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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这司业认为自个儿是个从四品官,郁华到底是要给他行礼的。
晚膳的时候祖直偷偷将那账簿从饭桌底下递给郁华,只是浅浅道了句:“你小心些翻,明日早膳便要给我,若是不行你先抄录了。”
他说完,押了口茶,膳都没用就起身走了。
郁华晓得祖直的意思,这账簿不能弄破了,到时候便被人发现了。
国子学的人倒也没觉得祖直的走得奇,因着祖学丞时常不在国子学内用晚膳来着。
只是难免有人觉得祖直和郁华走得近了些儿,毕竟郁华是个女孩,前些日子还刚闹过传言的。
郁华也不管旁人怎么看待,将那账簿收好后,草草用过晚膳,便迅速回到自个儿房里,掩了门,关上了窗户,就开始翻那账簿。
若要她从今年三月的开始翻起,这一番便是要熬上一夜了。
等郁华大致翻看完一本账簿后天已黑了。
郁华将三月至上个月的都给记录下来,一番比较下来也是发现了每个月的开销起伏都不大,用度最大的月份与最小的月份相隔也不过五十九两银子。
郁华想即便起伏不大这个也不能说明账目没有出错。
她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末了,听闻一声钟响。
三更钟了。
瞧了眼窗台前燃着的蜡烛,郁华陡然想到自己房里的蜡烛也不多了。今儿个去拿了檀香和樟脑,就是忘记了蜡烛,看来明日还得再去一趟,可她着实不想再见那魏司业了……
她深感乏力的往椅背上一靠,闭目探了口气,等再睁开眼的时候,突然一丝灵光乍现般,陡然想到……
她低头再去翻那账簿,将前几月的用度数目一瞧,果然瞧见那用度最少的几月。
“七月因伏天,许多学子都休假在家,七月果然是用度最小的,可是……”郁华目光锁定在账簿的一行上,“为何瓜果凉品和六月不相上下?还有六月末的国子官员官服做新?”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六月做的是官员冬日的棉服。
郁华顿了一下,末了,将蜡烛拿的进了些,将账簿往前翻去。
去年六月做新用银两共计九百五十两,今年共计一千零五十两,多了一百两。而郁华再翻往年,前年是九百六十两左右,大前年是九百六十五两左右,想来国子官服做新也就九百五六十两上下,可今年却是一千零五十两,这一百两想来库房那头被人查起也好解释,便说是布匹涨了?
郁华眼一沉,阖上账簿,顿然明白了,七月的瓜果凉品前后下来应该有几十两,这新服里头又多了几十两,或者还有其他地方……
这一八十七两,说到底小数目,可是库房这样精打细算的来“贪”不觉得累吗?
圣上虽说只是小惩小罚了师尊,但到底是伤了颜面,贪的人又可曾为他们的祭酒大人想过?
郁华晓得国子大人的月俸都不高,便说她晓得的,祖直为国子学丞,月俸也不过区区十五两银子,像他们这种官员若是家里头还有妻妾儿女的话,父母双亲得二两,妻与嫡子每月得二两,嫡亲女儿或者小妾得一两,如此一瓜分,每月也无几两余留了。若是得了赏赐便另当别论了。所以这一百八十七两对一个国子监的小官算是很多的了。
郁华阖上了账簿,虽说如今晓得这账簿里头的大致,但也不知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即便完全搞清楚了,这也不过账簿而已,让她找谁去对峙?
记账的人记得仔细,那便是不大知情,若是可以这数目也不会记录下来。
要她猜定是那魏司业。如今夏孝瑜不在长安了,祭酒繁忙的时候,他这二把手自是什么事都管到。
可是这只是猜测,连纰漏处也是猜测,更何况这数目并不大。
但郁华晓得,这人贪小,就不见得不会贪大。只是如今师尊被关进了藏经阁,外头人不大清楚,但这也给那私贪的人敲了个警钟吧,这些日子也不敢再贪了吧?
郁华将蜡烛拿得远了些儿,又将那账簿放好,明儿个要祖直好好送过去,这账簿一时间也不会再出错了,师尊便委屈在藏经阁多呆几日,难不保圣上罚师尊不是因为其他原因,只是正好有个由头罢了。
毕竟才一百八十七两的数目,她如今都不觉得是个大数,也许圣上只是存心想为难师尊。
藏经阁里,三更钟后,依旧是灯火通明,三楼的大殿前,站了三四个宫人,而大殿正中的位书案前,一身玄衣的男子在烛影之下奋笔疾书。
宫人们脸上隐隐有倦意,似乎正等着这主子一声令下让他们退下,可是这主子丝毫没有这个意思,恐是已沉浸在笔墨之中,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了。于是宫人们心中都有些怨言,这主子受罚还拉着他们受罪,昨日他们这会儿都去见周公了。
燕祗又何尝不曾想过父皇缘何会将他关到这里头来?
圣上如何会在乎区区一百八十七两银子?
早在礼部侍郎言中秋佳节至,这恰是第三年,在封邑的王爷们都该回宫了,于是这个时候自然而然又会提及三王……
于是在有人提及三王的时候燕祗心里就“咯”了一声,顿感不妙。
被罚是先前预料到的事情,所以燕祗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他写了好久才觉得手臂发酸,顿了笔,抬起眼,发现天早已黑透了,他这才知晓自己坐了很久了。
动了动,却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发麻了。
“……”他余光打量了一眼殿前站着的宫人们,唇抿了一下,还是一言未发。
他废了好大的力气,动了内力才将发麻的身子弄出感觉来,这个时候他颇有些筋疲力竭,他想他是真的有些困了。
于是他抬手扬了扬示意那些人退下。
那四个宫人如蒙大赦似的行了礼退下,压根就没有一个人想到关心一下他这个王爷的死活……
犯了事的人,谁都可以怠慢,管你是王爷还是什么,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王爷罢了,不受宠就罢了,连个母舅家的势力都没有,像这种王爷,下人们都可以轻视。
那四个宫人算是退的没影了,在藏经阁门口两个将出来宫人在说话,是在谈论谁守夜的问题。
“守什么夜,直接锁了阁便是,寅时不到就有人来开门了,祭酒又不会有事,我快困死了,去睡了……”
说着,几人锁了门便散了。
郁华看完账簿后,前思后想偷偷地摸到了藏经阁。
她想她终究是要来瞧下师尊的,毕竟如今师尊就她一个闲着的入室弟子。
瞧着那几个宫人锁门离去后郁华才从梧桐树下走出来。
不过是把锁而已,拦得到旁人拦不到她。
郁华从怀中拿出一物,在那锁上摸索戳弄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后,“咔擦”一声锁开了。
末了,郁华提起地上的捧盒进了藏经阁。
她以往来过两三次藏经阁,知晓三楼是祭酒能呆的书阁。于是直向三楼而去。
燕祗很是疲惫的坐在轮椅上眯着眼微打着盹,浅眠如他这时候听到一阵清浅的脚步声早已醒过来。
可他听着这步伐有些熟悉也并未曾立刻醒来,依旧保持着打盹的姿势。
郁华提着捧盒走近了,藏经阁三楼书阁正殿她是从未来过的,如今趁夜而来,颇有些做贼的自觉。
“师尊……”当她瞧见书案前那玄色孤寂的身影时不禁轻唤了出声。
那玄衣的人儿支着头侧着身坐在那里,三千如瀑青丝倾泻,遮住他的脸,书案前蜡烛的光影,也照不到他的脸,却与他形成了安详和谐的画面。
寂静安详,悲寂沉郁……
郁华这才确定这人是睡着了,她走到书案前,放下捧盒也瞧见了他未写完的书卷。
郁华本想唤醒他,这么睡着对自己身体不好,却又有些不忍打扰,于是她极其安静的在他对桌坐下,将师尊书案前的书籍拿起开始翻阅。
她将师尊未用完的墨汁收拾好,又将已干了的墨笔悬挂起来。
她就那么安静的坐在那里,总之夜半时候师尊一定会醒来,这样睡着并不舒服,他一定会醒来的……
燕祗感受到那少女已在他的书案前坐下,这么近,她甚至能闻到她身上宛若幽兰的馨香,还能听到她浅浅淡淡的呼吸……
燕祗感觉自己就要撑不下去了,怎么办,这样馨香与呼吸,让他的呼吸也变得紊乱了……
他不懂为何会这样,末了,那埋藏在阴影处的脸上终于燃起一抹可疑的红晕,他受不住这种滋味,身子酸麻,他坐得着实有些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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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料摩擦的声音惊动了郁华,郁华晓得燕祗醒来了,她缓缓抬起头来望向他,正对上他那沉郁阴鸷的凤眸。
也许是不期的相撞太过尴尬,燕祗一时间竟有些无措,冷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郁华一惊,来时的说辞而今已然忘记了一大半,许久才回过神来答道:“我……我来看看师尊。”
她略显仓皇的放下手中的书册,难道她翻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可方才她拿着翻阅的明明是国学典籍啊。
似想到了什么,郁华忙起身去拿书案一角搁置的捧盒。
那捧盒被打开,一个罐子就被郁华拿了出来。
燕祗瞅着郁华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不知怎地一瞬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仿若三千浮华,万世估计,都只落入眼中那一双纤纤素手之上。
他有些期待,她为他准备了什么。
没有想到,她会偷偷的来看望他……着实没有想过这个。
可燕祗到底是口是心非的人,在心被什么填满的同时,人却显得有些紧张起来,他望向郁华,又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郁华被他一问,手一顿,抬眼望向燕祗,才沉声道:“藏经阁上了锁,被我弄开了,于是就进来瞧师尊了……”
“……”燕祗唇角一抽,这人连藏经阁的锁都敢撬,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郁华更是无语,她本以为师尊会对她疾言厉色的教导一番,结果他却道:“锁没弄坏吧?”
“没有……”郁华想白师尊一计,却又想到重要的事,她抱着那罐子道,“师尊那一百八十七两银子的事郁华大致查过了。”
她说着又从怀里掏出那账簿来。
哪里晓得燕祗只是眼皮抬了下,“你竟然连账簿都弄得到。”
郁华正想开口辩解,却听燕祗又道:“说来听听。”
郁华闻言忙道:“是的,这账簿上有不妥之处,最大的不妥便是六月末国子官员做新所用银两,与往年比较多了大概百两,我怀疑里头有问题,再便是七月,很多学生休假,但瓜果凉品的开销很大,这里头也有问题。不过我也考虑过,这两个问题即便被揪出来,也有辩解的,比如他们会说布料长了,或者七月的瓜果没有安置,却说安置了,只不过后头放坏了……”
燕祗闻言眸一眯,显然有些出乎意料。
他摸着下巴道:“郁华不单会撬锁还会查账来着……”
郁华眉头一皱,知晓此人有意不谈此事,师尊是何意呢?
末了,她一低头,又想,师尊何等人物,她知道的,他也一定知道,那么那魏司业需要提防,需要小惩大诫的话也不必再说了,师尊定是晓得的。
罢了,师尊是聪慧人,她多说无甚意义。
燕祗凝着郁华沉思的样子,微微勾唇,末了目光又落在郁华的小手上,笑道:“郁华,那锁终究是硬了些儿,你手可有伤着?”
郁华一掀眼皮,直接过滤掉这个问题,拿起一个杯子,将罐子里头的东西给燕祗倒上一点。
“这是什么?”燕祗瞅着那略呈深红色的东西问道。
“杨梅酒,我找一个南方的商人买的。”郁华笑道,说着就将杯盏奉上。
燕祗,没说什么接过郁华递来的杯子,他如今对郁华管得不严,她出国子学的事情也没有多问。
燕祗微微抿了一小口,因有酒字,所以他只是抱着一试的心态,毕竟他不想在郁华面前喝醉。
可是这哪里是什么酒?分明是水……
这东西叫他喝一桶都不会醉的……
他微勾唇,只道:“南人雅趣却‘肚量’甚小,这种水也冠以‘酒’名。”
“……”郁华又是一阵无语,心道师尊这是不大喜欢?
末了,她清了清嗓子道:“一个南来的行商,驾着马车在长安城里头卖了三天,我听他说‘宜兴杨梅酒,一夕梦里人’,觉得这一夕梦里甚是雅致才肯掏了银子买的。”
郁华抬眼望着燕祗,见他握着杯盏的手就这么悬在了空中,也未放下,也未再饮,他双颊微泛起薄红,似是若有所思……
好一个一夕梦里,便是一醉,换得一夕吗?
不,这酒压根就不会醉人。
他为北祁皇族,半分鲜卑人血统,马背上打出江山的燕氏,那是八大碗酒也不会让他醉的!
他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唇角却噙着一抹笑,他笑行商的夸大其词,南来的商人大多文商,他们倒是极会做北人的生意……
郁华见他笑了,又道:“我想南来商人不多,北人爱的也许不是酒,而是江南梅子枝头的一场烟雨罢了……”
一川烟雨,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郁华,你想去江南吗?”许久,那人才抬起清明睿智的双眸,静静地望向郁华。
想,当然想。
郁华抬起头,有些错愕的望向那人。一时间,心不知怎么咚咚乱跳起来,这样的感受,以往从未有过,她,竟是在期待什么呢?
燕祗凝着郁华,眉目里带着淡淡的宠溺之色,“郁华,今生若是有机会,我定带你去江南走走……”
他说,今生若是有机会,我定带你去江南走走。
不知怎么,郁华竟是怔在了当场,微红了眼眶。
他用的是走……
下意识的她游离的目光落在他的腿上,愕然间她猛地想到一事,腿就不自觉的向前迈去。
“师尊,您……我扶您上榻休息吧。”她上前推着轮椅往殿后的玉帘处走去,她知道他坐得一定很不舒服。
在走至床榻后,燕祗瞧见她颤抖的手握上他的臂膀。
他睫毛轻颤了一下,末了,浅淡道:“我自己来吧。”
说着,他十分吃力的向床榻爬去。
郁华身子顿时一僵,那愕然睁大的目死死的擭住燕祗。
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狼狈的燕祗,没有想到他的每一夜都是这般度过的……
她没有说一句话,而是看着他在床榻上躺好。而后,她蹲下身子,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抚上他的腿,给他轻轻揉按。
“……”燕祗无疑是诧异的,他静静地望着郁华,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
郁华的目光一直落在燕祗的腿上,蜡烛的光影下,她的目光那么柔和。
“抚养我长大的奶娘有严重的风湿,她那个时候腿疼得站不起来,我买不起药,她却一直说要阿七帮她揉揉就好了……奶娘以前最大的理想便是能去一趟江南,奶娘她姓苏本是江南人,嫁过两个男人,是个苦命人,却被那里困住了脚步,一辈子都不得回她的江南了……”
郁华不觉得自己的眼眶红了,那么红,连着睫羽都有些湿润了,可正式这副样子却深深的印在了燕祗脑海里。
他记得他尺责她的时候她都没有红过眼眶,今夜却几度红了眼眶。这时心底的滋味让他有些无法言喻……
末了,他抿了抿唇,想开口安慰几句,却又觉得此时此刻他不该说话打扰……
偏过头,他顿觉有些头昏,口中遗留着的酒味更浓郁了些儿……
宜兴杨梅酒,一夕梦里人。
这酒果真让人醉梦一夕,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偏头望向那烛光之中少女美丽的侧脸,沉睡过去的那刻,心中轻唤了一句她的名字。
他不懂,他到底怎么了?
他好想让她开心快乐,他也许是这世上她唯一可以依赖的人了……
他想好好保护她的,保护倔强却又任性的郁华呀……
郁华见燕祗呼吸渐渐平稳淡淡了,才伸手拉过薄毯替他盖上。
等起身的时候却又发现那人头上靛青的高冠还没有取下。
她叹了口气,伸手去取那人的冠。
正当碰到的时候,那人却睁开了眼睛。
燕祗睡觉警惕是常年养成的,这会儿有些醉了,目光有些迷茫而游离。
郁华眨巴着眼瞧着师尊,这才堪堪意识到,他不是困了,是醉了吧?
前一刻也不知是谁说这酒同水般压根醉不了人的,这会儿怎么就醉了?
想到这里郁华“噗嗤”一声笑了。
“师尊,我给你取下冠了便走。”她笑着继续取冠,却在这一刻被人握住了手。
“郁华,男人的冠可不是随便能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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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是二更哟!郁华的奶娘是谁?第一个留言的妞有奖,猜对的亲群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