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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慈光寺?”叶老夫人坐了起来,看着朱妈妈说道。“怎么就想到跟他们去慈光寺了?我不是早交待了,露个脸就行了,没必要把那些人太当一事了!”
话落,翻身坐了起来,拧了眉头道:“不行,我得亲自去趟,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妈妈连忙上前按了她,急道:“夫人,您有什么要问的话,等九爷来跟您请安的时候问便是了,这会子急急的赶过去,算是什么事?”
“可是……”叶老夫人还在犹豫。
朱妈妈却是不由分说的,将她按在了榻上,转手拿了一侧小几上的桔子,拿帕子裹着剥了起来,一边剔除着细细白白的橘络一边轻声劝道。
“奴婢跟您说过多少回了,九爷看似温和,实则是个极有主意的。他这样做,自有他的主意。您何苦为着这已经成了的事,弄得九爷不高兴,您自己也不高兴呢?”
叶老夫人闻言,默了一默,躺回榻上,半天不再言语。
朱妈妈见她这样,也没多说。
自家夫人的脾气,没有再比她清楚的了,从前也是个温柔恭顺的人,可是自打嫁进叶家,老爷纳了董明珠后,一日一日,一年一年的,这人慢慢的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几十年下来,只怕夫人自己都忘了从前的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吧?
朱妈妈将剥好的桔肉递给了叶老夫人,轻声说道:“是庄子里新送上来的,很甜,您偿偿看。”
叶老夫人接了,却没有放进嘴里,而是目光怔怔的盯着窗外渐沉的天色。
朱妈妈看了,不由心头一紧。
这些年来,夫人越发变得让她看不懂了,有时候脾气说来就来,可有时候却又是几天几夜的没一句话。
就在朱妈妈揣摩着叶老夫人心思时,叶老夫人却是自己开口了。
“阿媛,我还是想给羽儿在京都说门亲事。”
朱妈妈一愣,怎么突然间又想起九爷的婚事了?
但下一刻,她已经轻声说道:“嗯,老奴也觉得还是京都好!这青州府穷乡僻壤的,哪有什么能让九爷看上眼的姑娘。”
叶老夫人点头。
朱妈妈原以为她还有话说,可是,等了等,却是没等到,不由抬头看去,便看到叶老夫人眉头拧成了个川字不说,目光更是闪烁不定,显然内心很是纠结。
“夫人,您怎么了?”
叶老夫人摇头。
她不肯说,朱妈妈不好再问,便侧身在桌上又拿过一个桔子慢慢的剥了起来。
“阿媛,我想跟羽哥儿一起回京都。”
朱妈妈手一重,便把已经剥开的桔子掐出了一股汁水来,她没理会,将桔子和帕子一起裹了扔一边,抬头朝叶老夫人看去。
“夫人,您……您真打算回京都?”
叶老夫人点头,只是眉宇间的神色却显示着她内心的犹豫和纠结。
“怎么就想到要回京都呢?”朱妈妈小心的问道。
“哎!”叶老夫人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我想亲自在京都替羽哥儿挑选一门合适的亲事。”
朱妈妈点了点头。
笑着道:“早该这般想了,您当年要是肯让一步,说不得九爷现在都是做父亲的人了!”
叶老夫人听得脸上泛起一抹苦色。
朱妈妈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解释道:“夫人,奴婢没别的意思,奴婢就是可惜了九爷……”
叶老夫人摆手,打断朱妈妈的话。
“我知道,他是你从小看着大的,在你心里,不比我少疼他!”
朱妈妈便暗暗的吁了口气。
从前这样的话是说不得的,谁说谁挨罚,就连她好几次说错了嘴,也是受了夫人好几天的冷脸。
“阿媛,我想让羽哥儿在京都另外置个宅子,把楠哥儿接出来,我们一家人住,你说怎么样?”
朱妈妈顿时倒吸了口冷气。
半响,才颤了声音,说道:“夫人,老爷和大老爷没分家!”
“我知道他们没分家!”叶老夫人撇了撇嘴没好气的说道:“再说了,他们姓叶的分不分家跟我有什么关系?”
朱妈妈失笑。
那句到了嘴边的“怎么会没关系呢?您必竟是叶家妇,这没有分家便分府另住,舅老爷就是再疼您,他也不会肯的!”在看到叶老夫人结结的不行的眉头时,终是没有说出口。
想了想,轻声说道:“那要不,跟九爷商量下吧?这事,要是九爷同意,应该能行!”
“嗯,我也是这个意思。”叶老夫人笑了道:“走,我们现在就去羽儿屋里。”
朱妈妈想说,马上就是用晚膳的时候了,您何不等九爷来陪您用膳的时候说呢?然,抬头话到嘴边,却是因着叶老夫人陡然展开的眉宇,眉梢间那淡淡的飞舞的神彩,而默然了下来。
算了,夫人多久不曾这般开颜过了,左右不过是多走几步路的事罢了!
“外面天有些冷,我让小丫鬟换个手炉过来,夫人您再等等。”
叶老夫人摸了摸怀里确实没什么热气的手炉,点了点头,朱妈妈便退了下去,喊了门外侍候的云红。
“你去九爷屋里跟红笺说一声,老夫人要过去,让她在屋里多添两个地盆,老夫人畏寒!”
“是,妈妈。”
云红退了下去。
朱妈妈又喊了一边的小丫鬟,“去跟你魏紫姐姐说一声,老夫人要出去,让她将那个掐丝玛琅的手炉添了炭拿过来。”
“是,妈妈。”
小丫鬟转身便跑了去寻魏紫。
不多时魏紫捧着新添了炭火的手炉走了进来复命,朱妈妈已经替叶老夫人穿戴妥当,一行人便朝叶羽的归燕楼走去。
早得了消息的红笺已经领着丫鬟在门外候着,远远的见了,便几步赶了上前。
“奴婢红笺见过夫人。”
叶老夫人点了点头,对红笺说道:“你主子呢?可在屋里?”
“回夫人的话,九爷在屋里呢。”
话声才落,身后便响起叶羽的声音。
“母亲来了,快进屋里坐吧,外面冷,仔细冻着。”
叶老夫人抬头,便看到叶羽正朝她走来,俊美的脸上,眉宇间掩着一股淡淡的慵懒之色,好似才睡醒!
将手搭向来扶她的叶羽,叶老夫人笑了道:“可是娘来得巧,吵醒了您?”
“不是,”叶羽扶了叶老夫人,轻声回道:“回来时人有些倦,便想歪着闭会眼,谁知道这一闭眼,便睡下去了。”
叶老夫人笑了道:“还是不睡的好,这会子睡了,夜里又要少眠了。”
“母亲说的是。”
说着话的功夫,已经进了叶羽的正屋。
红笺接过小丫鬟沏好的热茶,摆到叶老夫人跟前,然后安静的站到了一侧。
叶老夫人挑眉看了看红笺,笑了笑,问道:“姚黄呢?怎么不见她上前侍候。”
“孩儿屋里的事一向都是姚黄料理,姚黄,孩儿让她跟豆绿去做伴,打理小厨房的事。”
叶老夫人皱了皱眉头,不由多看了叶羽几眼。
叶羽笑着端了桌上的茶递到老夫人手里,“天冷,母亲喝口茶暖暖身子吧。”
叶老夫人笑了笑,接过叶羽递来的茶,轻啜了口后,放了茶盏问道:“怎么了?姚黄侍候不好你?”
一旁的朱妈妈顿时紧张的看向叶羽,生怕叶羽说个什么,这好端端的气氛又僵了。
“屋里有红笺,她在小厨房,各司其职不是挺好的?”顿了顿,叶羽毛抬头看了叶老夫人问道:“还是说母亲觉得一定要让人在屋里才是侍候儿子?”
叶老夫人张了张嘴,想说,把人拨给你,本就是让你收用的,你把人放到小厨房,这算是什么?
可是看到叶羽虽然笑着,但目光却是淡淡的,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虽说,有道是长者赐不敢辞,但这里面的默契却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她的用意,她相信,叶羽肯定知道。即然知道却还这样做,那就是说他根本就看不上姚黄!难道她还能逼着儿子去受用一个看不上眼的丫鬟?
朱妈妈紧张的看着脸色便硬的叶老夫人,生怕叶老夫人不管不顾的脾气就上来了!反到是误了正事。
叶老夫人默了一默,稍倾,轻声说道:“你院里的事,你决定就好。娘来,是想跟你商量件事。”
朱妈妈长长的松了口气。
叶羽笑了笑,抬头朝叶老夫人看去,问道:“什么事?”
“娘想过几天跟你一道回京都。”
叶羽脸上的笑僵了僵,但很快,便又缓了过来,眉梢轻挑说道:“那是您的家,您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您愿意回去,儿子自是十分欢喜的!”
叶老夫人皱了皱眉头,朝叶羽轻声说道:“羽儿,我想在京都另外置宅子,把你大哥和大婶接出来住,我们一家人住一起,你说怎么样?”
叶羽才挑起的眉梢不由自主的便抖了抖。
“母亲,我们和大伯一家并不曾分家,这样做的话,怕……”
叶老夫人摆手,不高兴的说道:“京都没分家的人家另置宅子住的人多了,怎么就我们不行?”
叶羽看着叶老夫人满心的不耐烦,想了想,点头说道:“这事,我先跟大哥商量下,您看行不行?”
叶老夫人还要再说,朱妈妈连忙暗暗的扯了她的袖子一把。
如果是由五爷和九爷出面,自然比叶老夫人自己出面说这事来得强!
叶老夫人被朱妈妈扯了扯,心里的烦燥虽然还在,但却硬是生生的被她压下了。
稍倾,点头说道:“行,你跟你大哥先商量下吧。行的话给我一个回话,我好早些做准备。”
叶羽点头。
叶老夫人便想起今天叶羽迟归的事,虽然答应了朱妈妈不问,但不说,总觉得肚子里好似有只虫子在爬一样,想了想,便试探着问道:“听下人说,你今天跟你族兄们去慈光寺了?”
叶羽点头道:“是的,原不打算去,但想到母亲初八要去礼佛,就先去走一走,熟悉一下!”
叶老夫人一听是为着她,而不是叶羽想跟叶家的族人有过多来往,当下心里便松了口气,脸上莫名的便多了几分柔和。
“傻孩子,母亲在多年,哪家的寺庙不熟悉,还用得着你去走一走!”
一侧的朱妈妈连忙插了话说道:“哎,夫人,不是老奴说您,这可是九爷对您的孝顺,哪有自家母亲嫌弃做儿子的孝顺的!”
叶老夫人闻言,脸上的笑意越浓了。
朱妈妈看了看天色,轻声对叶老夫人说道:“夫人,九爷在外走了一天,肯定累了,不如我们早些把晚膳用了,让九爷好好歇息!”
叶老夫人连连点头。
“让厨房把房摆在羽儿这,省得他来回的走!”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
朱妈妈转身退了下去。
不多时,厨房便将饭菜送了过来。
饭毕,叶老夫人又坐了坐,跟叶羽说了几句闲话,这才扶了朱妈妈的手起身回荣安堂。
叶羽要送,被叶老夫人给拒绝了。
叶老夫人一走,叶羽却是转身去了书房。
红笺沏了杯热茶,送了进去,便看到自家九爷坐在书案后,目光怔然的盯着桌上的一张写满小字的信纸看。
接过红笺递来的热茶,叶羽轻声说道:“去把沧澜叫来,我有话问他。”
“是,九爷。”
红笺转身退了下去,不多时,沧澜劲瘦干练的身影走进了书房。
行过礼后,沧澜退到了一边。
叶羽拿了桌上用青石镇纸下的信纸,抬头看了沧澜说道:“他在魏州府的依兰县做县令做得好好的怎么就想到要回京都?”
“回九爷的话,七奶奶背着七爷在依兰放印子钱,被人告到了七爷的上峰魏州知府那,因为知府夫人与七奶奶素有嫌隙,七爷在依兰呆不下去,这才打算回京都的。”
沧澜的话声一落,叶羽脑海里不由自主的便浮现起一张沉静优雅略略比他年少的脸。他们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是叶钰却是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像极了他生母董姨娘。
这张脸若是日日让母亲对着,他真想不出以他母亲的性子会做出什么来!
默了一默,叶羽取了一侧的狼毫,沾了墨汁,匆匆写了封信,吹干后交到沧澜手里,“尽快送回京都。”
“是,九爷。”
沧澜退了一去。
叶羽在书房又坐了坐,稍后才起身回屋梳洗歇息。
……
日子过得很快,眨眼便到了初八。
这天叶府一大早下人便忙起来。
辰时一刻,叶府的侧门打开,一辆古朴大方的马车出了叶府,因为出门早,叶府外面的街道下还没有,等马车上了正街时,车马和行人就多了起来,很多竟是与她们同路,都是去的慈光寺的方向。
马车里很安静,叶老夫人靠在马车里的大引枕上闭目休息,朱妈妈则是目光打量着马车外的动静,一侧的魏紫坐在一角,轻轻的帮叶老夫人捶着脚。
稍倾,叶老夫人开口道:“九爷身边侍候的是谁?”
朱妈妈连忙轻声说道:“回老夫人,是个叫观雪的小厮。”
叶老夫人闻言,微微的睁了眼,欲言又止的看了眼朱妈妈。
朱妈妈自是明白叶老夫人那一眼,是个什么意思,想了想,说道:“这样也好,真要像京都那些世家子弟一样,成天只知道拈花惹草的,夫人您反而更要讨气了!”
叶老夫人叹了口气,半响,拧了眉头,目光中绽起一抹痛苦之色。
朱妈妈见了自是知道自家夫人担心什么,只是,即便知道,有些话却是不好劝!
九爷这般不好女色,不正是像了自家老爷吗?
喜欢的,他能掏出心肝来对你好,不喜欢的……朱妈妈难过的垂了眼,掩下心中的酸涩。
不多时,马车便驶出了城外,沿途的风景也从店铺屋宇变成了山丘田野,视野一开阔,人的心情似乎便也跟着好了起来。
只是今日出城的马车实在是多,即便是出了城,也是前一辆后一辆的跟着,想要跑快些却是不行。
从兴城到慈悲光寺也就是半个多时辰的车程,因出门的早,马车到达慈光寺时,山门前的人还不算多。
烧香拜佛讲究的是诚心,几乎所有到了山门前的香客,都在这下了马车,然后从山门一路走上去。
因着叶家早几天就跟慈光寺打好了招呼,是故叶老夫人到时,知客僧妙净已经带着人候在山门处,见了叶羽扶着叶老夫人下马车,连忙上前几步,上前行礼。
叶羽几天前是见过妙净的,当下对妙净笑了笑,说道:“后头来的人还多,有劳妙净师傅前面带路,我好让人把马车赶到一边,省得堵了路。”
妙净连忙让小沙弥上前帮了把手,他则陪着叶老夫人进了寺。
叶老夫人常年都在叶府呆着,虽说这会子是寒冬腊月的天,满山光秃秃的,说不上是个什么好景色,但因着山里的空气好,连天似乎都更蓝上几分,一路上兴致便也好了许多,与妙净说着话,不多时便到了山顶。
妙净先带了叶老夫人去一边的禅房休息,等喝了盏茶,喘匀了气,这才带着叶老夫人去大殿上香。
约休息了两刻钟的样子,妙净请了叶老夫人去了供奉观音的大殿。
大殿这会子还没什么人,叶老夫人在朱妈妈的搀扶下跪在了供桌下的蒲团上,叶羽默了默,稍倾跨过门槛,跪在了叶老夫人身边,虔诚的磕头上香。
妙净待他们起了身,上前轻声问道:“老夫人,今天印司大师有一场法会,您要不要去听听?”
叶老夫人抬头看了看天,点了点头道:“难得遇上,自是要听上一听的。”
话落,回头对叶羽问道:“羽儿,你也一起去吧。”
叶羽笑了道:“这后山有一大片梅林,母亲不若先去梅林走走,回头再来听大师讲经。”
叶老夫人自是知道慈光寺后面的那片梅林,当下笑了道:“那片梅林我去过很多回了,你要不想枯坐着,那就先去后山转转,我这边好了,使人来寻你,你看可好?”
叶羽点头应下。
妙净想了想,对叶羽说道:“叶施主,不如我还是喊了我师弟来,让他替你引路?”
叶羽到无可无不可,但想到小和尚呆头呆脑的样子,心头莫名的一软,便点了头说道:“那有劳妙净师傅。”
不多时,妙真便来了大殿。
他先是上前跟叶老夫人行礼,漂亮的孩子总是招人疼,叶老夫人一见着妙真,看他虎头虎脑的样了,便高兴的让朱妈妈赏了他一锭银子,回头妙真上前给叶羽行礼。
“妙真见过叶施主。”
叶羽笑了温声说道:“妙真,你今天再陪我走走后山,回头我让人把山门前的零嘴都买个遍给你吃,怎么样?”
“叶施主,你快别说零嘴了。”妙真瞪了大大圆圆的眼睛看着叶羽,嘟了嘴道:“上回因着你和那位女施主逛后山,你那些族人可没少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正由妙净陪着往外走的叶老夫人脚下步子一顿,不由自主的侧头朝二人看来。
女施主?
那天羽儿在这寺里还遇见了哪位姑娘?
叶老夫人使了个眼色给朱妈妈,她则不动声色的跟着妙净去了佛堂。
朱妈妈待叶老夫人走远了,这才对叶羽说道:“九爷,不如老奴现在就去山门前给这小师傅买些零嘴?”
叶羽也没多想,对妙真说道:“你有什么喜欢吃的,跟这位妈妈说,让她给你买了来。”
妙真还在想,朱妈妈却是呵呵一笑,说道:“也别难为小师傅了,不如,你跟我一起去,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就是了!”
妙真必竟年纪还小,寺里的生活又清苦,一听说能买他自己喜欢吃的零嘴,顿时用他圆圆大大的眼睛看着叶羽。
叶羽好笑的道:“你想去,难不成我还会不让你去?”话落摆手道:“去吧,回头到后山来寻我。”
“谢谢叶施主,您喜欢吃什么,回头我也给您带些回来。”妙真连声说道。
叶羽笑了摇头,示意朱妈妈把妙真带下去。
约一刻钟后,妙真拿裟衣兜了满满的零嘴跑去了后山。
朱妈妈则面色沉重的去了佛堂,寻到正全神听着印司大师讲经的叶老夫人,在她耳边轻声言语了几句,叶老夫人本微微闭着的眸子,忽的便全部打开,眸子里掠过一抹寒光,但当鼻端飘过淡淡的檀香时,她又飞快的垂了眼睫,点了点头,示意朱妈妈退下。
半个时辰后,叶老夫人扶着朱妈妈的手出了佛堂,对跟在身后的魏紫说道:“去后山看看,九爷回来了没。”
“是,老夫人。”
魏紫退下后,叶老夫人扶了朱妈妈的手左右看了看,然后指了大殿外右手边的竹林说道:“我们去那坐坐。”
“是,夫人。”
朱妈妈扶了叶老夫人去竹林,跟来的粗使婆子连忙拿了坐垫,垫在竹林里的石墩上,朱妈妈让婆子退下,她站到了叶老夫人身后。
这个时候,叶老夫人才拧了眉头,一字一句问道:“问清楚了?真的是罗青果?”
“是的,老奴打听清楚了,九爷向族人介绍的时候,是说那位姑娘姓罗,是青阳镇食为天的小掌柜!”
老夫人抬手便“啪”一声敲在了石桌上。
“这个浑帐东西!”
玉镯撞着石台发出清脆的“叮”一声响,下一刻,便断成了两截,散落在石桌上。
直把个朱妈妈心疼的直打哆嗦,这可是上等的翡翠,几十年戴在身上,从不离身,谁想得这一下子就断了!
朱妈妈连忙捡起拿帕子包了,说道:“回头找个匠人,看看能不能拿金丝镶了,修好来。”
叶老夫人则是怔怔的半响没了言语。
末了,摆手道:“算了,坏都坏了,修好,也是坏的,再不是原先的那一个。”
“可是……”朱妈妈还想再说。
叶老夫人却是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说。
顿了顿,她抬头看了竹林外,对朱妈妈说道:“你去看看羽儿来了没,来了,就让他过来。”
“是,夫人。”
朱妈妈走出竹林。
叶老夫人独自坐在那,风吹竹林,响起一阵沙沙的声音,她忽然就觉得身上有点冷,抬手习惯性的去摸腕上的玉镯,不想一摸了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刚才打碎了。
不知道坐了久,就在叶老夫人觉得这风要往骨头里吹时,叶羽跟着朱妈妈走了进来。
“母亲,您怎的坐在这里了?竹林风大,回头冻着了可不好。”
说着,叶羽便将手里的弹墨色并蒂莲纹缎面披风披在了叶老夫人身上。
叶老夫人抬手按了按肩上的披风,抬头看了叶羽说道:“羽儿,我听说罗姑娘的园子离这不远,左右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去她园子里坐坐如何?”
叶羽脸上便僵了僵,但很快却又笑了道:“母亲有这兴致,儿子自当相陪。”
叶老夫人便笑了说道:“那好,我们现在就去吧。”
叶羽点头,上前扶了叶老夫人,待出了园子,对今天跟他出门的小厮观雪说道:“你骑马去一趟青阳镇,跟罗姑娘说一声,我和母亲要去她园了里坐坐,让她准备下。”
“是,九爷。”
观雪退了下去,急急的骑马赶往青阳镇。
叶羽则是扶了叶老夫人往不紧不慢的往外山下走。
这个时辰,来上香的人还是不少。
下山的路走了约一刻钟的样子,便有仆人将马车赶了过来。
叶羽扶了叶老夫人上马车,正欲转身去骑马,却被叶老夫人给喊住了。
“羽儿,陪娘说说话吧。”
叶羽怔了怔,点头道:“好。”
转身上了马车,朱妈妈和魏紫便上了后面一辆马车,跟另外的下人挤了挤。
马车笃笃向前,叶老夫人靠在车壁上,闭了目,良久都不曾发一语。
叶羽想着,许是叶老夫人还在想着回京的事,于是轻声说道:“母亲,孩儿已经写信与大哥说了,这两天应该就能收到大哥的信了。”
叶老夫人听了他的话,缓缓的睁开眼,目光直直的落在叶羽脸上,默了一默后点头说道:“你办事,娘放心,你从小到大就没让娘失望过。”
叶羽笑了笑。
正想着,怎样先给叶老夫人提个醒,叶钰也会回京都时,叶老夫人却开口了。
“羽儿,娘还是想在京都替你选一门亲事。”
叶羽脸上的笑瞬间僵了僵。
邵家小姐出事后,母亲和他之间似乎有了默契,婚事的事都没再提。
他还以为,短时间内都不会再提这事了!
不想……
叶羽笑了笑,点头道:“好,母亲做主便是。”
叶老夫人僵着的脸慢慢的有了一抹柔和的神色,稍倾,她轻声问道:“羽儿,你喜欢什么样的?你说说,母亲照你喜欢的给你找!”
他喜欢什么样的?
叶羽眯了眸子,他喜欢会什么样的呢?
想着,想着,眼前忽的便浮现起一张精致小巧的脸,那张脸红晕染颊,柔若无骨的手抚着他的脸,轻声说着“哇,好滑啊,跟牛奶一样!”
叶老夫人目光紧张的看着叶羽,待看到叶羽不言不语,眉眸间却满是柔和喜悦,漆黑深遂的眸里有着一抹茫然之色,她不由心一沉,轻声喊了句。
“羽儿?”
叶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漫天的花雨中,一只小巧的手如绽开的玉兰一样摆放在他眼前,手掌中心,几枚嫣红的花瓣。
“九爷,九爷您看我抓住它了!”
即使只是几片小小的花瓣也能让她开心不已吗?
“羽儿!”
耳边响起叶老夫人略显低沉的声音。
叶羽恍然回神,他抬头,对上叶老夫人审视的眼,顿了顿,轻声说道:“母亲,孩儿的婚事,可不可以让孩儿自己做主?”
叶老夫人悚然一惊,当即想也不想的说道:“当然不可以,婚姻大事,自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家的婚事是当儿做女的自己做主的?”
叶羽张了张嘴,但在对上叶老夫人锐利的目光时,他想了想,点头道:“母亲说得有道理,一切就照母样的意思来办吧。”
叶老夫人砰砰跳着的心,忽的便静了静。
她狐疑的看着眼前突然间就改变了主意的叶羽,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家儿子是什么脾性,他决定的事,别说是她,就怕是天王老子也不能让他改变主意!
怎的,这会子却是这般的便妥协了?
想到这,叶老夫人心里不由的便慌乱起来,在她来说,她不怕叶羽跟她叫板,这样,她还知道他想干什么!最怕的就是这个儿子什么都不说,但暗地里却把什么都做了,到时,你只能眼睁睁的接受这个结果!
“羽儿……”叶老夫人抿了抿唇,斟酌着说道:“你放心,娘这回亲自替你相看,肯定不会再误了你。”
叶羽点头,表示他明白。
他越不显山露水的,叶老夫人越是着急。
“那你跟娘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
叶羽想了想,笑道:“我喜欢什么样的,母亲就给我娶什么样的吗?”
叶老夫人被他问得一噎。
好半响,才说道:“那也不是,娘还得看看她会不会是个好媳妇,总不能你喜欢了,什么阿猫阿狗的都家招,是不是?”
叶羽闻言,不由拧了眉头,朝叶老夫人看去。
“母亲的意思是,儿子的眼光很差?差到喜欢的人就跟只阿猫阿狗一样?”
叶老夫人再次噎在了那。
良久。
母子两人,谁也没再主动开口说一句话。
……
青阳镇。
青果听了观雪的话,半响没回过神来。
观雪一直站在那等着青果回话,他好回去复命,可是等了几等,也没等到青果吱声,不由便偷偷的拿眼角去打量,这一打量才发现,青果好似被当头敲了一棒一样,呆在了那。
“罗姑娘……”观雪轻声喊着青果。
一侧的庄婶之前也是呆住了,等观雪喊出这一声,她才回过神来,连忙扯了青果一把,“姑娘,这小哥还在等着你回话呢!”
青果被庄婶一扯,这才醒过神来,连忙对观雪说道:“噢,噢,我知道了,你去跟九爷说,我知道了,肯定都准备好的。”
观雪看着有点前言不搭后语惊惶失措的青果,歪了歪脑袋,想不明白,人家不都说这罗姑娘很是会做生意,人也八面玲珑的吗?怎么这会子跟个呆头鹅似的?但他一个做下人的,自是有话也放在心里。
辞了青果,观雪又急急骑着马回去复命。
观雪一走,青果便在原地转起了圈圈,手攥着手,急声道:“怎么办?怎么办?老夫人要来,她来干什么?她来肯定没好事,她……”
“姑娘!”庄婶,不赞成的看着跟只没头苍蝇一样的罗青果,“您这是干什么呢?老夫人不管来干什么?您都要好生招待着她,不为别的,便只为她是九爷的母亲,您也不能怠慢了她!”
青果抚额。
老天,上帝,齐天大圣!
她哪里敢怠慢啊!可不正因为这人是叶羽的母亲,她这才怕怎么招待都不好吗?
“庄婶,老夫人她不喜欢我!”
庄婶撇了嘴,淡淡道:“您又不给她做媳妇,要她喜欢您干什么?”
呃!
青果怔怔的朝庄婶看去。
庄婶嗔了她一眼,上前端了桌上的茶递到青果手里。
“喝一口,压压惊吧。”
“噢!”
青果果真捧了茶盏放嘴边送,温润的茶入口,清香沁人,一颗砰砰乱跳的心似乎也因着这股淡淡的清香而慢慢的平静下来。
庄婶待青果喝了半盏茶,这才站在她身边,轻声说道:“您只管将老夫人当作您平常的客人来招待便是了,因着是九爷的母亲,这招待上礼便再敬上几分便是。”
青果点了点头。
她干嘛要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她又没惦记人家的儿子,心虚个什么?
人老林说: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姐既无所求,怕个毛线啊!
这样一想,青果顿时豪气千云。
“妈妈,我们这就动起来,务必让老夫人乖兴而来,满意而归。”
庄婶见只一瞬间,青果就恢复成了她往昔的干练模样,心里暗暗点头。笑了说道:“姑娘有事仅管吩咐,老奴一定给您妥妥的办好。”
青果于是便跟庄婶先商量起吃食来。
因着还在正月里,大街上这会子可是没什么买卖人!好在,青果年货备得多,这个时候要整治一桌像样的酒席,也难不到她!
厨房的事商量好,青果便让庄婶去准备去。她则喊了下人来,让人把院子都简单的打扫一遍,将灯笼什么的检查下,有破损的取了下来,换盏新的上去。
一切备妥,看了看花厅,觉得屋里单薄了些,要是能在角角落落的摆个几盆花,气氛肯定不一样,只可惜青阳镇是小地方,还没有人做花树生意。
想了想,青果转身去了后院三莲那。
“金莲,把你养的那盆花,借我用一用。”
金莲好养花,而且养得还不错,只是也宝贝的很。
这会子一听青果要借花,脸上顿时便好似青果要割她的肉一样,很是犹豫的问道:“东家,您要这花是?”
“九爷和他母亲要来园子坐坐,这个天,没什么景至,我想着你那几盆花不错,先借了用用。”
一听只是在这院里换个地方摆,金莲当即便同意了,只是还不忘叮嘱,“东家,您可小心些,这些花很难养的,奴婢花了很多心血的。”
“哎,只不过是放那看几眼,你要不放心,回头,你在花厅守着。”青果说道。
不想,金莲地是眼睛一亮,连声问道:“可以吗?东家,奴婢也可以去前厅吗?”
青果想了想,说道:“应该可以的,老夫人来了,指不定得听琴听曲的,到时就由你去侍候着。”
金莲笑了应道:“东家放心,奴婢一定会让老夫人满意的,挑不出您半分不是来!”
青果总觉得金莲这话里有话,可是仓促间也来不及多想,只叫小厮赶紧着将花搬去了前厅,她则回了自己屋子,换了身衣裳。
一切才刚刚弄妥,前院便来人禀报,说是叶老夫人和叶羽到了。
青果转身就急急的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