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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借着昏黄火光,风里希看见李世民行至牢门前五步站定。早有狱卒殷勤搬来一张竹椅。他并未坐下,只退了一步立墙下,右手扶腰间佩剑上,静静看着狱卒哆哆嗦嗦打开牢门。
只不过不到两年未见,他眉宇间气度已大有不同,如果说两年前他还是一柄锋利匕首,虽轻巧好用却威力有限,那么两年后,二十一岁李世民便成长成了一把即将出鞘宝剑,再不屑于一刀一刀小打小闹。
她缩角落里,和一众落魄红粉挤成一堆。此刻这一群莺莺燕燕都盯着李世民瞧,他眼光却并未看将过来。过了一会,狱卒从隔壁牢中请出一位年约五旬长须男子,虽然戴着手铐脚镣,却从容镇定,正是刘文起大哥刘文静。
狱卒恭敬地将二人请入大牢内一小隔间,自己站门口守着。众人都恨不得将耳朵也丢进小间里听听。风里希觉得偷听一事上,不论男女都是十分热衷,别说是关系到自己生死之时。
不过他二人好似并不想满足一下大众对于牢狱夜谈好奇心,纵是风里希耳力好,也只听得刘文静似是道“天下之乱,非有商汤、周武、高帝、光武之才不能定也”。之后李世民不知说了什么,刘文静十分激动地说了一大长串,后被李世民简短地总结成:“君言正合我意”。
风里希觉得他能大半夜将一个皇上亲自下狱重犯老头弄得好像明天就要娶媳妇似。李二公子真是个人才。
李世民前脚刚走,她身边一众女人就迫不及待地热烈讨论起来,就连干草堆里忽然蹿过几只肥大老鼠也再不能激起一轮番此起彼伏惊叫。可见男人这个话题,女人看来,永远比生死来得重要。
一众女犯里有几个刘文静家眷,是认得李世民,顷刻间这几个婆娘就成了众女犯中炙手可热人物。
风里希跟着听了半夜,惊讶于刘文静几个妾室并婢女文学修养之高,辞藻之华丽,竟然用了一百零二个不重样词来形容这位李二公子。撇掉这些词,她才知道这几年他李世民战事上和吃了□似,不光雁门一役献计从十万突厥手中救出差点下遗诏皇帝,之后又助其父平叛甄翟儿所率十余万叛军,西河郡雀鼠谷中以五千人马破了两万余敌人包围。
就刘文静第七房小妾正讲到“听说李二公子那乱军之中,以轻骑突围而进,射之,所向皆披靡”时,牢门再次开了,几个侍卫模样人站一群讲得热火朝天女人面前,后为首那人指着风里希道:“你,出来。”
风里希觉得这事没道理,她今夜一不是讲得激动,二不是听得认真,便是要点名也应该点到刘文静那几个小妾,怎么就轮到她了?难道说这几个也是李世民仰慕者,觉得自己听得不够认真,面上表情不若其他女犯一般陶醉,他们要开小灶私下里教育自己了?
她磨磨蹭蹭地站起来,却被杜如花抓住手腕,只听杜如花冷声说:“不知几位官爷要带妾身侍女去何处?雪残虽不过是个下人,却也是家兄人。”说罢从袖中掏出一块银锭子来,“几位官爷若是长夜寂寞,不若去倚春楼歇歇,这点银钱全做如花送与几位酒钱。”见几个侍卫并未接银子,不禁加了一句:“家父乃是昌州长史,朝中也认得些贵人,如花今日得几位官爷赏个面子,来日出了大牢必有重谢。”
那几个侍卫还没来得急细想她话,倒是先被杜如花脸吓了一吓,过了一会为首那个侍卫才讪笑道:“小姐误会了,今日我们哥几个却是奉了郡承王大人命令,来寻一个金瞳女犯过府问话。”
杜如花脸上露出不解:“郡承大人要找我一个侍女问话?”那厢凝烟接道:“保不准是这小蹄子什么时候勾上了王大人,大人这是来救他相好出去呢。”
所以说话多女人多半不美丽,凝烟这话刚说完,另外一侧脸颊就被其中一个侍卫皮鞭抽出了道血痕,与另一半脸上五指痕凑成了一对儿。
这一鞭子连眼泪都抽出来了,她捂着脸恨恨道:“你!”
那侍卫收了鞭子,为首侍卫道:“口无遮拦贱妇,竟敢诋毁大人,也不看看你有几个脑袋。”说罢对着风里希一让,“姑娘,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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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里希坐桌边,揪着黄金盘里葡萄吃。她觉得这位郡承大人这官当得真是不容易,大半夜还要审讯凡人。望了望身后红木床上垂下金丝纱帐,连卧房都要捐出来作办公之用。
一盘葡萄下肚,门才开了,一个着同色金丝外袍略显富态男人踱了进来,身后门被侍卫从外面关上。
这位王大人目光风里希脸上停了一停,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他行至桌前,抬手挑起她下巴,叹道:“好一位倾城佳人,怪不得他要花这许多功夫。”
风里希被他这么一抬下颌,一颗葡萄就卡嗓子眼里。她艰难道:“大人说话好生简洁,谁要花许多功夫做什么?”
她一边说话一边使劲咽那颗葡萄,王威看来却是她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这么一想他便将风里希看轻了几分,也不与她相瞒,“可不是那李家大公子,满天下寻一个金瞳之人,他来了太原地片儿第一件事,就是让老夫暗地里去寻,如今赏金已开到白银万两。”
风里希总算将那葡萄咽下,艰涩道:“他还真有钱。。。”
王威听她这么说,不禁语气中带轻蔑:“你这妇人,见识恁短。你可知他李氏父子如今有多少人马?区区万两白银算个什么,就是万两黄金他李建成也拿出来。”
说罢也不给风里希接话机会,将她一放,负手室内走了一圈,恨恨道:“我与武牙郎将高君雅同为他太原郡守李渊副手,这一年里他李家面上装得对朝廷如何忠贞,私底下还不是干着那招兵买马勾当,只当我与高大人都是瞎子么?”
风里希打了个哈欠:“招兵买马这种事还能私底下做?你们太原人实是太实诚了。”
王威听她这么问,就好像一个寡居老妪看到另一个老妪,恨不得坐下来好好聊上半日:“不是我们太实诚,而是他李氏父子太奸诈。年前他们偷偷拉拢了晋阳令刘文静,又令刘文静这老贼诈称接到皇帝诏书,‘发太原、西河、雁门、马邑男子二十至五十悉为兵,期岁集涿郡以伐辽’。消息传出,为躲避服征辽东兵役,壮年男子纷纷投到他李渊部下当兵。”
王威说得咬牙切齿,风里希却听得连连点头:“这却是一条妙计。可是这事与妾身有何关系?”
王威却不答她,只回身一抓,便将风里希丢床榻之上。风里希暗叹这人看着肥胖,丢起人来还挺利落。却见他忽然欺身上来,将她逼至床角,道:“那李世民是卑鄙,他自己急于及早起兵,但又不敢贸然向李渊进言,见到晋阳宫副监裴寂很受李渊器重, 便投其所好,私下出钱数百万,使令龙山令高斌廉与裴寂赌博,故意输钱给裴寂。裴寂赢钱既多,十分高兴,每日与他李世民游乐。”
风里希连连点头:“他从前计谋上学得就好,眼下看来,终是融会贯通了。”
这位王大人虽完全没听懂风里希说什么,却也看出风里希不是一个好听客,不说要抹着眼泪帮他骂几句李氏父子,起码要做出点对其深恶痛绝样子来,怎么还一副欣慰样,倒好像是听她儿子如何如何出息一样。
床帏中,他见面前那人一笑,忽然心中怒气就消了,取而代之是下腹一股□,只恨不得即刻便将眼前美人儿收用了。
风里希挡开他一只肥爪,好意提醒道:“大人不要那万两白银了?”
王威不屑道:“万两白银算什么?我与高大人密折今日已送出去。我已有计策,斩杀他李渊父子就这几日。他李建成要人,我王威怎么就要不得了?”说罢手又上来,急切道:“心肝儿,你今日给了爷,等过些日子圣旨下来,你跟着李家只是个死,跟着爷,等爷做了太原郡守,你还就是郡守夫人。”
凭他王威几十年官场经验,无论对男人女人,以地位钱财诱之,总无失手。不想风里希见了他画这么大一张饼,却只是摇摇头,叹气道:“大人心意妾身领了,可惜妾身是个世俗之人,一个郡守夫人实是。。。要是大人想做皇帝,妾身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王威听她狮子大开口,不禁一愣,伸手就向她抓去,“你——”不想刚说了一个“你”字,却觉得后心一凉,低头一看,一只刀尖正从自己胸口长出来。
他转头,看见一位白衣公子飘然若仙地站他身后,手中一柄长剑正将自己扎了个透心凉。
于是他不得不再一次重复了适才对风里希说那个字:“你——”
李建成松开手中长剑,任王威肥胖身躯缓缓滑落,掏出一方白丝帕擦了擦手,对身后众士兵道:“威、君雅引突厥入寇,事败伏诛。”众人听罢皆单膝跪地,高呼郡守英明、公子勇猛。
李建成一挥手,众士兵便拖了王威尸体出去。
待到房中无人,李建成才掏出另一方没沾血丝帕,轻轻为风里希拭去额上汗,他动作轻柔,又变回了那个白衣儒雅公子,仿佛适才一剑捅死朝廷命官是另外一个人。
他将帕子收进怀中,轻声问道:“你。。。这些年。。。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