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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宽敞的正厅中,摆设几盆文松,看起来极为雅致,紫檀桌子旁,灰色衫子的中年人刚一坐下,脸色就是一沉,“赵兄,是我害了你啊。”
赵老爹一愣,手中的青瓷杯险些滑落,“符兄这是什么话?是我赵家给你惹了不少麻烦才是。”
符司马连忙摇头,关起门来,屋中只剩下他们四人,这才开口道,“我刚允了你那边的事儿,下午就听见两个家丁提起今天要问斩的是两个刺客,这两个刺客极为善于逃脱。本想着去你那边告知一声,却只剩下了嫂夫人在家……”
赵老爹的神色也是有些凝重,“那刺客是什么来头?”
“听说是接连杀了四城的要员,也曾落网几次,不过,从来都是毫发无损,无一例外,只是不知怎么的,这次竟然死了一个。”符司马连忙摆着头,“可恨那冯推官明知其中原委却仍让赵普上场行刑,可见他一早便打算让赵普做这个替死鬼啊。”
赵老爹眉头深锁,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摇头叹息道,“我总道让普儿出去历练,想不到,竟然让自己的儿子毁在自己的手中了。我这……”
赵老爹虽然面色如常,并没有半分泪眼,不过声音之中却是有些哽咽。
“这冯推官从来跟我就不是一个派系,想必也是冲我来的。赵兄你放心,这十天我说什么也要捉拿那个女刺客。若是实在不行,我就算是不要这乌纱帽也得保住你儿子!!”
“符延段,你……”赵老爹的手掌明显有些激动地发颤。
符司马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一早就羡慕赵兄的清闲自在了,成天繁忙,若是真能辞官,也挺好。”
赵老爹没再说话,叹了口气,带着赵普和朱卫离开了符家。
刚一出门,迎面而来一个哭喊的妇人,“你个老不死的,非得让我儿去当个屠夫,这下好了,我儿命都要被你害惨了。”
脸上浮现出一抹沧桑,赵老爹轻轻闭着眼睛摇着头,“贤淑,是我的错。”
林氏趴在赵老爹的怀中一阵猛锤,却仍旧是不见半点缓和,问道,“我儿可怎么办啊。”
“先离开这里,咱回家说。”赵老爹轻拍着林氏的肩膀跟哄孩子似的。
……
祠堂的蒲垫上心事重重的昏睡了一宿,第二天天一亮,赵普抻着懒腰便推门来到了院中。
“大公子,你没事吧?”一看见赵普,朱卫急忙放下手中的活儿,跟了过来。
“我出去转转。”赵普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要走。
朱卫急忙从小屋中跟出来,“大公子,我跟你一起去。”
“不必。”
“那你也好歹带些银钱。”朱卫说着从身上掏出一个钱袋,交到了赵普的手上,“对了,还有这匕首,外面世道乱,公子自己小心。”
赵普点点头,接受了朱卫的好意。低头看着雕花精美的匕首,想来也是这朱卫极为珍视的。
……
独自一人来到了街上,赵普坐在墙边,百无聊赖的看着面前的车水马龙人头攒动。
揉了揉空瘪的肚子,随便来到了一个路边的小摊,“老板,你这卖什么的?”
“馉饳,十文钱一碗。公子,你要不要?”
赵普一愣,“骨朵?你是卖花的啊?”
“精神不好吧?”那店家登时翻了个白眼,有些歧视的看着赵普。
想到这里跟现代还有些差别,赵普也就不计较了,掏出十个大钱说道,“给我来一碗吧。”
那店家笑着收钱,赵普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坐下,那店家也是将一个大碗端了过去,“请吧。”
赵普低头一看,这玩意就是馄饨,“呵呵,合着我在这儿装祖宗装不成,当了孙子。还能吃到馄饨他祖宗!”
趁热往嘴里塞了一个,赵普顿时双眼瞪圆,别说,这东西还真比现代做的还好吃。
饥肠辘辘的情况下,赵普愣是吃了两碗,这才揉着肚子,打了个饱嗝,随便喝了点茶水,刚要离开,一队官兵就走了过来,站在一桌面前,举着一张画像问道,“你们,看没看见这个女的?”
赵普一愣,旋即重新坐回角落,想必这也是符司马的人,在这儿替自己奔波呢。
几个闲人便开始笑谈道,“说来也有趣,那赵家的公子哥还真是命短,竟然遇到这种倒霉事儿,唉,可怜啊。”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那公子哥都那么大了,居然还不敢杀人,真是窝囊,我家儿子,今年十五,前些日子捅死了个契丹女娃,哈哈。”
赵普听这话皱了皱眉头,不愿再听这种残暴之事,一转头却发现两个穿着寻常麻布袍的男子正要转身离开。
一双眼睛便开始有些注意了起来。
“什么人?站住!!”几个兵卒也发现了异动,急忙追了上去。
眼角难免流露出一抹笑意,赵普看着十几个兵卒将那两个行踪诡秘的人团团围住,心中大有一阵宽慰。
“我不用死了?”嘴角的笑意刚咧到半截,赵普的脸色忽然一沉。
只见那两人虽然换上了汉人的发髻,这皮肤却是黝黑粗糙,长相也是格外的凶狠,两人相视而后各自点头,一双弯刀纷纷脱手,这手法凌厉,却略显生疏。
“快跑啊,是契丹人!!”
一时间馉饳小摊上的食客顿时四散逃开,就连那小老板也是弃摊不顾,转身逃命去了。
赵普有些惊慌,匆忙随着人流躲到了一旁的干草垛旁边,远远地看着这边的战况。
契丹人到底是游牧民族,身上的力气和凶悍劲头,都比普通人要重上很多。
一双弯刀几乎是让周围的十几个兵卒都无法近身,不过,终究还是在常州城的地盘,这两个契丹人不敌,还是败下阵来。
“我们不是坏人。”这两人的汉人话说的倒是格外的纯熟。
“能来常州城中的契丹人,不是探子,就是来打草谷的,你们明明是契丹人,还说得一口纯正的汉人话,看来也是行踪已久了。”一个兵卒的头目朗声大骂道。
其中一个契丹人慢慢的将弯刀放在地上,对着一众兵卒摊开手掌,慢慢示意道,“我和哥哥已经在燕州定居,我们只是小贩,契丹人也是人,也需要活命,我们需要吃的。”
“你们契丹人就只会打草谷,若真是无意害人,又怎会随身带着弯刀!!”
“为了自保!”另一个稍小点的契丹人开口愤然道,“刚才馉饳摊上的汉人,以自己儿子杀死了我们契丹小小女娃为荣,若是不随身带着弯刀,我们兄弟也是不能活命的。”
“先带走。”领头的兵卒稍稍勾手,一群兵卒就要围上来。
“且慢。”一道身影从一旁的干草垛边闪了出来,赵普缓缓说道,“这位大兵哥,他们说的不无道理,还是让我问问吧。”
生在二十一世纪的太平盛世,赵普本就对于刚才那些人口中的契丹女娃抱有恻隐之心,这两个契丹人若是进了牢狱之中,八成因为是契丹人就直接砍死泄愤了,左右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命,行善事或许还能为自己积德。
兵卒纷纷侧目,一扭头只觉得那青年看起来有些面熟,“你是……赵家大公子?”
赵普点点头,自嘲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一旁几个兵卒想起昨日赵普在断头台上的表现,不由纷纷面色如土,对着赵普冷言冷语道,“这事儿本来就不是大公子该插手的,大公子还是专心自己的事儿才好。”
“各位都是符司马的兵卒,派出来都是为我奔波,难道,帮我找人不是你们的分内之事?我的事儿有你们操心,至于一些旁的,且让我来试试。”
在两个契丹人周围转悠了几圈,赵普朗声道,“游牧民族常年拉弓射箭,手掌上必定结茧,这两人虽然手掌粗糙,手指上却已经没有老茧,可见,不练骑射已经有一段时间。”
赵普说着,也不顾那些人的阻拦,直接跨步上前,捡起地上的弯刀,嘴角扬起一抹坏笑道,“不过……你们说你们是小贩,哼,把包裹打开!”
“大公子小心。”兵卒的头目看见赵普这么横冲直撞的,不免上前阻拦。
似乎是因为昨天那么一折腾,自己的胆子比起之前要大了不少。
赵普却是手掌一摆,“没事儿。”
那两个契丹人没说话,直接将落在馉饳摊上的包裹递了过来。
一旁的几个兵卒纷纷打开,说道,“都是些羊皮酒壶。”
“看这玩意扁身单孔,针脚细密,想来你们二人家中的媳妇也是极为勤劳。”赵普捡了一个掂量在手中,轻笑着扬了扬手中的弯刀,“把包裹好好检查检查,看还有没有什么问题,那些羊皮壶都挨个打开看过才好。另外,帮我准备两个瓢,两位契丹大哥,把衣服脱了。”
“这……”两个契丹人有些愤懑的撇着嘴,“好吧。”
两个脱光光的契丹人黝黑的脸上显得有些尴尬,胸口的刺青倒是格外精细,两人纷纷用一个小小的水瓢护住各自身上的关键位置,面色通红的跟初见公婆的大姑娘似的。
“你们汉人都说,士可杀不可辱,你这检查完事了没?”其中一个契丹人对着赵普问道。
赵普却是玩弄着手中的弯刀,笑而不语。
“赵大公子,这包裹和衣服中都没有问题。”几个兵卒不约而同的说道。
领头的兵卒对一众兵卒叹气道,“算了,帮赵大公子捉拿刺客要紧,走吧。”
一队兵卒背离而去,那两个契丹人对着赵普慌忙作揖,“多谢赵大公子相救,还请赵公子留下姓名,方便我日后报恩。”
“报恩就不必了,别恩将仇报就成。”赵普的眼中忽然传出来一股凶悍的戾气,讪笑着扬了扬手,“把手指缝里的纸条交出来,我就放你们走。”
“什……什么纸条?”两人虽然嘴上辩解,手掌却是各自往后缩了缩。
“别装了,你们现在藏纸条的这点小技巧,都是哥上高中的时候玩剩下的。现在兵卒还没走远,随时都能回头。不瞒你们说,我也没几天活头了,你们要是想杀我灭口,最好别等我叫出来,否则满城的百姓都等着杀你们泄愤呢。”
那两个契丹人似乎有所犹豫,这才将信将疑的将手中字条交了出来。
“别愣着啊,还有你左手的。”
将手中的字条交出来,契丹人说道,“想不到竟然还有如此有胆有识的汉人娃子。你既然明知道,为何还要帮我们?”
“闲的行不行?”赵普的眉头稍稍挑了挑,微笑道,“你们既然能够在这地方都来去自如,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赵匡胤这个人?”
“赵匡胤?”那两人纷纷摇头,“还真没听过……”
也是,这时候的赵匡胤才十多岁,从小是在当朝首都开封长大的,即便是游历也不会选择这样险恶的地方。赵普摆手道,”你们走吧,下次别再让我遇到。“
……
随便找了个墙角,赵普缓缓坐了下来,这半天下来,刺客没找着,左右也是闲得慌,将手里发黄的纸条拼拼凑凑,俨然是一个小型的地图。
虽然上面都是繁体字,赵普或多或少也是能够辨认出来的。几种字体交错,想必并非出自一人之手,不过,这契丹人的字条为何由汉字书写,这一点赵普就不得而知了。
“这是常州城的地图。”赵普的眼睛一亮,顿时觉得那两个契丹人还真是居心叵测。
再拼凑好另一块纸条,赵普登时心中一颤,这纸条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符延段!!”
赵普的脸色登时一片惨白,符延段身为赵老爹的好友,可真谓是生死之交,能够帮自己帮到这个份儿上,也实在是够意思。
然而,如今自己竟然放走了两个调查符司马的契丹人,赵普的脸色也是青一阵紫一阵。
慌忙继续看了下去,然而,才看了两眼,赵普便开始生疑,按理来说,这契丹人若有心行刺符司马,应该调查符司马的家宅格局,可这纸条上面写的,却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儿。
可有一条特意把字迹写的极细极轻,赵普可是真真切切的看在眼里,“我平时上学都用0.38mm的笔尖,这点小字算什么?”
只见上面写道,“符延段,后唐九太保符存审之私生子。”
这符存审是谁,以前赵普可是听过戏的,后唐的时候,他们老符家就有势力,这符存审是后唐皇帝的拜把子兄弟。不过,现在是后晋的石敬瑭那孙子反了,恐怕就成了他们符家最为潦倒的时候,怪不得赵老爹宁可牺牲自己,也不忍让符司马脱下乌纱帽。
符家在后唐时候的势力影响那么大,石敬瑭那孙子不忌惮他们,忌惮谁?
既然符延段司马是符存审之子,他虽然无名,不过,这符家未来的势力之大,真可谓是荣极一时。
赵普微微一笑,看来这契丹人虽无杀符司马之意,却有调查符司马之心,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大概就是如此吧?
谨慎起见,赵普将那字条通读了三遍,这才小心处理了。
看过常州城地图,赵普知道,这城中有两个城门,一边是常年紧闭的北城门,那边活动的大多是契丹人,自然不会敞开。
另一边是南城门,是人口流通的主要枢纽。
如此一来,眼下的赵普,为了活命,也就只能去南城门守株待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