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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赋一动不动地坐在自家院子里,捋起左边袖子,把左胳膊放在桌面上,然后瞪大了眼睛盯着,过了一会儿就有只蚊子落上去。 等那蚊子站稳了腿正准备吸血时,梁文赋右手迅拍下,啪地一声将那蚊子拍死,然后轻轻捏起来送到小花嘴边喂他吃。
喜子看少爷在那捉蚊子,于是也有样学样的坐在那里,可惜身上被咬了几个包也没打到一个。
小花无精打采地趴在桌面上,等梁文赋把蚊子递到嘴边时,才打起精神吞下去,然后舔一下梁文赋的手当做感谢。
梁文赋心疼地看着小花,应该是那天吕同知的伏魔阵影响到了它,从府城回来几天了,它一直都是浑身无力的样子,梁文赋想要帮它也不知该怎么做,就只好没事时抓点蚊子喂它。幸好的是,现在能看出小花正在慢慢恢复,虽然度非常慢。
梁母在院中有一句每一句的跟儿子说着话,但注意力却全都在院子外面,不时就站在大门口往远处望望。等站得累了,她就坐回房檐下的躺椅上休息下,但只要门外传来脚步声,立刻就满眼期盼地望着门口,等人影走过后,又失望地叹口气。
梁文赋知道母亲是在期盼云翠仙,只好劝她不要心急,其实他又何尝不在时刻盼着娘子归来呢?他本来打算等娘子回来后,就外出历练修行的,但今天已经是她走后的第十二天了,却还没有回来。
忽然一阵车轮声停在梁家大门外,紧接着一阵脚步声直接往院子里走来,梁母急忙往门口看去,却见进来的是个年约三十的书生。梁文赋这时也看了过来,看清来人后,立刻开心地迎了上来:“九思兄!你可是第一次上门啊!”
于九思笑着道:“唉!文赋这话说得愚兄好生惭愧!”
梁文赋大笑着拉着于九思来到母亲面前,对母亲介绍道:“母亲,这位就是我常说起的、当初替我做保的于九思,现在可是今科的解元!”
于九思连忙满脸恭敬地对梁母作揖道:“小侄于九思,早该前来向伯母请安,只因俗务缠身,今日才得成行,请伯母千万恕罪!”
梁母连忙扶起:“贤侄不必客气,你平日学业为重,哪得有空前来呢?快请屋里坐!”一边把于九思往堂屋让,一边吩咐喜子娘赶快上茶。
在堂屋中,于九思丝毫没了在家时被他母亲训得服服帖帖的样子,说起话来八面玲珑,妙语连珠把梁母给逗得开怀大笑,直夸于九思,还让儿子多跟于九思学学为人处事、与人交往。
吃过午饭之后,梁母回屋休息,留下儿子陪着于九思说话。
于九思喝口茶,对梁文赋说起了正事:“愚兄刚谋了个汤阴县丞之职,过几天就要前去上任了,今日此来,就是为了与贤弟告别!”
梁文赋奇怪地问:“九思兄不思认真钻研学问,以期两年后在科场大展宏图,怎么忽然要去做这小官?”
于九思叹口气:“学问固然重要,但为官者更应注重实政民生啊!如今朝堂诸公多出翰林院,但那翰林们都是什么?愚兄可不想将来也做个只会弄权、不通实务的误国昏官!”
梁文赋表示理解,翰林是由每科进士前几名选入,翰林们每日上班的所有工作就是作诗、画画,熬资历等着进内阁。看起来悠游自在,但由于翰林众多而朝堂位置有限,想要抢到机会就必须尽量把资历比自己老的给挤出翰林院。
这就导致最终能从翰林院中杀入内阁的,全都是些内斗弄权的高手,但由于他们一生精力都用来勾心斗角了,于实政上面,则大多一窍不通,如此一来,国政怎能不乱?
互相感叹了一会儿时政,于九思起身道:“愚兄以后进了功名场,再要相见不知要何年何月了,是以今日特来邀请文赋贤弟一同出游,以慰将来离别之思。”
梁文赋明白了,原来他是来找自己出去游玩的,刚好自己在家也是闲着,于是就到内院跟母亲说了一声,出门上了于九思的马车。
一个多时辰后,于贵把马车停在了鳌背山下,这鳌背山三面陡峭拔地而起,山顶广平微微凸起,远处看起来如同鳌背,所以得名鳌背山,也传说此山乃是上古时献出四肢给女娲用来顶天的那只神鳌的躯体所化。
总而言之,这鳌背山山势雄峻、山路陡峭,攀登极不方便,梁文赋和于九思踩着满地落叶,披荆斩棘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来到山顶。
站在枯黄一片的山顶草原上,看着脚下的巍峨山峰、林立巨岩,确实觉得壮观。但现在已经十月中旬,除了松柏之外,满山都是枯叶落尽的光秃秃树木,满目萧条景象,观望了一会儿之后,梁文赋就觉得无聊了。
于九思坐在地上直喘气,拿起一个路上摘的柿子正准备吃,忽然一只猕猴冲过来,一把抢走他手中柿子快钻进了下面树林里,气得于九思直跳脚。
梁文赋没好气对于九思问:“这就是你选的游玩之处?这个季节上山来干嘛?看猴子?”
于九思尴尬一笑:“唉!愚兄这是读书读傻了,忘了季节,上次来时正是春天,当时满目青翠、这山顶野花如毯……不想这冬天时山上竟然如此萧索!”
梁文赋听了哈哈大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
于九思无奈道:“得!等我躺下休息会儿,歇好了咱们就下山。”
半个多时辰后,两人又回到了山下,不过虽说闹了个乌龙,于九思却游兴未尽,忽然拉着梁文赋说:“听说这山后有座十姨庙,求姻缘非常灵验?你我这就前去一看,如何?”
梁文赋点头同意,并对于九思调笑道:“哈哈!九思兄也是该成家了,你这年近而立还不娶妻,可当真是特立独行!”
“愚兄本想做那老死花丛之人,但经历了上次之事后,现在终于幡然悔悟!说起来这还要感谢文赋你呢。”于九思面带惭愧地说。
说着话,两人直接顺着一条小路往山后而去,路上梁文赋忍不住问:“以九思兄家世,想要找个良配还不容易?怎用得着来拜神?”
于九思摇头道:“愚兄以前找女人只看美色,如今看来,所谓美女也不过一张精心描摹的画皮而已,找妻子,最重要还是要看心地、性情!但这样的好女子,又哪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梁文赋笑道:“没想到九思兄对那画皮怪感触如此之大,这么看来,你倒还要好好感谢下它了!”
走了不远,两人就走拐上了一条宽敞平整的石板路,这条路上行人很是不少,其中大多数都是些青年男女,一个个手中提着篮子,里面放满了香烛贡品之类,看来都是来求姻缘的香客。于九思本不是来拜神的,因此并未准备香火,不过等下可以找庙里神婆买,庙里都会有这些东西出售的,虽然贵了点。
路上的少女们多有父母陪在身边,这样可以省得浮薄浪子上来招惹;而男青年们则大多都是自己前来,一路上三两结伴,不时对身边女子驻足流连、小声点评,但也没人敢太过出格的。
梁文赋和于九思随着人流往前面走去,他俩倒没有像那些男青年那么无聊,但两人长相俊逸,又兼身穿斓衫动作儒雅,一路上颇是引人注目。能来十姨庙上香的,本就是来求姻缘的怀春少女,见到两人后,竟有不少女子脸色羞红地主动对他们秋波款送。
梁文赋还从没被这么多少女围观过,面对周围一双双包含情丝的眼神,只觉芒刺在背,急忙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这十姨庙香火旺,神庙自然也就修得气势不凡,浑不似一般小庙那样破败,梁文赋离得老远就能看到那雕梁画栋、高达五六丈的神殿。到了近前,只见庙门口还停着两辆马车,看样子竟然还有人远道来此求姻缘的,由此也可见这十姨庙当是非常灵验。
梁文赋知道这座庙,但现在还是第一次前来,站在气势恢宏地庙门前,梁文赋心中却觉得非常别扭——只因庙门那块大匾上的四个字:杜十姨庙。
于九思见梁文赋忽然站着不动,还脸上带着古怪的神色,于是奇怪地问:“文赋,有什么不对吗?”
梁文赋心想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吧,于是摇摇头表示没事,跟着于九思进了庙里。
走进神殿后,迎面就见一个真人大小的神像立在神龛之上,这神像是个青年美女,与一般庙里那种夸张化的泥塑不同,这十姨像竟然雕得非常写真,小到每根丝都清晰可辨,当真是栩栩如生,就好似是一个真人站在那里一般。
瞻仰完神像,于九思打算去找神婆买香火,梁文赋却一把拉住了他,向神婆打听起这杜十姨的来历。
神婆滔滔不绝的讲了半天,大概意思就是这杜十姨乃女娲娘娘身边的第十侍女,奉命在此守护神鳌遗体,后来这杜十姨眼见世间孤男寡女太过可怜,就下愿力撮合有情之人云云。
总而言之,这杜十姨被神婆给吹得神乎其神,但梁文赋对她的话却不置可否,直接对她行个礼,拉着于九思在庙里前后院子转悠起来。
于九思以为梁文赋是想先参观下,于是就陪着他,却不想梁文赋却尽往墙角旮旯里钻,仿佛在找什么东西一样,问他也不说。
过了好一会儿,梁文赋忽然蹲在地上,抱着一块儿石板仔细观察起来。这石板是凳在树荫下面供香客休息用的,于九思不明白他在观察什么,见周围人怪异地眼神看着这边,只觉脸上尴尬万分。
梁文赋在石板上看了许久,脸上表情越来越古怪,忽然指着石板对于九思哈哈大笑道:“九思兄快看,这几个字是什么?”
于九思蹲下仔细一看,只见石板上面果然有字,看样子这竟然是块儿石碑!只是由于年代久远,上面的字已经看不清了,费劲观察好半天,才依稀认出“少陵”、“工部”、“遗”等几个字。
于九思嘴中念叨着这几个字,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惊疑不定:“这是……难道?”
梁文赋笑得更加大声了,一下坐在石碑上,对于九思问道:“前唐时的诗圣杜甫,做过什么官?后人怎么称呼他?”
于九思也忍不住啼笑皆非,答道:“杜少陵曾官左拾遗、工部员外郎,故称杜拾遗、杜工部……”
“哈哈哈!”梁文赋笑得肚子疼,拉着于九思坐下,“九思兄,要不要我给你讲几个笑话?”
于九思瞪了他一眼,一言不。周围不少香客见这边两个书生笑得夸张,又听说要讲笑话,于是一起围拢过来,都想听听什么笑话这么可乐。
梁文赋笑道:“诗圣杜甫死后,天下建了不少庙宇纪念,匾上大多都写‘杜拾遗庙’,后来年代久远,庙宇大多损毁。不知多少年的以讹传讹,‘杜拾遗’早就成了‘杜十姨’,更被附会上了种种奇怪传说、赋予各种职责。后世有乡民重建庙宇时,就根据传说,把诗圣给塑成了女子‘杜十姨’!”
周围有几个读过书的童生,听了梁文赋的话,忽然也反应了过来,惊叫道:“难道,这个庙本来是奉祀诗圣的?这么说来,里面那神仙岂不是假的?”
梁文赋点点头:“犯这种错的有很多,我听说西安杜曲镇就有个十姨庙,内塑十个女神,分别叫做‘杜大姨’、‘杜二姨’……‘杜十姨’。十个女神各有分工,其中杜十姨专管接生,据说非常灵验!
但最好笑者当属温州杜十姨:说是庙中神娘家姓杜、排行第十,故称杜十姨;城中还有个五撮须庙,说是因庙中神面上长有五撮胡子,所以这样叫。温州百姓怜杜十姨无夫、五撮须无妻,所以就将两人配为夫妻,合庙奉祀!而其实,所谓杜十姨,就是诗圣杜甫,而五撮须则是伍子胥讹误!
我本以为这些已算奇闻,却不想竟然在这里也见到一个‘杜十姨’!而且竟然还管说媒!哈哈哈!”
(多谢:渲染染染染染染°的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