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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栀子花香比酒香醉人,红色的莺萝在石瓦的缝隙中生了根,霸满了泰半个屋顶。莲生喝了一口酒,看着那些星星忽然说道:“你见过君山上的月亮吗?”
她问的浅淡,却也落寞,像极了自言自语。君山上的月亮,宴卿自然是见过的,然而他并不记得君山上的月亮是什么样的了。然而在他看来,哪里的月亮都是一样的。他无心看风景,自然也会错过许多的风景。
“长安城的月亮比不过君山上看到的月亮,而君山上的月亮却是无论如何也比不得芜国的月亮。”她深吸一口气,语气不自觉的柔和下来。她想起梦里时常出现的那些的月光,总是盈盈洒了满地。那霜白的月光洒在青石板上,洒在沿街的桃枝上,洒在那人的面上。那是一个恍然出现的影子,比云朵还要模糊,莲生梦了几次始终看不清也记不得那人的面容。
“芜国……”芜国早在一千年以前就灭亡了,如今这世上并没有芜国。宴卿心中存有疑虑,却始终没有问出口。他看着莲生的侧脸,这才发觉她的皮肤确实苍白的有些异常。白日里有光,便是黑了下来点了灯也是有光的,而此时夜深人静,没有月亮,灯火也点亮不到的屋顶,宴卿再看她方才觉得莲生更多的时候呈献给人的,是一种病态的美。
“是啊……芜国……”莲生开口,语调之中是少有的温柔。宴卿没能问出口的那一句话,反倒是她将它提了出来。莲生道:“沧海桑田委实不假,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原来芜国便是在那洞庭湖的碧波之下……”
她说了这些,他反倒更是不懂了,然而莲生也并不需要他懂,她望着那夜色深沉,苦笑了一声:“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月亮一直都是那个月亮,日复一日,阴晴圆缺。缺了的总是能够圆回来,而人与人之间的聚散离合,很多时候分开了,就是分开了,任时光流转,谁都找不回来。
莲生一直抱着那壶酒,听声音哐当哐当的都快见了底,可见是没有宴卿的份了。见她喝的差不多了,似有些微醺,两颊也染上了少许的红,这样的气色显得远比平日里好看。宴卿瞧她站起来的时候都有些摇晃,便向她伸出一只手来,不然从这屋顶上摔下去,就算不死那也可不是好玩的。莲生抱着她的酒壶,打了一个酒嗝。夜里风凉,她吹的有些头晕,她闭着眼睛站了一会儿复又睁开,瞧了瞧宴卿伸出的那只手,又瞧了瞧宴卿。伸出手,啪的一声打在了宴卿掌心。
“果然是喝醉了……”宴卿皱了皱眉头,上前一步将莲生扶住。而莲生却跟着他忽然上前一步,抬手抚上了他的脸。莲生突然向前,宴卿的手便顺着她的手肘滑到了她的腰上,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推开她,而然她就贴在他的胸前,冰冷的手指抚上他的眉心。揉了揉。莲生仰着头,双唇微微打开,她的身上有着桃花并芙蕖的香气,目光迷离。
他看着她,楞住了。确实也是愣住,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容,什么都没有想,什么也来不及想。
冰凉的指尖在他眉心一点一点向两边揉开,指腹柔软。“不要皱眉头……不要皱眉头……”
这样的场景,他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好像曾经无数次在梦里发生过一样,熟悉到他明明要推开她,却又忘记要将她推开。
而莲生,确实是喝醉了。现下她看什么都是重影的,包括眼前的这个男人,然而,这个男人的面容在她眼中是这样的模糊,就和梦中无数次出现的那人一样,让她始终看不清容貌。当她看到他眉间的褶皱时,她心疼极了。甚至,终于在一个弹指的时间里,忆起那人的名字。
“谢泱……谢泱……”
莲生之所以喝酒,并不是因为她喜欢喝酒,而是因为只有喝了酒,她才能够真真正正正常的睡上一觉,和那些宿醉的凡人无异。当然,也与那些凡人一样,一觉醒来并不知晓醉酒后自己干了什么,一样的喝断片了。是以,她并不知道自己昨夜是被宴卿打横抱回房间的。宿醉之后难免会头痛,只是如今这具身体都不是她的身体了,她便也觉不到痛了。
寇善还是如几日一样,定时定点来找她报到,给她带点胭脂花钿,特色小吃。沐休那一日还来找她,问她要不要去游湖,那时宴卿也在一旁,冷不丁地冒了一句:“正好,你裴裳姐姐也许久未曾好好出门逛逛了,这次便一同去游湖吧。”
于是寇善第一次有了一种想和宴卿割袍断义的冲动。
莲生原本已经婉拒了,说自己今日胸口有些发闷,便在屋子里休息好了。然而,也不知是她的婉拒真的太过委婉,还是寇善真的没能听出来,在寇善一句:“你成日在这个小院子里呆着,便是没病也要闷出病来的,还不同我们出去走走,我敢打包票这长安城好些好玩的地方你都没去过呢?!”给拖走了。
真是给拖走的,要知道莲生这幅身子骨其实只是一折桃枝,生的比起一直病着的裴裳还要瘦弱些。寇善伸手往她臂间一揽,她轻的几乎被他带的都快架了起来。莲生也不知寇善缘何对游湖的事情抱有如此大的热情,与一个男子这样的距离已是逾越,更何况他竟然与她有了肌肤之亲,莲生自醒来之后第一次有了羞恼的情绪,她伸手推了推寇善,羞恼道:“你放开我!”
寇善是家中的独子,与京城中的那些纨绔子弟是一般养着长大的。一家人宠的很,便是他二娘那般泼辣刁钻的性子也是奈何不了的。寇善性格十分的好,有公子哥的习性却没有公子哥的坏脾气,在家里似乎除了他二娘,和他那些同父异母的妹妹,那些丫鬟婢子关系都是十分要好的。与裴裳的关系更是十分要好。是以,这样的动作他做起来看起来都是习以为常,若是裴裳在这里,他估计就要一手拽着一个了。
“怎么啦?”寇善停了下来,一爽单眼皮的眼睛分为真诚的看着她,手却没有松开。莲生只好又同他说了一句:“松开。”
莲生的语调向来没什么波澜,但却十分的有气势。简单的两个字说出口之后,寇善立马松了手,怔怔点了点头:“松开了。”宴卿不紧不慢地跟了过来,觑了一眼寇善道:“哪有说走就走的,你自己收拾妥当了也没问人家姑娘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整理的?”宴卿一挑眉,跨了门栏出了去。”“哎?你去哪?!”寇善问道。宴卿白他一眼:“接你裴裳姐姐去。”
“那我们直接去渭水桥等你?”
“随意。”
“随意你凑什么热闹……”寇善一面嘀咕一面转过身来还想同莲生说两句什么,然而莲生早就换了个方向掉头走了。
当然,最后莲生还是被拖着去游了湖,谁让寇善脑子一根筋的守在她屋子外面,啰啰嗦嗦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莲生就算想静静那是静不下来的。莲生倚在船尾,手点着额头,拿着帕子挡住了晒着半张脸的日头。宴卿撑着伞,与裴裳坐在船的另一头有说有笑,而寇善则坐在莲生旁边,一面卖力地划着船,一面缠着莲生说话。莲生想,若自己是个厉鬼,定要拿剪刀绞了他的舌头。她从未遇见过如此聒噪之人,说话竟也能说到她头疼。寇善说什么,莲生并没有注意去听,但是为了表达自己对于一个活人的尊重,寇善没停顿一下,她都会配合的点点头,是不是的‘哦’一声或是‘摁’一声。
虽然敷衍的很是明显,然而对于寇善却很是受用。
游湖游成这样,还不如自己跳进水里去袅两下落得清静自在,这么一想,她便有些想念起洞庭君山来了。然而她心中不免又蹦出一个问题,自己……会游泳吗?想着,莲生的目光便不自觉地飘向船头,男子锦衣玉带,丰神俊朗,女子绫罗绸缎,巧笑倩兮。男子为那女子撑着伞,目光虽也流连于两岸风景,却唯独将温柔藏在了垂眸看向那女子时的眼波里。而那女子,平日里气质沉稳,秀外慧中委实端庄的很,却也只在这男子面前才会流露出如此俏丽活泼的一面。
莲生想,宴卿与裴裳在一起应该是幸福的。
她会成为他的妻子,成为将军府唯一的女主人,他们也会有自己的孩子,有儿子,有女儿。再等些年,他们的孩子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男主外,女主内。若遇战事,宴卿在外上阵杀敌,裴裳便会好好的替他打点好长安的一切,让他没有后顾之忧。每一次出征,她都会为他整理行装,去庙里求一张平安符,为他整理盔甲,送他出城门,看着他越走越远……
这样的场景,莲生一开始想象便难以停止。心口处竟也是莫名的酸涩疼痛起来,犹如一千只一万只蚂蚁,在那里一点一点撕咬着。
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痛过了,如今这般突然的疼了,她反倒怔住了。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很难过,很是难过。最后也是这种忽而莫名的难过,将她从那些幻象的场景中拉了回来,她听到寇善有些慌忙的将自己长衫的衣摆塞给她,疑惑又很是关切地问道:“你什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