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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怀清和段明臣并肩从东厂走出来,宫殿梁下垂挂的八角流苏宫灯将他们的背影拉得老长。
秋日的夜晚格外萧瑟,屋顶落了一层白霜,远远望去如薄雪般皎洁澄亮。
顾怀清走到门口,突然停住脚,对段明臣道:“涉案的人问得差不多了,我让他们释放慈宁宫的宫人吧?”
段明臣含笑看了顾怀清一眼:“放他们自由,然后再暗中命人监视,看看有没有人会露出狐狸尾巴。是个好主意!”
顾怀清的心思被段明臣点破,嗔怒道:“你就不能稍微装得笨一点嘛?”
段明臣凑到他耳边,亲昵的打趣道:“我们怀清聪明绝顶,我若是太笨了,怎么配得上你?”
顾怀清听得心口微甜,但想到悬而未决的案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别夸我了,这都过去两天了,这案子还是没有一点进展,至今一点头绪都没有。能不能按时破案,我心里真有点没底……”
段明臣笑道:“怎能说没有一点进展?至少我们搜集了很多讯息和口供,这里面就含了很多线索。你别心急,回去我们好好整理和讨论一下,没准就有头绪了。”
“好哇!”顾怀清的眉头舒展开来,“说起来,你走了这么久,你家雪球长大了许多呢!”
“雪球?”段明臣不解的问道。
“就是你收养的那只小白猫啊!每天来我这里蹭吃蹭喝,还霸占虎妞的窝,你再不回来啊,就要变成我家的猫了。”
段明臣这才想起顾怀清送他的那只瘦小的白猫,不由得莞尔一笑:“我离开这么久,多亏你照顾它。”
顾怀清摆摆手道:“无妨,反正虎妞也喜欢它,什么好吃的都会留给它一份,我只是让管家每次多煮点鱼就行了。”
两人有说有笑的出了皇宫内城,正要骑马回家,突然一辆停在路边的雕花马车靠过来,挡住了他们的路。
“顾大人!”马车的帘布掀起,露出一张朱颜雪肤的美人脸,正是太后的侄女梁婉。
“梁小姐,你怎会在此?”顾怀清惊讶的问道。
梁婉穿着一身雪白的孝衣,俏脸苍白,鼻尖冻得通红,情绪却十分激动,从马车里伸出手,一把拽住顾怀清的胳膊:“顾大人,我等了大半天,可算是等到你了!”
这天寒地冻的夜晚,即使坐在马车里,也难以阻挡刺骨的寒意。一个娇贵的少女忍受着严寒,专程来宫门外等候顾怀清,显然不可能是没事闹着玩的。
段明臣盯着梁婉抓住顾怀清的小手,剑眉微挑,眸光冷了几分。
顾怀清察觉到段明臣身上传出的凉意,便使了一个高明的卸力,从梁婉手里挣脱出来,低咳一声道:“不知梁小姐如此着急寻我,所为何事?”
“这……”梁婉颇为忌惮的看了段明臣一眼,段明臣却跟铁柱一样立得稳稳的,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
顾怀清介绍道:“这位是锦衣卫同知指挥使段大人,最是严谨持重。梁小姐有话但说无妨,无需担忧。”
段明臣并不因顾怀清送他高帽子就释怀,眯着眼看向顾怀清,顾怀清冲他咧嘴一笑,颇有几分讨好的意味。
当着外人的面,段明臣不好落他的面子,于是丢给顾怀清一个警告的眼神,意思是回家再跟他算帐,嘴上却客气道:“梁小姐在此等候,是否为了太后而来?”
梁婉的俏脸上露出几分戚容,哀声道:“我因为给母亲过寿,回家小住两日,没想到……太后娘娘竟然说没就没了……我想要见一见太后的遗容,可是却被挡在宫门外,不许我入内探望……”
梁婉红着眼圈,拿出绢帕捂住脸,香肩抽动,无声的抽泣着。
段明臣和顾怀清都是大男人,对女子的眼泪都挺没辙的。
顾怀清硬气头皮劝道:“梁小姐节哀,你的孝心感人,但别忘了保重自己的身体。”
“大人莫要安慰我了,我已经听说了,太后是被人谋害,死于非命,对不对?”梁婉抬起含泪的眼,凄然道,“我早就预料到了,有人处心积虑的要杀死太后,我为此特地跑去东厂求助,可惜……还是没能救得太后性命。”
“你的确对太后忠心,这事儿不能怨你,你已经尽力了。”顾怀清并不擅长安慰人,绞尽脑汁也只找出这么几句干巴巴的话,段明臣都替他着急,却坏心的故意不出声,看他笨拙的应对。
好在梁婉毕竟是个教养极好的女子,哭了几声就停止了,沙哑着嗓子问道:“不知大人是否已查明杀害太后的凶手?”
顾怀清叹了口气,摇头道:“虽然收集了一些线索,但还不足以破案。梁小姐或许能帮到我们。”
“怎么帮?”梁婉含泪的美目露出一丝茫然。
“梁小姐在太后身边侍奉应该有好几年了吧?你是太后娘家的人,太后的事情,不管明的暗的,想必你多少都会知道一些,太后有哪些仇人,我相信你也会有数。你还记得,上次你来东厂求助时,我问你的话么?”
梁婉眨了眨眼,道:“大人上次问我,什么人跟太后有深仇大恨。”
“没错!”顾怀清认真的看着梁婉道,“实不相瞒,太后是被十分残酷的方式虐杀,杀她的人必定是她的仇家,而且是有深仇大恨,才会用这么极端的手法。当时你回避了这个问题,想必有一些忌讳,但如今太后已薨,我希望你不要有任何隐瞒,把你知道的和怀疑的一五一十的告诉我,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早日破案,揪出真凶。”
梁婉轻轻的叹了口气,道:“其实大人误会了,那一日我没有回答你的问题,不是因为有忌讳,而是觉得没什么必要。我十二岁那年,被家族选中,送入皇宫侍奉太后,迄今已八年之久,经历了两任帝王的变迁,也看惯了宫中的明争暗斗。这些年来,太后是树敌不少,但能够得上资格做她敌人的,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否则,太后也坐不上后宫第一人的宝座。”
段明臣皱眉道:“你的意思是……那些人都被太后……”
梁婉冷静的道:“段大人有所不知,后宫之斗,虽然不见硝烟,却比刀光剑影的战场更为残酷,最后的赢家往往只有一人。这是后宫的生存之道啊。”
顾怀清提醒道:“但是,即便是人都死了,也可能有亲友为她复仇吧?你再仔细想想看。”
梁婉秀眉微蹙,道:“经大人提醒,倒是让我想起了王嬷嬷的死。那一日,王嬷嬷突然匆匆忙忙从外面跑回来,看起来神色很惊慌,她让太后屏退左右,关上门单独跟太后密谈。我当时没有走远,在走廊上逗鹦鹉玩,隐约听到王嬷嬷提到什么庄妃、琼华殿,然后没多久就听到里头传来一声惨叫声,但是没有太后吩咐,大家都不敢闯进去,等到太后唤人入内时,却发现王嬷嬷已经气绝倒地,被太后扼死了……太后也像受了巨大的刺激,失去理智似的大喊大叫,砸坏许多物品……”
“你可记得,太后当时喊叫了些什么话?”
“太后说,庄妃你这个假惺惺的贱人,活着斗不过我,死了还在那里装神弄鬼,哀家才不怕你,有本事你活过来,咱们再斗一回!”
顾怀清和段明臣相视一眼,都感觉这似乎是一条珍贵的信息,王嬷嬷被太后杀死一直是个谜,而如今总算有了一点线索。
庄妃……这条新的线索,倒是值得好好探寻一番。
顾怀清又问:“当日你来东厂求助,手腕上有被抓伤的痕迹,是不是太后所为?”
梁婉默默地点了点头,但还是解释道:“太后的神智不清,性情也暴躁易怒,情绪失控的时候就会有暴力伤人的倾向。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就是最近这段日子,突然变了性子,为何会如此,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我还偷偷让人检查了她每日服用的药方,吃的食物,甚至用的熏香胭脂,但都没有发现任何毒性。”
“太后身边伺候的人,四大宫女还有太监钱喜,你对他们了解如何,他们之间彼此的关系如何?”
“四位宫女之中有青桂和苏合是跟随太后超过五年的老人,白芷和紫蔲是今年新选入慈宁宫的,白芷是尚寝局推荐的,而紫蔲则是我无意间发掘出来。我去尚宫局挑选香料,发现有个宫女调的香很有特色,叫过来问了几句,发现她不但善于调香制粉,人也聪慧细致,便推荐给了太后,太后也很喜欢她,很快就提拔为一等宫女。
这些宫女之间,虽然偶尔也会因为争宠而有小小摩擦,但总体来说关系还算融洽。太监钱喜是个老实的性子,话不多,但做事还挺卖力。嗯……紫蔲貌似跟钱喜关系很好,两人是老乡来着,我曾经看到钱喜身上佩戴了紫蔲绣的荷包。”
顾怀清问得差不多,见梁婉冻得嘴唇紫红,单薄的娇躯瑟瑟颤抖,不由得道:“感谢你提供的信息,对我们很有帮助。入宫拜祭太后的事,我见到陛下会帮你说一说,你且放心回去吧。”
“有劳大人了。”梁婉福身一礼,目光幽幽的凝望巍峨高耸的皇宫,呢喃道,“太后待我有恩,教会我很多东西,我把最美好的年华也留在这里。如今太后薨逝,我想我以后也不会再进宫了,希望能最后拜别太后。八年,恍若黄粱一梦,如今,梦也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