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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
陈冷荷万没有想到,身体明显大不如前的父亲,居然亲自带着几个巡捕,在外面来回的巡逻,将逃婚的她,又抓回了家里。陈耘卿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面无表情的下了命令“把她捆起来。”
“爸爸,我是您的亲女儿,我是小囡!您从小最疼我,您忍心,让我去嫁给一个我压根不爱的男人?去做他的小老婆?”
陈冷荷哭闹着大喊着,可是陈耘卿对这一切,都仿佛无知无觉,两个已经出嫁的姐姐,不知几时已经回了娘家。她们并没有跟小妹叙家常,而是遵循着父亲的命令,与陆氏联手,将陈冷荷牢牢的捆起来。
陈夫人一旁看着心疼,不停的喊着“轻点,你们轻一点。”
陈氏兄弟则急道:“爸爸,赵家是火坑,不能让小妹去那里受罪。”
“这是命数,也是劫数,谁也逃不掉。我们做下的孽,就得自己偿还。松江的市面危如累卵,一人哭好过一城哭,一家哭好过一路哭。若是市面有变,你知道会有多少人失去身家性命?我自己的女儿难过一时,总好过几十万人一夕破家!你们两个畜生,给我滚回房里,明天婚礼结束前,不许出门。”
说完这句话的陈耘卿,又闭上了嘴,一语不发,如同老佛入定一般,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陈冷荷的嗓子已经哭哑了,她从没想到,一直疼爱自己的父亲,会用这种捆绑的方法,强迫自己去结婚。而一切来的又是这么快,这么急。她连通知一下李大卫的时间都没有,大卫知道不知道,自己要被迫嫁人的事,他又会不会像电影里男主角那样,骑着马,拿着左轮手枪来救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在自己的房里,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中间陆氏过来,喂她吃了几块点心,又喝了些水。“你嫁过去之后,记得替二嫂说好话啊,我大哥被人打断了手,还在巡捕房里关着,他可没受过这种罪。你跟你丈夫说一声,求求他行行好,跟巡捕房打个招呼,把我大哥放出来。这对他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当然,要是把我们陆家的财产也还回来就最好了。”
她身上穿的也是一件大红吉服,显然是由她代替陈冷荷拜堂,免得捆绑成亲的事暴光。松江报业发达,这种事说出去,总归是影响不好。好在到时候是盖着盖头的,不会穿帮。
天色傍晚,花轿已经到了,陆氏戴着盖头坐到花轿里,另一乘小轿,则抬走了陈冷荷。两个女人抬着不停乱踢乱动的陈冷荷上轿,为防她咬人,又在她嘴里塞了一块布。陈夫人看着阵阵心疼,不住吩咐着“你们不要弄疼我的小囡,否则她向大帅告你们一状,要你们的头。”
陈耘卿并没有去参加婚礼,而是捻着念珠,一遍又一遍的念着经文。在他眼前,放着女儿的照片,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
轿子并没有抬到礼查饭店,而是抬到了麦边曾经住过的那栋别墅,这处别墅已经由赵冠侯出面转租下来,成为他的临时住所。小轿里密不透风,陈冷荷被闷的昏昏沉沉的,神智不大清醒,直到人倒在床上,一阵香水的味道刺入鼻孔,她才苏醒过来。
手脚依旧紧紧绑着,动了几下,根本挣脱不开。龙凤枕,大红被面,房间里点着喜烛,又有喜字,龙凤饼、秤杆一切东西俱全,显然这就是新房了。房门开着,三个孩子跑了进来,两女一男,长的都很讨人喜欢。三人六只乌溜溜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陈冷荷,男孩道
“新妈妈好漂亮,简直就像是仙女一样。你……你为什么被捆起来?是不是偷吃了零食?我告诉你哦,你只要会哭就好了,我上次摔碎了毓妈妈的花瓶,爸爸要打我,我就大哭,毓妈妈就帮我求情,只打了两三下就好了。再不然,你就说是为妈妈偷的。爱慈上次偷点心,就说偷了给妈妈吃,爸爸不但不打她,还夸她呢。”
“你骗人!那次偷点心的也是你,是你塞进我手里的。”
“反正爸爸就以为是你偷的,就是!”
三个孩子你一句我一句,让陈冷荷的头都隐隐做痛。这个赵冠侯不只妻妾成群,还有三个小毛头!进门就当三个孩子的妈妈,她可不会做这种事。
等到三个孩子跑出去,陈冷荷的眼睛四下寻找着,努力想办法自救。必须赶在男人回来之前从这跑出去,否则就全完了。
她在阿尔比昂,也看过一些人体图书,知道男人和女人是怎么回事,高妈在她被绑的时候,也来给她讲过。高妈是扬州人,那里流行养瘦马,高妈自己就当过几年瘦马,对这些很熟悉。讲的让陈冷荷面红耳赤,却又心惊胆战。自己努力坚守的清白,可不能就怎么糊涂地葬送到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男人手里。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桌角,这里……应该可以磨断绳子。她拼命滚动着来到床边,想要跳起来,以僵尸跳的方式,到桌边去磨开绳子。不想一天水米不济,手脚不比往日灵活,刚一跳起来,就觉得眼前一花,人不受控制的倒下去,头在床边磕了一下……真疼。
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如果不是嘴堵着,几乎就要叫出声来。还不等她想办法站起来,就听到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新人就在这。”
糟了,那个家伙来了!
陈冷荷饶是胆大,此时也吓的魂不附体,拼命的向角落里缩去。这时房门开启,一双女式皮鞋映入眼中,向上看去,则是粉色的裙服,再看,就见到了一个美丽而又温柔的女子,正向自己走过来。
见来的不是男人,陈冷荷略微放了点心,那女人来到近前,前将陈冷荷拉起来,随后摇头道:“真是胡闹,哪有捆着成亲的道理。”随后将陈冷荷嘴里的东西掏出去,又动手为她解绳子。
等到一切做完,陈冷荷才觉得身上轻快起来,一边活动着四肢,一边问道:“谢谢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这里的女主人啊,我姓苏,叫苏寒芝,赵冠侯是我们共同的丈夫。我看你比我小,就喊我姐姐好了,我喊你妹妹,你愿意么?”
“不愿意!我不会当你妹妹的。”陈冷荷刚放下的心,又缩了起来,她听说过一些大户人家的大妇,会对小妾怀柔,借以网罗丈夫的心。她可不想中了这种软刀子,被她算计了。
她摇着头“我不会跟你分享一个丈夫的,我是被他们捆着来的。你……你快点放我走,你丈夫如果敢对我乱来的话,我就和他拼命!”
见她那副气势十足的样子,苏寒芝如同姐姐看着调皮的妹妹恶作剧,宽容的一笑,伸手理了理她鬓边的头发“你不用拼命,他今晚上不会过来,在陪着十格格呢。其实啊,这个婚礼,也不是他要的,都是沈龙头,非要抖一个机灵,搞什么联姻,我也是不赞成的。可是冠侯他女人缘很好,说不定你很喜欢他呢,我也不会拆散你们。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别害怕,有我在没人可以勉强你什么。”
“你要是不勉强我,可以不可以……当没看到我?”陈冷荷此时只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哀求着“你听我说,纳妾是摧残女性的行为,我们女同胞要坚决和这种行为做斗争。你不能让你丈夫纳妾,更不能帮他纳妾。一个丈夫,只能有一个配偶,这是对婚姻忠诚的体现。你……你就当没来过,好不好?”
陈冷荷以祈求的目光看着苏寒芝,苏寒芝却依旧是一笑“怎么,你这小丫头还想跑?怪不得你爹要把你捆起来呢,真是个淘气包。你也不想想,外面这么多人,光护兵就有好几百,你跑的掉么?门外不远就是巡捕房,你跑出去,不还是要被巡捕抓回来,不是连你家的脸都丢了。”
虽然她说的有理,但是陈冷荷依然不想屈服,她咬牙道:“那……那我也不会嫁给你丈夫。你不放我走,我就跳楼,割腕。再不然,我就杀了他。总之,不会让他碰我的。”
“傻妹妹,我是说你自己出不去,没说不放你走。我带你走,就没人能拦你了,我是这家的大太太,我去哪,没人能拦着。你既然不愿意嫁,我就送你回家去,你等一下啊。”
苏寒芝转身出去,时间不长,又带了个女人进来。这是个相貌也很俊俏,一身下人打扮的女人,手里拿着茶壶和茶杯。“我听你连嗓子都哑了,赶紧喝点水,润润喉咙。凤喜,你帮她收拾一下行装。”
凤喜手脚麻利的,帮陈冷荷打点着行囊,苏寒芝则找了个钱包来,将一叠钞票塞到里头。
“夫人,我不要钱,我有钱。”陈冷荷大为感动,随即就有些不好意思。苏寒芝道:“你多带些钱,总是用的上的。今晚上你家里也有很多人,你现在回去……不太好。一来有损陈老爷的名声,二来说不定,你前脚到家,后脚又被捆着送回来,大家都很麻烦。我先把你安排在旅馆,再去和你家解释清楚。等到把事情交代妥当,你再回家,大家都比较方便。”
陈冷荷觉得,自己一晚不归,不是个好主意。但是苏寒芝的话,也自有她的道理,现在以脱离虎口为先,其他暂且可以不管。点点头,从凤喜手里接过包袱,又拿过钱包,随后又问道:“那结婚的事,该怎么了结?”
“这只能等明天了,现在太晚,来不及办。明天早上,让冠侯登报说明,与陈小姐的婚姻系出误会,宣布取消,再和陈老爷商议个解决的办法。总之你不想嫁,就没人能勉强你,来,你跟我走。”
苏寒芝拉着陈冷荷向外走去,从后面的楼梯下楼,直到后花园。这里的客人略少,有凤喜在前面探路,躲开这些客人不难,一路到了脚门那里。
不想几个女人刚好从别处转到这里,见苏寒芝带个女人出来,立刻问道:“太太,这是哪位?”
“一个熟人的女儿,迷路了,我送她出去。”
“哪哼?居然迷路,坐吾的车子送伊回去好了。”
“不必,我们自己走。”
一问一答间,人已经到了后门,这里也站着十几个护兵。一见是苏寒芝,立刻立正行礼“太太好,凤喜姑娘好。”
陈冷荷也得承认,这种戒备情况,不是自己能够应付得来的。如果没有苏氏带路,自己肯定出不了别墅就被发现,接着就得被捉回去。等来到马路上,她又有些为这个好心的妇人担心,抓住了她的胳膊道:“太太,你……你救了我,回去之后怎么交代?他会不会伤害你?”
“伤害我……?”苏寒芝愣了愣,随即就笑了起来,凤喜也有些忍俊不禁“老爷是家里挨打的那个,什么时候有胆子伤害太太了。你这都是从哪听来的,胡说八道。”
“他……他不是很凶,动不动就打你么?”
苏寒芝摇摇头“咱们先去旅社,我慢慢给你讲。”三人叫了三辆黄包车,直接到了礼查饭店,这里的房还没有退,人已经大多搬走了,只有几个丫头还住在这。到了房间里,凤喜去烧水,让陈冷荷准备洗澡,苏寒芝则给前台挂了电话,让他们送了一客饭过来。
看着满头湿发的陈冷荷狼吞虎咽的吃饭,苏寒芝如同看自己的孩子一样,拍着她的后背“慢点吃,别噎到。你这里吃,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就知道他会不会打我了。这个故事啊,是发生在津门,有一条胡同里,住着两家人……”
故事讲完,墙上的挂钟已经打了十一下,陈冷荷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抓着苏寒芝的手道:“他……赵大人对太太这么好?这,这真的是一个太美的故事了。如果这个故事里,没有十格格她们,就更美了。”
“你这么想不对,没有十格格她们,冠侯就不会快乐。他不快乐,我又怎么会快乐呢?所以只要他高兴,我就怎么都好,反过来,我决定的事,他也不会反对。我当初就差点像你一样,被强迫着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为了这件事,冠侯丢了半根指头。所以我不会允许这种事再发生,他也绝对不会强迫你,你有喜欢的人,那就去追求你的幸福,我会祝福你。好好睡一觉,明天就都会好的。我还要回家哄孩子,那三个捣蛋鬼,我不在家,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就不陪你了。有什么事,就给前台打电话。”
凤喜陪着苏寒芝离开,陈冷荷的心,却无论如何也冷静不下来。按兄长的介绍,赵冠侯是个好涩贪婪,暴戾成性的恶霸,见到自己就会扑上来用强。可是听苏寒芝一说,却是个极有情义的男子,这两个形象,万万对不上。
到底哪个才是他真正的样子,就连陈冷荷自己,也拿不准了。她的心变的很乱,思绪一会飞到家里,一会又飞到了大卫身上……不行,自己必须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在礼查饭店,让他来找自己。
想到这里,陈冷荷快步来到电话机前,要通总机“总机,我要接大华纺织……”
“倒闭了!”听筒里只传来冰冷的三个字,随后,就是话机挂断的声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