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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姜当然不是因为犹豫,只是她行事向来不冒进。这时刚看明白,其实闯进来的只是一个人。其他的那些人都是自己府里的,都是为了拦阻那一个人的。
那个闯进来的人,居然是柔然世子秃突佳。
不用说为什么,云姜和南乔都明白了。
皇后郁久闾氏被禁在宫中凤仪殿,行动不得自由。秃突佳到了长安这些日子,被抛在一边无人理睬,既见不到皇帝、大丞相,又见不到他的阿姊落英,也难怪他要急了。想必今日秃突佳突然闯入相府之中,也正是因为心中不满日久。
南乔看云姜走上去,她倒并不担心。她其实已看明白,秃突佳并不是为了挑衅而来的,他是只身而入,没有带一个柔然侍卫部从,就是怕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世子留步。”云姜拦在秃突佳前面。
秃突佳一眼看到眼前的女郎,古朴而清丽得很,没有过多的修饰。看着是妇人的样子,他不记得见过这个人。从前的大丞相府,他心里只对长公主元玉英敬服、感激,并有愧。
秃突佳曾经一心想让自己的阿姊、这时的皇后,那时的柔然公主落英取代丞相嫡夫人、长公主元玉英。这时元玉英心里都清楚,但是元玉英从来没有对他生过憎恶的心思,反倒一直宽容大度地厚待他。甚至比起宇文泰对他的态度还坦诚。其实元玉英的死,让他心里也哀悼过。
正因为对秃突佳对元玉英的敬重之心,所以让他对宇文泰身边别的女人有种不自觉的嫌恶。还有谁能像元玉英那样呕心沥血地辅佐宇文泰呢?
“汝何人?”秃突佳不客气地问道。
南乔这时也走过来,“世子,这是郎主小妻云姬。”她算是帮云姜亮明身份了。
秃突佳认识南乔,这时见南乔跟在这女郎身边,又听她称她“郎主小妻”,心里便明白,恐怕是长公主元玉英弃世后,后宅便是这云姬主政了。可看这长公主的心腹侍女,倒像是和这云姬甚相和睦,倒把他视之为敌了。
“丞相在何处?”秃突佳也不多话,他没兴趣知道谁是宇文泰的妾室,他今天一定要见到宇文泰。
“丞相正议事,请世子稍候。”云姜也不便透露内情,只能含糊回他。
云姜并不知道,秃突佳这些日子被推诿得太多了,再听到这样的话真是心头火气。
秃突佳怒道,“丞相****有事,亲事已成便将我抛之脑后,想见丞相一面真是难如登天。丞相还将柔然放在眼中否?”
这话一说就事态严重了。云姜又不知道宇文泰究竟在书斋里和于谨等人在议什么事,凭直觉像是要紧事。她自然不能任由秃突佳贸然闯入。只能拦道,“世子莫要恼怒,容我命人去回禀可好?”
“丞相若要见我就见,不见我又何必这么推脱。若是丞相明说不见,我立刻就回柔然王庭去。到时候休怪柔然铁骑踏破长安。”秃突佳知道这一回禀又是没下文,他可以等,可是柔然颜面何存?他的阿姊还被囚在宫中。
府里的侍卫仆役等都拥上来,自然拦着秃突佳不许进去。
南乔倒是跟着长公主见惯了各种场面,这时反不惧,向秃突佳道,“丞相并未说不见世子,世子何必一定要如此无礼?”
秃突佳见那些侍卫仆役拥堵在前,更怒,“丞相待我无礼,竟怪起我来?”
这时书斋里宇文护已经出来了。他看到是秃突佳闯进来,侍卫仆役众多,甚是混乱,云姜竟还被挟裹其间,他立刻便心惊了。
宇文护走过来的时候,秃突佳被众人一拥,便顾不得,放开手脚推拒。云姜制止,已经没有人能理会她。秃突佳在大展拳脚时,云姜在混乱之中恰被他一脚扫到腹上,顿时便腹痛起来。
“都住手!”南乔大喝一声。她已是吓得颜色都变了。
秃突佳感觉到自己是碰撞到了人,但刚才没留意到,他居然碰撞到的是云姜。
别的侍卫仆役本来就都是丞相府的人,自然清楚云姜的身份。柔然世子没拦住,云娘子倒被伤到了,这些人自然心里害怕,便都住了手,不知所措地看着云姜。
刚才还是闹哄哄的场面,现在突然就安静了。
云姜捂着肚子,心里也怕到极点,若是真是有碍于腹中胎儿,可真是要痛死她了。云姜已经站不住了,身子一歪倒在地上,腹中越来越痛。
这时秃突佳也站在她面前,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实在记不起他究竟是怎么伤了她。这事说起来可大可小。他并没有想要伤云姜,刚才就是盛怒之下实在是没有控制住自己。其实他心里是并不想生事的。
知道真相的侍卫仆役们见云姜倒地还捂着肚子,是真惊到了。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再动,突然有人想起来,胆子大的道,“快去禀报郎主。”
南乔见云姜倒地,还面色苍白,更是害怕。如果云姜出了意外,她也不能免责。何况她并不想有这样的结果。
恰好这时宇文护已经走过来。
宇文护拨开围观的仆役们走到中心,看着南乔将蹙眉的云姜扶起来,云姜仍旧捂着肚子。他看一眼秃突佳,“世子,云姬不是有意阻拦。大丞相和于、赵两位将军正有要事,确是不便立刻见世子,所以云姬才请世子稍候。世子怎么如此心急?可再急也不该和云姬动拳脚。云姬有孕在身,若是真出了意外,岂不是世子之过?”
秃突佳这时已看到宇文泰走来。他身后还有于谨、赵贵。这时他才信了宇文护的话,云姜并不是推脱,看来宇文泰刚才真是有要事。
侍卫仆役等人让于两侧。宇文泰走进来。他早看到云姜被南乔扶起来,心里虽震动,但并没有问候云姜。
“世子闯入我府中,又对我侍妾拳脚相加,究竟意欲何为?”宇文泰面色阴沉得有些可怖。
秃突佳压着怒道,“丞相妾室有孕便要紧,我阿姊也有孕,却被囚于宫中,不能令我相见。我阿姊还是大魏皇后,她腹中也是帝室血脉,若出了意外,是不是丞相之过?”
秃突佳话说得不好听,面色更是难看。宇文护见机已经遣散了那些侍卫、仆役、奴婢们,又让南乔扶着云姜先回去,再令人去请太医令来。
宇文护指派间井然有序,不一会儿的功夫,院子里就安静下来,只剩下宇文泰、于谨、赵贵、秃突佳几个人。
“世子既然知道令姊是大魏皇后,又何须干涉过多?皇后有孕,宫中自然要格外小心,岂能什么人都随便去打扰?世子是外戚,不便在宫中恣意往来。就为这个世子就动怒吗?既是大魏帝室外戚,便要讲大魏的规矩,长安不是柔然王庭,不能由世子任意妄为。”宇文泰总算是把怒气压住了,尽管他面上阴沉得已经是乌云密布。
于谨、赵贵昂然立于宇文泰身后看着秃突佳。虽无不宜之色,但显然是大敌当前的样子。这个秃突佳岂能心里不明白。
“大丞相现在才和我讲规矩吗?之前谈和亲结盟时凡事皆无规矩。如果真有规矩,怎么我阿姊一入魏宫便受尽委屈?主上冷落皇后,太子不敬嫡母,大丞相将我阿姊禁足。我阿姊若诞了皇子,是主上的嫡子,大丞相岂能这时将我阿姊禁于凤仪殿中,又没有太医令照顾,大丞相究竟是何居心?难道要谋害皇嗣?”秃突佳听宇文泰跟他讲规矩就心里不舒服。没想到宇文泰翻脸比翻书还快。从前的殷切相盼,到事成后的判若两人,这让他心里有种被愚弄的感觉。
这一对比,秃突佳便想起在邺城时高澄的行事。虽然一开始便不迁就,但至少什么能答应,什么不能答应,说得清楚。况高澄是把魏与柔然的利益都做了共同考虑,不只是仅从柔然身上取得暂时的支持来抗衡宇文泰。
在邺城,和亲是表,相处是里,这是高澄的长相处之道。而宇文泰给他的感觉更像是以和亲牵制并稳住柔然,不使之成为高澄的盟友而已。现在既然柔然公主已经成了大魏皇后,西魏与柔然已经牵连起来,所以怎么对这个柔然皇后,就不是那么重要的事了。
“世子不也是多方取利吗?郡公的女儿多,便可以多许几家?世子一会儿长安,一会儿邺城,也不累吗?是不是刚在邺城和高子惠结了盟,便想以此来要挟于我?这是郡公的主意,还是世子的主意?真是想得称心如意。”宇文泰反唇相讥。他心里早对柔然这种摇摆在两魏之间的态度极为不满了。
秃突佳也不是好脾气的人,听他这么一说,立刻逼上一步,怒道,“大丞相还敢提高大将军?既然大丞相知道我与高大将军结盟,难道不知道高大将军待柔然之诚意?大丞相若也真能如高大将军一般,我也必不负大丞相。”秃突佳一边说一边更动了气,又逼近一步道,“想我刚到长安时,视大丞相为兄,大丞相呼我为弟,难道大丞相是心口不一吗?都只为和亲一事?事成之后便无兄弟?”
于谨和赵贵刚才听秃突佳说了那许多话,其实心里也觉得宇文泰凉薄。只是这话绝不能说,但难免听得太入心。这时突见秃突佳逼近上来,方才猛醒,赵贵大步上前,拦在秃突佳面前怒道,“蠕蠕竖子竟然对大丞相无礼?”
其实秃突佳是因为心头怒极,忘了分寸,他倒真没有想对宇文泰如何。可是赵贵又因为担心太过,急于阻拦,就把事情引导到了似乎真是秃突佳想到无礼挑衅的方向。
于谨没想到赵贵这么心急,他这时再想拦已经来不及了。刚想着怎么把事情化解、转寰过来,便看到宇文护走上前。
“世子说这话可就伤大丞相的心了。”宇文护故作轻松笑道。“世子从前来长安,都是住在丞相府第。丞相若不是真将世子视之如弟,怎么会让世子住在府里。不只丞相,就是故去丞相夫人、长公主,也同样厚待世子。这些事难道世子都不记得了?”
想起元玉英,宇文泰心里对秃突佳更不满。若不是因为他非要让他休妻另娶柔然公主,元玉英怎么会远走秦州?再想想柔然为了嫁公主,挑三捡四,哪里有一点想长远结盟的远虑?
但看秃突佳面显放松了戒备,大概是记起了长公主元玉英在世时的好处。
赵贵也有点后悔自己话说得不得当。柔然这时是万不能得罪的,他也便趁势后退。
于谨没想到宇文护这么会说话,以情动人,倒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宇文护看秃突佳是明显听进去,叔父也没再说什么,当然是认可他这么说了。他也知道,以叔父的身份,既便话说得有问题,也不可能亲自向秃突佳服软。但过后必须失悔,事情摆在此处很明显,与柔然翻脸后患无穷。
“世子也不必着急。正如世子所言,公主是大魏皇后,大魏岂能不尊国母?主上一直卧病在榻,若不是丞相说皇后有孕不宜打扰,那公主岂不是还要去给主上侍疾?侍疾甚是辛苦,公主必然劳累。丞相的深意,世子还该好好体察才是。”
秃突佳看了一眼宇文泰。
宇文泰一言不发,不置可否。
秃突佳又半信半疑地问道,“那为何连太医令都不许进凤仪殿?”
宇文泰正倒背着手低头踱了两步,听到秃突佳这质问,停步转过身来,目光扫到秃突佳身上便停住了。他还敢提这事?若不是因为皇后身边的柔然奴婢任意出入魏宫,怎么就能和武卫将军元毗联络到?元毗怎么能那么轻易就进宫见了皇后?
宇文泰不相信这些事秃突佳不知道。既然连皇后受冷落,还有和太子的矛盾都知道,这些事怎么会不知道?
宇文护却不急,仍笑道,“宫里的事世子知道的那么多?这事世子难道不知道吗?丞相只说与凤仪殿无干的人不许出去,可并没有说不许太医令出入。有个传闻世子恐怕还没听说吧?宫中风传,正是皇后交结外臣,与武卫将军元毗联络,并令元毗谋害太子生母、废后乙弗氏。世子只想着太子不尊嫡母,岂不想想究竟是为什么?”
秃突佳顿时变了面色。这事他当然知道,只是没想到宇文护这时拿出来敲山震虎。
宇文护却大笑道,“看来连世子都不相信自己的阿姊。倒是大丞相一直相信皇后,为了破解此传言,才不许闲杂人进皇后的凤仪殿,以免再有人另造谣言。”
秃突佳沉默了。
宇文泰也没说话。他心里觉得宇文护处事甚是得宜,不免在心里起了重用的心思。
宇文泰身后的于谨看了一眼宇文护,觉得甚是欣慰。宇文泰自从夫人元玉英死后,一直暴躁易怒,甚至刚愎自用。没有了元玉英居中调停,从旁协理,这是一大憾事。没想到宇文护作为子侄辈倒也略可补缺。
赵贵心里和于谨想的却不太一样。他心里总觉得宇文护过于巧言令色,不是可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