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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后面大段大段的文字都像会跳舞一样,沈朝夕根本看不进去。
她知道自己是个养女,自从到了沈家就谨小慎微,把一切都做到最好。沈柠希望她有优异的成绩,她就没日没夜的学习,天分不高,勤来补拙。沈家需要一个学金融的人,沈柠希望是她,于是她拼了命地考上了金融系,即使她并不喜欢这一门学科。
沈柠对她似乎一直很好,又似乎一点都不好。
沈朝夕拼命地回忆,可记忆就像个调皮的孩子,不管她怎么努力去哄,它始终不肯顺服。
别人失忆,她也失忆,别人把事情光个精光那也就干净了,偏偏她这儿忘记点,那儿忘记点,还自己胡编乱造算怎么回事?失忆还能这样失?这简直刷新了她的认知度,改变了她对人生的想法,同时也把失忆这一病症往上拉高了一个度。
她记得自己住在离市中心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鱼龙混杂,常常会有奇奇怪怪的打架事件发生,走过的时候如果不躲着,很容易误伤,上学需要走很长的一段路才能坐上公交车,如果运气不好,没有坐上公交车,要走很长很长时间。
她还记得自己住在漂亮的花园小阳房里,过着如公主一样的生活,家里有大大的院子,里面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与草。只是,这个场景并不清晰,模模糊糊的。
她的母亲沈宁是一个卖内衣的小摊贩,粗胳膊粗腿,连噪子也粗哑,和人讨价还价起来很粗暴,大概从骨子里就是一个简单粗暴的人吧,反正从来不会细声细语地说话。非常有力气,城管一来,能拖着巨大的红白蓝胶袋跑一整条街不带喘气。
相对于沈宁,沈柠则是另外一种人,优雅干练,心思缜密。绝对不可能从她端庄的仪容底下看出她的心思,说起话来非常温柔,却能让人觉得冷淡与疏离。
沈朝夕抱着自己的头,不断地回忆着,可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往邮件下面看去,可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强迫自己看下去,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看——五十二岁死于乳腺癌。
五十二岁死于乳腺癌?
不知道为什么,沈朝夕看到这一句的时候,心底格外难过,像是硬生生地缺了一块东西一样,只觉得空洞洞的,无论怎么样都填不满了似的。她吸了吸鼻子,这种难过是从心底突然间升腾而起,根本无法压制。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伸手摸摸了摸脸颊,居然是湿的。
原来她哭了?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眼泪是自己落下来的,只觉得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第一次知道,原来会有连自己都不知道的难过。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可是就是觉得非常难过,眼泪一点一点地往下落,她用手背却擦了又擦。
沈朝夕最终还是给年初打了一个电话。
“喂?”年初并没有听见说话的声音,又叫了几声,仍旧没有回声,隐约听到抽泣声,心底一惊,忙问,“你在哭?”
沈朝夕擦了擦鼻子,“没有。”
“我不信。”想了想,年初才问,“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我……”沈朝夕忍不住,还是哭了出来,“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觉得很难过。”
年初没有办法感同身受,却也只是说:“你看到关于你养母的事了?”
“嗯。”沈朝夕淡淡地应了一声。
年初轻轻地说:“我却查过,听说她对你很好,把所有的钱都用来给你上学了。”
“嗯。”
“听说她最喜欢说的话是,我的女儿小夕阳啊,很了不起,考上c市最好的学校,高中的时候读的是c市第一高级中学,大学也很了不起,考到了c大分数最高的专业。”
“嗯。”
“还有,她一直没有放弃治疗你的脚。”
“嗯。”
沈朝夕一边应,一边觉得心里更难受了。想不起一个很重要的人,这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很难过吧。这个人养育了她很多年,给了她很多很多的爱,可是她却轻易地把这个人忘记了。她痛恨自己的无情无义,偏偏什么都做不到。
电话那头的年初只听到沈朝夕轻轻地应声,这一声一声,落到她心里却显得格外沉重。她见过许多遇到事就歇斯底里地喊叫的人,也许到过许多泪流满面嚎啕大哭的人,可沈朝夕似乎平静地过了头。
“朝夕,节哀顺变。”
“嗯。”
“朝夕……”年初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沈朝夕,那是一个已经过世多年人,但对沈朝夕而言应当很重要。
良久,沈朝夕才说:“我没事,你有没有代我去看她?”
“嗯,去看了,墓地选得很好,照片也很好看,笑容灿烂。”年初尽量用喜悦一些的声音说。
沈朝夕听完她说的,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谢谢”。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静得让人害怕。
“朝夕,你……”年初刚想安慰她,却又听见她平静地说,“我不难过,只是觉得很遗憾,已经隔了很多年,没有去看过她了。”
沈朝夕的声音听上去一点也不轻松,年初不知是不是被她传染了一样,只觉得心里像被一块大石压住了一样,沉重极了。
“没关系,我们以后补上。”
“嗯。”她轻轻地应了声,眼眶有些湿,可不知怎么的,眼泪却落不下来了。
这世上总有一些难过,从最初的泪流满面,到最后的无法落泪。难过久了,也就这样了。值得难过的事有很多,却不是每件事都能大肆发泄,很多事到最后也只能在心的最深处,一次又一次地折磨着自己罢了。
沈朝夕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睡着的,阿拉斯加的白昼实在太长,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望着窗外的天,永远是白天的模样,根本无法入睡。
她想着自己忘记掉的一切,只觉得很难过。
原本她以为自己只是忘记了徐慕,可是原来并不是这样,她忘记了很多很多事,也忘记了很多很多人。可她的记忆里也有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事,这一些,足够真实吗?
沈柠给了她很多很多物质的东西,让她能够随心所欲地生活,对她也很好,有求必应。可是,总让她觉得不真实。
那一年她发烧到三十九度,整个宿舍里的人都去上课了,她迷迷糊糊地给沈柠打电话,沈柠只是派了张特助来看她,她烧得实在太严重了,张特助也没有办法,只好把她送到医院里去。她在医院里躺了很久,挂完了两瓶水,沈柠才出现,看到她醒了,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没事吧。”
她一直知道自己是养女,不该奢求太多的东西。
可是现在她又知道了些什么。
她睡得昏昏沉沉的,可又因为心里有事,没有睡沉,迷迷糊糊地觉察到有人在摸她的脸,心底一沉,伸出手按住那只手,耳边却响起格外熟悉的声音,“你醒了?”
这个声音,低沉悦耳,偏偏此时格外紧张。
沈朝夕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徐慕那一张俊朗的脸。
“大幕?”也不知道怎么的,沈朝夕脱口而出就是他的昵称。
徐慕神色微变,很快就收敛起来,几乎没有让沈朝夕发觉。他的目光落在沈朝夕脸上,长久的徘徊,让沈朝夕有些讶异,“你脸色不太好,我去医生来看看吧。”
“我没事。”沈朝夕摇了摇头。
“脸这么白,怎么会没事。”徐慕低低地叹了口气,这么些年,她似乎在照顾自己这方面始终有些欠缺。他不在的那些日子里,她是怎么度过的,他突然就没来由地心疼了起来。
“我真没事,只是……”沈朝夕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他自己知道的那些事。对他的喜欢越来越深,就越不希望他也陷入她的困境,总想让他看到自己最好的一面,可似乎他每一次看到的都是她狼狈的一面?
沈朝夕脸上露出的神情,让徐慕心头一跳,她很少露出这样难过的一面,可他又吃不准她是因为什么事难过。
“怎么了?”徐慕坐到她的床边,柔声问。
沈朝夕望着他,欲言又止。
“朝夕?”他叫她的名字,没有多少语气变化,可却让沈朝夕心底微暖。
总有这样一个人,能让她愿意相信。
沈朝夕做了个深呼吸,突然伸手抱住他,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似乎想要汲取他身上一点点温暖。
“朝夕?”徐慕的语气有些急,一直以来,他认识的沈朝夕从来没有这个样子过,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
“大幕。”沈朝夕伸手抱住他的腰,整个人靠在他的怀里,此时她才觉得心里的那些难过都开始慢慢消退。
“怎么了?”徐慕听得出,她的声音沉闷又悲怆,似乎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随后,他听见沈朝夕平静地说:“沈柠,她是我的亲生母亲?”
徐慕微微一怔,“你……”他没有说下去,又听见她说,“可是我想不起来。”
徐慕抿着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伸手用力地抱住她,“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可是……我的养母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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