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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凤虚怀是凤皇清鸣的儿子,今年刚满八岁。
因为是早产生下的,所以有些先天不足。或许可以换种说法——他遗传了清鸣的同手同脚。这样的缺陷若是生在女孩子身上,或许会有种特别的可爱,比如清鸣;但生在男孩子身上,那就只能是悲剧了。幸而他还遗传了凤皇的聪明才智,才能保证他从出生到现在,除了屡屡败给父亲之外,还没在外人手上吃过什么亏。
又是一年冬。
江南较之北方并不那么冷,然而凤虚怀却敏锐地察到家中气温骤降。
每年子玉叔叔都要来家里过冬,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了。
凤虚怀排签为自己卜了一卦。卦象为乾兑,签文为:无踪又无迹,远近均难觅;平地起风波,似笑还成泣。爻主可能会遭遇丧亡之灾,哭泣之衰,需谨慎戒备。
总而言之,诸事不利。
占完卜,他更坚定了今天绝不出房间半步的决心。
奈何世事往往不尽如人意。
“儿子。”
这声音,少了素日的戏谑,分明是怒极之相。
凤虚怀心道一声惨,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礼,“父亲,找孩儿何事?”
“南小乖上次是不是给了你一堆□□防身?”
——父上大人你不是想毒死情敌吧?
凤虚怀几乎是在一瞬间做了明哲保身不多嘴的决定,回道:“是。”
从抽屉中拿出几个瓶瓶罐罐,推到凤皇面前。
凤皇眯了眯眼,抱手看着自家儿子,“这么乖?你方才想了什么?”
果然还是瞒不过这只老狐狸。
“回父亲,小乖的毒,子玉叔叔应该都有解药。”
凤皇眉间染上一抹懊恼,咬牙道:“死小白脸,又有武功又不怕毒,偏偏老子又答应了你娘不能对他下春/药再把他扔到妓院里,或者以他的名义发挑战帖给武林高手让他分/身乏术,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跟你娘喝酒说笑,聊那些江湖轶事!”
听到他原本想做的事后,凤虚怀的面部微微抽/搐。
父上大人,你还有人品这玩意儿么?
“人品一两多少钱?”
又被看穿了……
望着父上大人露出招牌笑容,为了防止祸水东引殃及自己,凤虚怀当机立断决定助纣为虐,“父亲,孩儿可以请南小乖来家中做客吗?”
凤皇双眼一亮,“南小乖?一天到晚喊着要跟小白脸私奔的南小乖?”
凤虚怀点头。
凤皇一脸称许地拍拍他的肩膀,捏捏他的包子脸,笑得一双狐狸眼睛眯成一条线。
“真不愧是我的儿子。看在你这次立功的份上,我今天就不计较你腹诽我的事了!”
也只是今天而已。
望着父亲大步潇洒离开的背影,凤虚怀脸上流露出一抹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沧桑。真是一个多事之冬啊……这次立功算是躲过一劫,但是把南小乖找来,这确定不是他的另一个劫?
二
凤虚怀是秋天出生的,所以他还有个自身极度不愿承认的小名——小秋。
这个称呼只有两个人能叫。一个是家中之宝母上大人,一个家中之霸父上大人。母上大人每次这么叫总是带着无尽的温柔与宠溺,他无奈之余心中还是充满温暖的。父上大人则不然,每次都是充满戏谑与调侃,他咬牙之余心中总免不了想:等我羽翼丰满了一定要带母亲卷款出走!
——这一家男女老少似乎对“卷款出走”都有着特殊的偏好。
“小秋小秋小秋!”
远远的,凤虚怀听到一声叠一声的呼唤,周身上下顿时涌起一股无力感。他刚刚漏说了,叫他“小秋”的,还有这个据她自己说是一把屎一把尿将他抚养长大的家伙。她说,小秋跟她的名字一样好听好叫,虚怀是老头子的名字,她才不要这么叫他。
如他预料的那般,门被一脚踹开,南小乖风风火火地冲到他的书桌前。
明年已经年满十三,还是毫无少女风情,像个野孩子,还是男的野孩子。
她怀中那只宠物小白蛇“天仙子”正对着他吐信,他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小秋,你怎么又在看书!会变成老头子的!”
南小乖很不高兴,她不过是回山上住了一阵子,小秋怎么又变回老头子了?不行,她不能让自己养大的孩子变得那么不可爱。再说,小秋手脚不方便,再养成老头子的个性,嫁不出——呃,娶不到老婆怎么办?
南小乖被自己的善良与体贴感动了,眼神变得超乎年龄的慈祥,爱怜地摸了摸他光滑嫩白的小脸,柔声道:“我在附近一座山上发现了一个蛇洞,里面好多不同品种的蛇,我们一起去玩吧?”
凤虚怀望了望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微微挣开她的手,叹了一口气。
南小乖夸张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嚷嚷道:“糟糕!叹气是老头子才会做的事!不行,事不宜迟,你快跟我出去玩!”说完抽走他手中的兵法书随手往后一丢,然后把天仙子装到袋子里,蹲下身子。
他眼角一抽,“南小乖,你在做什么?”
她背对着他,往后招招手,“快上来呀,我背你去。”
他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自己可以走!”
她不耐烦地回头瞪他,伸手轻轻一拉,他就俯在了她的背上。
她娴熟地托着他的双臀站了起来。然后偏头,得意地扬起那英气的眉,“叫你上你不上,非要我亲自动手。”
南小乖十一岁那年步了她爹的后尘——吃错药被反噬。南无药是白了须发,她的后遗症则是好坏参半。好的是她多了一身神力,常人不能敌,糟糕的是令她越发的女生男相,明明小时候还是个娇俏的女孩子,越长大却越像个俊俏的少年郎。
“小秋?你怎么不说话了?”
走了半天没听到身后动静,她以为他生气了,不自觉地撅嘴嘟囔:“我是怕你走路绊倒嘛。再说又不是第一次了,你小时候可都是我背我抱的哟。追溯到更久之前,你还是我接生的呢!你刚生出来的时候整张脸皱成一团,我还想凤叔清姨都那么漂亮怎么会生出丑八怪……”
凤虚怀终于忍不住呛了她一句:“你接生?难怪我先天不足。”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当年他的母亲就是因为被她的宠物吓了一跳才早产的。
果然,她的背僵住了,一直叽叽喳喳的她突然静了下来。
他喉头莫名的一堵,想说些什么来挽回,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心里直发沉,像压了几千斤重的巨石。
过了许久,前面才传来她低缓而又坚定的声音。
“小秋,有朝一日我的医术会超过我爹,然后我会治好你的不足之症,你信不信?”
被压住的心仿佛找到了突破口,他很快地点头应了一声:“嗯。”
然后一直谨守礼教垂在一旁的双手顿了下,终于抬起,环住她的肩。感觉她的肩背渐渐放松,脚步与气息也恢复平常的轻快,他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她突然将他的双臀往上托了托,调整了下位置。
心中刚刚碎掉的巨石又开始聚集成块,这回轮到他全身僵硬了。
而这僵硬度,在她停下脚步时,又攀到了新的高峰。
“到了!哈,小秋,就是那个洞!我今早稍稍探过,里面至少有十五条蛇!”
南小乖那年以身试药被药反噬之后,凤虚怀提议她以后用毒蛇试药,又陪着她上山入洞地抓蛇,所以她一直认为他对蛇有研究有兴趣,每次发现新的品种都会找他一起看。
殊不知,他得母上大人的遗传,也是怕蛇的。
就连天仙子这样无毒无害的小白蛇,稍稍吐吐信,也能令他头皮发麻。
下意识的,又想叹气,看到身前的人,又生生憋住了,转而拍拍她的肩膀。
“放我下来,我陪你进去瞧瞧。”
南小乖小心翼翼地将他放下,然后很自然地一手牵他,一手扶住他的肩膀。
他的眼神微微滞住,这动作,她什么时候开始做得这样习惯的?
习惯到令他觉得无比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心不在焉地走了几步,突然想起在哪里见过那个动作,瞬间有些别扭,想把手抽回来,猛的看到洞中或穿梭或盘卧的大蛇小蛇们——
虽然撒了药粉,它们无法近身,他还是倏地握紧了南小乖的手。
南小乖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他,随即恍然大悟。
“小秋跟我一样兴奋是吧?这里真的好多蛇呢!有一两只甚至是我都没见过的!”
他不在意她又误会他了,只要她抓着他的手再紧些就好了。尽管她的手比他粗糙多了,太多被药草割过的细痕,还有薄薄的一层茧子,却给此刻置身阴冷蛇窟的他带来莫名的温暖与安全感。
想到这儿,他的脸悄无声息地红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