑道:“大嫂和大伯哪里是不管?而是小四不领情,既然不领情就是终身不娶,也没人说他们不是。堂嫂子深居简出,小四一个男儿家,难道要他自己去提亲不成?家里又不是没有长辈为他做主,他这样去别人会如何想?逾越了长辈,谁家敢把女儿许配给他?”

    小黄氏这才恍然大悟,四爷不娶,就算不得成家立室,原来阮氏和婆婆不过唱了一出双簧,唱给外人看罢了,“既然这样,娘今儿怎么突然提到这话?倘或大伯母和大伯得知了,会不会怪娘多事?”

    楚二夫人想到明玉那标志模样,又文文静静什么话都不多说,想来她家也是如此。因此笑道:“陈家那位叫明菲是陈家四太太肚皮里出来,那位生病,身边还有个蔡姨娘周全照料。这个叫明玉,听说生母早就没了……”

    小黄氏一下子就想到了三弟妹吴氏,楚家三爷是大房庶出,娶得吴氏也是庶出。初初看着还是有主见,这才过门没几年,就把自己嫁妆都赔了进去。她自己娘家也有庶妹,见了嫡母和她就像猫见了老鼠,大气不敢出一口,嫡母咳嗽一声,她就吓得腿软,根本就上不了台面。

    同样都是庶出,难道谁比谁还能强了去,小黄氏一脸敬服地道:“还是娘想周全,四叔好歹是堂伯母肚子里出来,娶个庶出,大伯母和大伯父若是还要阻拦,那就真说不过去。不阻拦,自己儿子娶了济南望族阮家嫡长女,四叔却只能娶个庶出,总之怎么做都是错。”

    楚二夫人微微笑着,一直没说话楚凤怡忍不住道:“但若是堂伯母不答应呢?”

    楚二夫人语气笃定:“不答应,难道眼睁睁看着亲生儿子耽搁下去?聊胜于无,有总比没有好。”

    楚凤怡喜形于色,笑道:“那娘可要好好帮着帮着说和说和。”

    楚二夫人本来还带着笑,听了楚凤怡这话,当即板着训斥道:“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心思,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这事你好从今儿打住!如今岁数也不小了,也该有些大家闺秀样子,不该有心思,就不能有!”

    楚凤怡委屈地垂下头,眼眶儿当即就红了。小黄氏忙安慰了楚凤怡几句,说着话已到了楚二夫人正屋。

    天色很暗下来,用过晚饭,明菲和明玉先回到屋里,楚夫人和四太太又说了一会儿话,才回到暂住屋子。

    顾妈妈亲自倒了茶来,迟疑了片刻,不解地问:“太太今儿怎么没应?”

    四太太揉着发胀额头,顾妈妈忙将茶杯放下,走过去帮她揉。就听到四太太道:“云飞那孩子虽年纪大了点儿,到底是老姐儿亲生儿子,可十三却不是我肚子里出来。你当时也场,她把实话都与我说了,别我倒不担心,十三性子稳住,也是个明白人。可十三出事时,云飞那孩子恰好就淮安。那事儿闹得那样大,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实话告诉她,况且,这事儿还要云飞那孩子自己拿个主意才好。”

    顾妈妈也觉得有理,道:“若是楚四爷自个儿答应了,他又知道那事儿,也就不担心日后因为这事夫妻两生了嫌忌。”

    四太太叹了一声,点头道:“我也正是这个意思,十三受了这样大委屈,她能挺过来已十分不易,可到底是女儿身,挺得过来一时,一辈子那样长,能不能挺过去就不得而知了。”

    顾妈妈亦是一脸怜悯神情,叹了声,却被窗外那呼啸风掩饰了过去。

    楚云飞身披玄色狐尾大氅,迎着清冷刺骨夜风大步流星朝仍旧灯火通明正屋走来。门上只有莲蓉一个大丫头,见他到了,忙将帘子撩起来。

    屋里只有楚夫人一人独坐铺了虎皮毯子软榻上,手里捧着青瓷官窑茶碗,见儿子进来,才收起若有所思神情。叫楚云飞身边坐了,就笑问:“你觉得陈家姑娘怎么样?”

    楚云飞愣了愣,眼前浮现那个娇滴滴女孩儿,不觉倒把脸红了,只是他本来生黑,又灯下,楚夫人也看不清楚。自个儿却不由得把头低了下去,楚夫人已多年不曾见儿子这么个模样,忍不住笑道:“我今儿瞧着你盯着人家十三娘明玉看,我也喜欢那个文文静静孩子,可惜是个庶出……”

    她故意把语调拖了一拖,楚云飞当即道:“庶出也是姑娘,母亲怎么反倒挑起这些?”

    “当初你大伯母给你说亲事,是你连人家嫡出姑娘都瞧不上。”

    楚云飞才反应过来,是母亲打趣他,又暗嘲自个儿竟然失了平日稳重,不觉也笑了一笑,反问道:“母亲不是也瞧不上么?虽然是庶出,儿子去淮安陈家,倒知道陈家女孩儿都一样教养,就是生母有差别罢了。原是母亲说得,宁缺毋滥,关键是能和咱们一条心……”

    楚夫人脸上笑容淡了几许,多了几分慎重:“我也是这么个想法,不求别,只要能与一心一意过日子就好。可今儿我正式与你顾婶婶说,她却含糊地带了过去。”

    说到后,眼底已有几分不确定,楚云飞自然很就想明白了缘故,可那话也不知道该不该现就告诉母亲,迟疑片刻,笑道:“母亲可是忘了,苏州那边规矩,是要请媒人中间传话。”

    楚夫人好笑地盯着儿子,道:“难道只有苏州南京那些地方需要媒人,其他地方就不需要不成?”

    虽是打趣儿子,笑容却很就淡了下去,多了几分无奈:“这个媒人也不知道请谁?你二婶婶今儿提到这话,若是请她,以她性子她自是不会应下,我这里又没有别人可托付。想来想去,倒不如请你顾伯母保个媒。即便如此,也要你顾婶婶那里讨个准信儿才好。”

    ……

    隔天一早,明玉和明菲去四太太屋里请安,陈明贤正和四太太说话,她们进来,两人就把话头打住了。四太太嘱托陈明贤:“你既然进来了,一会子随着我们一起去给楚伯母请个安问个好。”

    陈明贤点头答应,四太太去里间整理妆容。明菲就抓着陈明贤低声问:“六哥怎么一早就进来了?和太太说什么话呢?怎么见我们来了就不说了?”

    明玉也有些好奇,显然说了许久话,不过一般情况下,四太太和陈明贤说话也不会特特地要避开她们。陈明贤含笑看了明玉一眼,道:“没什么,昨儿听楚兄说,咱们从苏州雇来那些镖头,因要急着回家过年,昨儿就走了。我也不知道太太晓得不晓得。再者,咱们别人家住着,礼数总要到,我也正好进来给楚伯母请个安。”

    明菲想到昨儿楚二夫人那半真半假玩笑话,知道陈明贤现和楚云飞住一处,一时好奇心大起,就问起楚云飞来。

    陈明贤却故意把脸板着,提醒明菲不该打听外男。明菲那里怕他,软硬兼施,陈明贤还没说,四太太已从里间出来,正好明芳和蔡姨娘也来给四太太请安。

    明芳气色已经好了许多,可因为床上躺了两天,加上饮食清淡又抑制着不能吃饱,看起来还有些虚弱,不过比初到直沽那日好了许多。

    四太太便让明芳也跟着去见见楚夫人,蔡姨娘跟着一起去,说了许多感激话。楚夫人笑道:“虽然好些了,到底还是要听大夫话,多将养几日才好。年纪这样小,万一没将养好留下病根就不好了。”

    蔡姨娘惭愧不安地道:“只是给府上添了麻烦。”

    客气一阵,留了明芳同她们一道吃早饭。蔡姨娘也算是客,不可能让她留下来伺候,陈明贤出去后,她也跟着退出去了。

    刚吃了早饭没多久,楚二夫人她们就来了。今儿楚凤怡特特把针线拿过来,说是要讨教明玉和明菲,便去了明菲屋里。下午又过来,仍旧是做针线,只是并不见宇文氏,隔天才晓得,宇文氏偶感风寒。

    明菲三姊妹便约着楚凤怡去探了一回病,顺道去楚凤怡闺房待了半日,两三天相处下来,除了一日三餐和睡觉,几乎形影不离。就连楚二夫人也笑道:“说不得她们上辈子就是姊妹,眼下才能这样亲亲热热。”

    楚凤怡语态娇憨又天真:“我倒是希望陈家姐姐能长久地做我姐姐呢!家里就我一个女孩儿,连个说话都没有,怪闷。可做姐姐又不可能,倒是可以做我嫂子!”

    她说这话时,楚夫人就笑眯眯满意地看着明玉。明玉就是再怎么努力去忽视,装作不知道四太太和楚夫人这两天说了什么话,楚夫人这样目光下,楚凤怡天真话语中,也悄悄红了脸。同样,那些负面心思也一经朝她倒了过来。

    既不能辜负了四太太一片苦心,可她声誉有损事儿,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而这事儿,她不知道四太太有没有与楚夫人说。如果说了,难道楚夫人凭着四太太口头上话就完全信了么?

    当初淮安,大太太即便是有事儿要请三太太帮忙,她若是没被明珍和王志远那样算计而坏了声誉,大太太未必就不答应。说来说去,其实就怕沾了她身上晦气。

    而楚夫人和四太太还是故友,如果因她而结了仇,她岂不是罪过大?她不能不嫁人,非要嫁人,她情愿嫁给和四太太没有什么交情。

    两重心思折磨着她,本该这种时候有几分女孩儿娇怯,她看上却愈发淡定自如,到了楚夫人眼里,便全成了持重、大方、不做作扭捏等等优点,很像当年四太太。

    她能看出来楚夫人喜欢她,身边人自然也能看出来。一个个都替明玉高兴,特别是周嬷嬷,不知从那儿得来消息,笑得合不拢嘴朝明玉道:“听说楚夫人打算请姨太太做媒人,奴婢琢磨着,如果请姨太太,这两地奔波到底不好,只怕楚夫人也要搬去京都!”

    屋里丫头们听了,高兴差点儿没跳起来,明玉却笑不出来。周嬷嬷见她这样,坐下来细细和明玉说话:“咱们太太素来疼你和十小姐一样,自是不会亏待你,楚家情况是有些理不清。楚四爷不像咱们六爷,已是举子身份,但也是个秀才。他就是年纪大了点儿,我冷眼瞧着,他不是那等毫无作为。他家里这些人,明里暗里诋毁他,终究只是诋毁罢了。再说,奴婢还听说了。楚夫人问过楚四爷意思,是楚四爷点了头答应!”

    楚家这些日子,明玉也看得出来,楚二夫人看似一直替楚云飞说好话,可那些好话诋毁意思却多。大概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亲事才被耽搁下来。而楚夫人深居简出,束手无策,又或者还有别缘故……

    明玉打住心思,周嬷嬷面前也不愿掩饰什么,遂把自己心思说了。周嬷嬷听了也沉下脸来,她之前就忧着明玉婚事,之后发生了那些事,她忧心。毕竟是不愉事,离开淮安就自动选择将那些事忘去。她以为明玉也和她一样,现明玉这么冷静地对她说,她只觉鼻子一酸,眼泪恨意一起涌上来!

    落英、落翘见周嬷嬷哭了,眼眶儿一红也哭起来,还是香桃劝着道:“你们这样哭,一会子叫别人看见可怎么说呢?这也罢了,十三小姐好容易离开淮安,为就是避开那些……”

    正说着,只见顾妈妈进来,她们三个才忙把眼泪擦了。明玉起身让座,顾妈妈好笑地看着周嬷嬷红眼睛,道:“咱们十三小姐要嫁,也不是明儿事儿,怎么这会子就哭起来?方才太太还和我说,您若是愿意,就跟着十三小姐,若是不愿意,太太给您养老,别伤心了!”

    周嬷嬷面前扯出一抹笑来,告了罪下去了。

    “妈妈这会子来可是有事儿吩咐?”明玉从香桃手里接了茶碗,送到顾妈妈手里时,问道。

    顾妈妈忙起身恭敬地接了,连说几个“不敢”,才笑道:“太太和六爷商议了,十五小姐病情好转,过两天就动身。奴婢这会子来还有一事,太太叫你过去,有话和你说。”

    明玉愣了愣,顾妈妈充满深意目光又让她似是明白,又不确定。但四太太找她,不管什么事儿,她也不能怠慢。没有多想,便换了衣裳去四太太屋里。

    四太太换了家常服歪暖榻上,左边放着个填漆矮几,矮几上茶碗冒着热气。明玉从屋子外头瞧了一眼,门口守着香莲就低声催她:“进去吧!”

    明玉走到跟前,见了个礼,四太太抬起头朝她露出个笑来,示意明玉坐到她身边去。却并不急着说话,屋里人都被四太太支推出去,只闻屋外寒风瑟瑟,屋里炉火兹兹。明玉心中反而升起几分不安和局促,正当这不安和局促逐渐加深扩大时,四太太才开口说话:“几个月前,恰好你出事第二日,云飞那孩子受了姨太太嘱托,给我送信来!”

    明玉怔了怔,仔细一想才反应过来,四太太这样说,只有一个意思——楚云飞当时就淮安,那么他必然知道!

    她惊愕地微微张着嘴。

    “这门亲事我原也犹豫不决,可反过来想,他既知道又自己点了头,以后就不会因这事儿生嫌忌,与你来说,自然不必日日把这事悬心头。”

    四太太说完,看了明玉一眼,端起茶杯吃起来。明玉想立刻平静下来都不可能,他知道,他既然知道还点头,难道他一点儿都不介意?

    女孩儿清誉,几乎关乎女孩儿性命。可这些,不都是男人加上来么?女人依附男人而活,真正意,归根结底不是女子,是男人。

    就算楚二夫人或者没见面楚大夫人不会真心实意地给楚云飞寻个好妻子,可也比她强。明玉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四太太仿佛又等着她发问,她咬了咬嘴唇问道:“他……相信我是清白么?”

    四太太微微笑着点点头,楚云飞虽不是当面对四太太说,却是让陈明贤代为传话,他说明玉——不傻不笨。简简单单四个字,却再清楚不过。不傻不笨自然不会自寻死路。

    明玉心有些乱,明明还有问题脑海里闪来闪去,她却始终抓不住。只能垂着头,慢慢整理自己思路,然后才想到要紧那个问题:“楚夫人晓得不晓得?”

    楚云飞相信她,那楚夫人是不是也相信她?

    四太太将脸上笑容收敛了几分,仿佛也拿不定主意:“我也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想听听你看法。”

    那就是说楚夫人还不知道,而楚云飞也没告诉她,所以她现才表现对自己十分满意。倘或知道,还会不会是这样反应?

    明玉盯着自己手,隔了半晌才慢慢地抬起头,目光熠熠,语气坚定铿锵:“太太还是实话告诉楚夫人吧。女儿不想因女儿自己,坏了太太难得拾回情分!”</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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