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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儿以后要做大将军,像霍去病那样的将军,谁敢抢我一人一马,我就带兵把他们赶到天涯海角、杀的片甲不留,扬我大祈国威!”
五岁的娃娃被身后男子抱着坐在马背上,板着小脸、扬着马鞭,眼睛亮的像初升的朝阳,清亮的童音掷地有声,引得后方诸将俱都善意地笑了起来,“哈哈哈,恭喜王爷,世子好志向!”
娃娃扭了扭头看身后男子,却见周围场景蓦地一变,黎明变黑夜,长城作旷野,男子的脸色与声音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充满压迫性:
“饿殍遍地、易子而食,如这副景象已燃遍大祈。你救得了一个人,却救不了所有人。”
“百官庸碌、尸位素餐,逆臣横行、生灵涂炭,君王无能、浑浑噩噩,这就是现在的大祈。”
“可当利却依然虎视眈眈,这样的大祈如何抵挡漠北铁骑,届时所有人都会成为异族奴隶。”
夜,漆黑一片,没有一颗星辰,没有一点亮光,华景站在代州城外指着遍地尸骨,崩塌了他十三年的信仰。
“既然萧家给不了这个天下一个太平,便由我华景来。”
忽然,场景一变,是他熟悉的襄王府,正殿挂着太/祖墨宝:国家将兴,必有祈襄。
“国家大事,祀与戎也。祈者,求福也,襄者,攘夷也。所以:国家将兴,必有祈襄。哈哈哈,笑话。”
“皇恩浩荡、裂土封王,二百年来不曾削藩,你们却一个窃国、一个弑君,狼心狗肺、背主忘恩,当人神共戮。”
“我竟然和华景你这样的人同床共枕二十年,我居然有华璧你这样不忠不义的儿子,我萧令耻生于世!”
“不要,母亲!”他连忙伸手去拉,却是“蹭――”一把大火,吞噬一切,包括在里面字字泣血、句句如刀,着一身大祈长公主朝服的女子。
一切尽归虚无,黑漆漆一片,像最深沉的夜,没有阳光,没有色彩,没有声音。
忽然,有什么钻入耳中。
淳于晏看着床上人右手食指的动静,几乎要喜极而泣,连忙把纸塞回老参里,忙不迭朝外喊道:“来人,快来人!拿这个方子去煎药,快!”
候在外面的人顿时一哄入内。
“如何?”萧协一入内便开口问道,却见淳于晏正拿针狠狠扎进华璧食指指间。
“嗯……”床上人发出一道低吟,五指往内蜷了蜷。
周围人等俱是看的眼前一亮,萧协冲过来在对方床前唤道:“萧临,萧临!”
这时,药上来了,闻之便令人作呕。
淳于晏抬起华璧脑袋,掰了掰人嘴,没掰开后,他又掰了掰,最后抬头看向经验丰富的萧协,“有劳陛下。”
萧协立刻坐过来,左手一拉华璧下巴,淳于晏随即把药水咕咚咕咚全灌了进去。
做完一切后,萧协抬眼看淳于晏,正想问什么,怀里的人忽然有了动静,他眼睛微微瞪大,连忙低下头去,然后――就被吐了一身。
场面似曾相识,只是这次他半点没嫌弃,反而下意识地拍着人脊背。
等吐了好一会儿,吐出物已泛黄绿,淳于晏拿过一个容臭凑到华璧鼻下。华璧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停了下来,脸色苍白地倚在萧协身上。
殿内众人还一时不敢置信,这昏迷了一个月被谣传纷纷仿佛立刻就要死了的人,就这么毫无征兆地醒了?可终于醒了!
萧协三两下解了外袍朝一边宫人扔了过去,拿汗巾擦了擦华璧嘴角、下巴,五指这才像是终于反应回来似的有些微颤抖,“醒、醒了就好,饿不饿,渴不渴,有没有哪里痛……”
华璧无力地靠着,眼帘微阖,等对方啰啰嗦嗦终于问完,便轻轻摇了摇头。
萧协看向淳于晏。
“殿下这几天只得喝些清汤寡水的流质东西,然后最好下床走几步恢复恢复体力,其余应无大碍。”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最后,还请殿下务必放宽心。”
华璧轻轻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便有宫人递上食盒过来,萧协轻车熟路地喂人,华璧配合地张嘴、咽下,再张嘴。
等一碗粥喝完后,萧协挥退众人,捏了捏对方没多少肉的侧脸,“来,下床走走,你可是要睡成一头猪了。”说着,他便扶起对方。
这时,华璧却抬头,撑了撑床沿,“臣自己来便好。”
“好。”萧协松开手,微笑着看对方缓缓踏下床板。
忽然,刚下床的人身躯一软,微微弯下腰伸手按住腹侧。
萧协笑容一滞,喉头突然有些发干,终于还是开口道:“是朕刺的。”
华璧有些茫然地回头,似乎思索了一下对方话里的意思,然后点点头、松开手、站直身,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一步步继续往前走。
不一会儿,华璧就走到了桌边,提壶倒下两杯水,又重新走回来,坐在了床边,递了一杯给对面的人。
水是滚热的,在八月天里捧在掌心,还是稍显烫手了些。
华璧轻轻在杯沿呷了一口,白色雾气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的脸庞。
“你……”
“陛下无须介怀,臣相信无论陛下做什么都有陛下的用意。”华璧放下杯子,目光落在了萧协犹绑着绷带的右臂上,低声道:“陛下曾说过:从没想过要害我。这句话,我一直是信的。”
他的声音是久不讲话的低哑,即便刚用热茶润过喉咙,也没有多少改善,可是他的语气却很认真很认真。
话音一落,殿内仅剩的另外三人都是一愣。
萧协扯开嘴角缓缓笑了起来,那笑容似自嘲又似自厌,“可是你信,朕却不信。朕没有专业的剑术老师,也没有系统地学过剑术,那一剑刺下去的时候……”他单手捂住眼睛,低声道:“连朕自己都不知道,你是不是会就这么死了。”
“可是哪怕就算你死了,重来一次,朕还是一样的选择。”他放下手,声音转淡,“所以,你以后不要信朕了。”
华璧顿了顿,道:“说了这么多,陛下其实还不曾给臣解释过彼时境况。”
萧协一噎。
那看着华璧的幽深眼神都有一瞬间错位,最后他挑了几个要点简略地陈述了一下从薛铭提出迁都到李虎以华璧性命威胁的过程。
听罢,华璧抬起头,直视对方双眼,下结论道:“这是对陛下的威胁,也是对臣的侮辱,陛下若因我之故而迁都,吾宁死。”
他的声音依然低微,却是斩钉截铁,带起一片肃杀之气,“所以,臣谢陛下的抉择。”
话音一落,对方忽然欺身压来,胸前一阵有力的搏动,耳边还有低低的压抑的喘息声。
萧协单手搂紧了华璧。
华璧微微瞪大眼睛,还来不及开口,腰间手就是一松,然后他就感觉到发上压下来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揉了揉,揉了揉,又揉了揉,伴之“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喟然一叹,“连小临都会安慰人了啊。”
华璧一顿。
等到三千青丝彻底成一捧鸡窝,萧协退后了两步,忍不住弯腰笑出了声,“哈哈哈哈,你看看你,小临你看看皇兄给你新梳的发型。”
不知道对方从哪里摸出来的镜子,华璧对着镜面只看了一眼额头就跳起了青筋。他忍了忍,终于没忍住一把拍开对方的手,走下了床。
哪知对方自个儿兀自笑个不停,连翦赞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单光拓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忽然,华璧回头,疑道:“陛下的声音……似乎和以前……”
萧协的笑声戛然而止,随后他摸了摸鬓角,顶着一脸让人想套麻袋打一顿的表情踱步过来。等来到华璧对面时,他一手擦着对方脖侧按在人背后墙上,上身微倾,朝对方耳边吹了口气,两人间的距离一瞬间几近于无。
华璧眼睛一下子都瞪圆了,一手朝人挥去,“你做什么?”
许是躺了一个月到底有影响,又许是萧协早有准备,总之就是萧协一手抓住对方挥来的胳膊,低低地笑了起来,音色低沉而带着异样的沙哑,竟有种特殊的诱惑力,只是话一出口,诱惑力立刻几近于无了,“哥哥这是真正的男人的声音哦。”
看着面前人得意洋洋的脸,听着耳边荡漾上扬的声音,华璧侧移出对方的半包围圈,看着对方的神情有些怪异和无语。
“小临不要羡慕,等小临以后长大了就知道了。”萧协又笑眯眯地凑过来,摸了摸华璧脑袋。
华璧眉心一跳,“臣和陛下同年。而且,臣变声期早过了。”
忽然,他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我睡了很久?”
“一个月。”萧协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话转幽怨,“小临好生绝情,说昏迷就昏迷。”
“一个月?”华璧拧了拧眉,最后上下打量着萧协,“陛下的声音变得真快。”
“咦,那小临用了多久?”
“一年。”他面无表情的,显然这不是一段值得回想起来的记忆。
萧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最后一拍手掌,恍然道:“也许就是时间的不一样,朕的声音才会如此有气概,小临的声音却依然这么童真罢。”
“童真?”华璧差点听得一口气背过去,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声音的确不如对方阳刚,他遂撇过头去,闭上眼睛,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
萧协又凑上去,拿着梳子给人好好梳了梳头,边梳边喋喋不休的,“哎呀,小临的发质真好,又黑又亮又直,比朕见过的所有姑娘都好。”
“咦,好像还有点香味,朕闻闻。”
“啊,这个味道有点像奶饽饽……”
“放屁。”华璧终于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随后吸了口气,“天色不早了,陛下该回去歇息了。”
萧协眨了眨眼睛,“可是,朕睡这里啊。朕是和小临一起睡的啊。”
华璧猛地回头,看到床上两个枕头,最后犹挣扎了一下,“这里是?”
“候华殿。”萧协道:“你伤的重,挪不了太远,这里离劳巷最近。”
“候华殿。”华璧一怔。
“是啊,候华候华,太/祖特意为武王建的,你也知道太/祖和武王什么关系啦,这里的条件可是宫里独一份,比开翔殿设施好多了,给你养伤刚好,朕也就不挪动你了。”
“嗯。”华璧出神地点了点头。
入夜,二人并排躺在床上。
萧协忽然伸手拉起身侧人右手,那手立刻就要弹开。
这时,他侧了侧身,漆黑的空间里,华璧只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锁在他身上,他下意识地停了动作。
等你再好一点,朕就安排你出宫,派人送你去襄州。
萧协写道。
华璧身体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