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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华璧依然没有醒,华星、华宁两个守在柱下,心里都是煎熬。
“陛下七天不曾来过了。”华星忽然道。
华宁眉头瞬间皱起,语气冷冷,“他怎么可能还有脸来。如果不是他,也许殿下现在已经醒了。不,如果不是他,殿下根本不会受这么重的伤,甚至根本不会去劳巷,也不用受这次无妄之灾了。”
“噗。”华星乐了,“你这未免也迁怒太过了罢。”只是乐不过一会儿,他又叹了口气,“我当然也不忿陛下所为。只是……你说既然殿下那么在意陛下,如果让陛下每天来给殿下说说话,有没有可能让殿下早日醒来。”
华宁一顿,然后转了个身抬步。
“喂,你去干嘛?”华星奇道。
“去请陛下。”
“……”华星几乎朝天翻个白眼,“你是直脑子啊。今日廷议,陛下现在还在宣殿。”
等到约莫辰时三刻,二人估计廷议总该结束了,正要动身,这时候华殿走进来了一个熟人――薛昭。
翦赞率先上前,躬身,“见过大公子。大公子怎么过来了?”
薛昭爽朗地笑了起来,“我现在只是个普通郎官,翦大哥还是别这么叫我了。”说完,他似模似样地行了个礼,“五官中郎将翦大人,卑将受陛下派遣过来驻守候华殿,以后就归翦大哥你管了。”
闻言,三人不由齐齐抬头。
好一会儿,华星诚心道:“陛下有心,我代我家王爷多谢陛下。”
说着,他对薛昭弯起了猫儿眼睛,“有薛郎官在这里镇着,以后那些什么魑魅魍魉、李虎张猫的,就都不敢过来了。”
薛昭被华宁这句话逗笑了,却也很是坚定道:“我必全力护弘王安全。”
华星、华宁二人琢磨着这人都送过来了,正主总也快来了罢,便不去请了,等着就是。却不想,这一等又是三天。
三天里,华璧还是没醒,淳于晏每天急得头发掉一大把,胡子都要被揪光了。整个流央宫里,也都流传着弘王即将薨逝的纷纷流言。
这一天,萧协终于来了候华殿。他已能自己走路过来,虽然步履极慢。
“陛下终于想起我们家殿下了么?”华星忍不住话中带刺。
萧协脚步一顿,又继续前进,来到华璧床边。
虽然十天卧病在床久不见阳光,但是被淳于晏每天不停地变着法灌大补气血的药物还有喂药膳的,华璧的脸色是明亮的红润,双眼阖着,长长的睫羽像两把小扇子一样盖了下来,神色安详,煞是好看,仿佛只是睡着,不是昏迷十天。
萧协低头,定定地看着床上的人好一会儿,忽然伸手轻轻碰了碰华璧脸上的红晕,紧接着又变碰为捏、变捏为掐、变掐为拧,华星一惊,连忙要上前阻止。
却见下一瞬萧协已经松开手,坐了下来。他揉了揉华璧脸上被拧出来的红痕,然后拉出华璧一只手,在他掌心里写起字来。
――这么拧都不醒,是不是太能睡了一点。
――你还从来没有一次连续昏迷过这么久,连一下下都不醒来,是不是在怪朕?
――朕知道,你大概是不想见到朕的,可是,朕想见你,那也就由不得你了,除非你醒来赶朕走。
――薛铭这次直接派人去楚州迎亲,不是给朕,是给薛昭,你再不醒来,意中人也要被抢走了。
――你若是醒来,朕就送你出宫,送你出建阳,送你到襄州,只此一次,错过了,你就莫要后悔。
众人远远地看着,并看不到萧协写了些什么,只见对方表情很认真,他像是不厌其烦似的,絮絮叨叨写了许多许多,直到有内侍入内通报,“太后鸾驾驾临。”
众人皆是一愣,包括萧协在内。
王太后已经快要进门了,几人立刻起身相迎。
“皇儿恭请母后圣安――”
“卑将恭请太后金安――”
“免礼。”王太后淡淡道,她依旧是那副万物不萦于心的漠然样子。
今日的她并未着绣凤大朝服,只是一袭素雅青衫,周身饰物唯发间一支木簪与掌中一串佛珠。她身上带着淡淡的檀香,整个人有股飘渺出尘之意,仿佛立刻要羽化仙去,不与俗世共。
路过一根抱柱时,她脚步一顿,看向立于柱下的薛昭,面上是一闪而过的恍惚,竟主动开口询问,“你是哪家子弟?长得竟有几分像王司空,哀家记得王司空并未娶妻生子。”
薛昭顿了顿,垂头,“卑将薛昭,家父弓良薛侯。”
王太后捏着佛珠的手一紧,等拨过几颗菩提子,才又开口,“他那样的人竟然也没断子绝孙么。”
此语一落,众皆侧目。如斯恶毒言语,对方语气却是等闲,说完,她便在宫人的搀扶下继续往前,徒留薛昭攥紧五指垂头站在一边。
旁边华星轻轻一撞他胳膊肘,对他露出个宽慰的笑,薛昭抬头,勉强扯开个笑,点了点头。
萧协尾随王太后,看着对方的背影若有所思。
王太后走过场似的来到华璧床边,平淡道:“弘王十日不曾醒来,哀家这个做母后的总也该过来看看。地动事发仓促,今日才有空来问,陛下可还安好?”
萧协垂头写下几字――皇儿一切安好,劳母后挂念。
王太后点了点头,仿佛不曾发现对方连话也说不出口,只能以字代言,“既如此,那哀家也就放心了,不打扰陛下和弘王养病。”
说完,她便一刻也不多留,起身朝外走去。
殿内众人个个皆云里雾里,不明白对方忽然起意过来,又连凳子都没坐热就离开,这究竟是在做什么。
“地动已过十一日,弘王昏迷十日,等到避无可避,母后这才过来。母后为长者,纡尊来望,本该拜泣,只是皇儿却不得不问,母后就要这样刻意拉开与朕和弘王的关系来明哲保身么?”
“空享至尊之位,却冷眼旁观,母后于心何安?”
嘶哑低沉的声音响起,萧协盯着王太后的背影,缓缓开口。
王太后脚步一顿。
场面一时冷凝了下来,殿内众人个个垂下脑袋,连大气也不敢喘,只觉得明明是三伏天,却仿佛有一股冷气从脚底直蹿了上来。
“明哲保身?”良久,殿内终于响起一道声音,王太后似咀嚼又似品味地在舌尖咬着这四个字。
随后低头凝视着掌中菩提子,闭眼念了几句偈语,最后睁开眼睛幽幽道:“那陛下非嫡非长,以劳巷贱婢之子的身份荣登九五,于心又何安?”
此言一出,宫人已是一个个两股战战,齐齐跪了下来,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倒是王太后依然淡淡,说完,她便踏着那仿佛永远也不会变的步子走出殿门。
良久无音,众人偷偷抬眼,只见萧协五指紧紧攥起,青筋毕露,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好一会儿,他手指在床上摸索了下,又捡起华璧的手,在对方掌心写起字来。
自此,萧协就干脆搬来了候华殿,终日无所事事地就拉着华璧的手写字。
可是十天、二十天、一个月,华璧依然长睡不起。
“呐,朕以任盎劳苦之名,封了任嫤平湖县主,赐与襄世子择日完婚,你不用担心啦,还不快起来谢恩?”
“唉,因为这个,朕已经被薛铭彻底软禁起来了。除了朝议、廷议外,不能出候华殿,无聊透了。喏,都是因你的缘故,你可要对朕负责啊。”
“萧临,你再不起来,朕就要坐化了。”
“朕腿都好全了,你怎么还不起来?”
“朕右臂骨头都长得差不多了,你怎么还不起来?”
“朕已经能正常开口说话了,你怎么还不起来?”
又是一天,淳于晏拉起华璧的双腿和胳膊做着拉伸动作,以免对方醒来后因长期卧床行动不利。
随后,他翻过对方身体,大部分伤口已经愈合得很好,只剩下一些疤痕与血痂了,脉亦是从容和缓、流利有力,可是为什么不醒呢?
忽然,他抬头望向萧协,“殿下昏迷前,可有什么异常?”
“异常……”萧协脑海中一闪而过彼时滴在他胸口的灼热液体,“他后来发了烧,整个人都很烫,意识也不太清醒。朕怕他坚持不下去,就问他有什么没完成的心愿。他说:想见襄王妃最后一面,想有朝一日祈军北征荡平漠北。”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声音低缓了下去,“可是这两个都注定不可能完成了。他当时的情绪激动又绝望,还…落泪了,最后陷入昏迷,怎么也叫不醒了。怎么,可是有关他现在不醒来?”
“不知道。”淳于晏摇了摇头,“但或可一试,老夫去准备准备。”
五日后,淳于晏又背着药箱过来了,“老夫找到一秘方,可激发人的求生欲,或许有用,只是施行时,切忌被人打扰,哪怕是一点轻微响动都不可以,否则弘王恐怕会有性命之忧,所以请所有人都出去。”
萧协看着淳于晏的眼神有一瞬间的疑虑,只是看看床上的华璧,他犹豫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好。”
说完,他便带人退了出去。路过翦赞时,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或者出动薛昭,不想对方竟是半点不多话地利落退出。
等殿内的人都清干净了,淳于晏打开药箱,从一支老参中间抽出两张纸来。
“这是王妃*前,留给王爷的信,殿下有没有兴趣听听?”
他静静地观察了一番床上人的动静――没有任何反应,他叹了口气,开始念道:
“近日闻王爷以御北之名,私下征兵扩招,不臣之心、昭然若揭。维系朝廷与襄王府,监视与笼络王爷,皆妾肩上使命也,于王爷近来频频动作,岂可熟视无睹?
然妾虽一区区深宅妇人,亦知哀民生之多艰,近日流民入襄,妾亲眼见生灵涂炭,始思王爷胸怀。故尽传无用之只言片语回京,聊慰己心。
直至为王爷发现,王爷知妾无告机密之心,是故仅出言敲打,不曾软禁。
妾恍然回神,忽无面目见王爷、见先帝、见萧氏列祖列宗。
妾乃大祈公主、萧家女儿,岂能眼睁睁看着夫君与儿子举反旗而有朝一日剑指建阳,却亦不能阻止王爷以己之力予这四海盛世清平。
进不得,退不了。
妾只得在此,祝王爷鹏程万里、扶摇直上。
妻令绝笔。”
话音一落,淳于晏便立刻发现华璧总是被萧协拿出来写字的右手食指微不可查地弹了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