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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景跪直了身子,看一眼萧正德,然后把目光慢慢转到太子萧纲身上,满面都是难以启齿的神色。“臣刚才失口。公主殿下生病,不知道大将军怎么还有心又是和羊鹍将军赛马,又是赴湘东王邀约入其别业。”
“这其中有何干系?”萧纲不解地盯着侯景,他也隐约觉得这里面有蹊跷。
“太子殿下难道不知?大将军与公主衷情已久。”侯景一边说一边盯着萧纲,看他反映。看萧纲听了这一句,好像没明白似的,也不见他喜怒,侯景又缓缓道,“公主原本佳人,自然是君子好逑,大将军若是能娶公主为嫡妃,也正是梁魏交好的上策,自然是好。只是太子殿下不知道。大将军如今的嫡妃正是我主上的妹妹,自然不能休弃。”
萧纲很认真地看着侯景,还是看不出来面上是喜是怒。
侯景又接着道,“其实要梁魏交好,又何必一定要互遣质子?难道不是和亲更好?其时我主上还未立后,主上想求娶公主立为大魏皇后。”
萧纲忽道,“还有此事?!”看他表情甚是惊异,显然是不知道。
侯景却满面遗憾地道,“可惜,可惜。”
“有何可惜?”萧纲看着侯景不解问道。
侯景叹道,“殿下不知,大将军早就有意把自己的妹妹立为主上皇后,况且公主又是大将军心里中意的人,无论从哪一样说起来,大将军都不愿意我主上立公主为大魏皇后。”
萧正德忽然插话道,“殿下,郡公说的没错。是大魏主上亲口所求,臣也是亲眼见到大将军在大魏庙堂上与大魏主上分庭抗礼,不许大魏主上立公主为皇后。当着大魏公卿百官那么多人,大将军公之于众,说公主是他的人,不许大魏皇帝染指,然后就公然把公主从庙堂上带走了。”
这下萧纲的面色沉重了,显然是心里大费踌躇。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复杂的事是他不知道的。萧纲心里对高澄原本的好感全都荡然无存,甚至觉得这些日子以来自己是被一个小儿玩弄于股掌间。
如果高澄真的肯和亲,娶自己的女儿,哪怕是做妾,他既便表面推脱,心里也是愿意的。毕竟这是对自己,对大梁都有好处的事,女儿心里也情愿。但是这些事他知道的太晚了,先提了以羊侃的女儿嫁给大将军做妾室,现在就没办法再改口换成公主。不然大梁宗室还有什么颜面?
这个北朝鲜卑小儿,竟然在梁国宗室间游刃有余。他并没有因为他是梁国太子就格外看重,格外奉承,如今看起来这一点就远远不如眼前的侯景。至少侯景除了他这个太子没去拜会别人。至于侯景和萧正德称兄道弟,这一点萧纲倒不担心。这个“大皇兄”实际的地位,他心里很明白。不是能和他争长短的人。
萧正德不像七郎萧绎,萧绎和他原本都非嫡长子,本是一样的身份,所以他被立为太子萧绎会有不服气。也不像河东王萧誉他们那些故太子之子,忽然失了嫡系身份,心里不服。不管怎么说,这个“大皇兄”份量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又特别微妙,得皇帝关注。而且关键是这个“大皇兄”还是肯亲近他,奉承他的。
这么想起来,萧纲觉得侯景才是个可亲近的人,至少他心里只认大梁的皇帝和太子,不认别人。而且顺着这个思路,萧纲就觉得萧正德和侯景的关系,他不但不该压制,反倒他们两个人关系越好越对他有好处。
后面没再说什么要紧话,就都是闲聊了。侯景存了心思处处柔顺逢迎,再加上有萧正德旁敲侧击,以投太子萧纲之所好,萧纲越聊越觉得有所悔悟。觉得此前纯属以貌取人,误以为高澄可信,而侯景不可亲,现在看来并不是如此。
侯景心满意足告辞而去,别时与来时大不相同。太子萧纲亲自送出,临贺郡王萧正德陪着,宾主尽欢而散。
眼看着侯景离去,萧正德又陪着太子回来。
“郡王和这个侯景好像很是亲近。”萧纲闲问一句。
萧正德正好逮到这个机会进言,“太子殿下今日也看到了,濮阳公这个人就是输在了姿貌,但其人诚实无欺。虽不善言辞,心中却有大义。臣也是被其所感,慢慢就相交起来。濮阳公刚才也向臣表明,愿意如臣一般事奉太子。”
萧纲点点头,没说话。
萧正德看他神色是信了,又试探着问道,“殿下真没想过和亲吗?”
萧纲一顿,止步抬头看着萧正德。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古松林里。天气瞬息万变,已不是刚才晴空万里时,乌云密布,像是要下雨。
“郡王是什么意思?”萧纲不解地问道。
萧正德看萧纲是真不明白,暗笑这个太子心直,凑上前几步,拉近了距离,亲密间低语道,“若是真心为大梁想,为公主想,当把公主嫁于侯景。”
“为何?!”萧纲一惊,神色一变。第一感觉,把自己女儿嫁给侯景,他心里还是相当意外,想都没想过。
“高澄小儿心思摇摆不定,未必心里只有太子殿下。不如濮阳公,明大义,心里最重君臣之道,又真心仰慕太子。”萧正德为萧纲做剖析。这话偏偏听到了萧纲心坎儿里,不由自主就点了点头。
萧正德接着又道,“高澄小儿不重情义,就算把公主嫁给他,他也未必就能专宠公主,言听计从。如果嫁给濮阳公,必定能立公主为嫡夫人,专宠公主,只听公主的。那时濮阳公就成了大梁外援……不不……是太子殿下的外援。”
其实萧正德话里的意思就是,高澄是不好被控制的男人,侯景就是好控制的男人。侯景也是在大梁颇有威名的北朝将军,况且他在北朝的地位也是仅次于大丞相高欢。
萧正德看着太子萧纲的神色,显然是已经动心。
“看看再说吧。”萧纲忽然慢吞吞回了他一句,算是婉拒了。因为无论如何,想到要把自己女儿嫁给侯景,他都没有办法做出这样的决定。况且将来局势不明,谁知道侯景在大魏又会是什么前途呢?
雨终于下起来了。倾盆大雨把黑龙湖行宫里的花草都洗濯得干净又艳丽。溧阳公主萧琼琚所居的楼阁飞檐卷翘,曲线玲珑,在一片修竹的掩映中灵动欲飞一般。
雨势渐小时添了微风,吹得檐角上的铜铃时不时发出清脆的响声。太孙萧大器被几个宦者前呼后拥地簇拥着从楼阁里出来,在斜风细雨中前行。一直到这一行人走远了,他的父亲太子萧纲才慢慢地向着这楼阁走来,他身后只跟着一个给他撑伞的人。
溧阳公主其实没生什么病,都是心里郁积所至。她的弟弟太孙萧大器来探望过后,她心里倒是舒服了些,毕竟有人闲聊可以分散注意力。忽然又听到叩门声,还以为是弟弟有什么事又去而复返了。没想到是父亲太子殿下不知怎么竟然来了。
见父亲衣着闲散,又是走来的,连衣袍下摆都被雨水沾湿了,那肯定不是为了探病才这么急着来的。
宫婢、宦官们也都是聪明人,一起退了出去。
只剩下父女二人对坐。
阴雨天,虽是夏日,这屋子里也有些阴冷,潮湿是江南气候免不了的。因为没有日光照耀,虽然这屋子在楼阁的二层,但还是光线暗淡。
“父亲怎么召见起侯景来了?”溧阳公主显然是不满。她对侯景从来没好感,以前见过面,觉得他那双眼睛总是锐利逼人,像是带着恨意,让她觉得害怕。现在虽然谈不到怕,但还是对这个人特别没有好感。
“看来尔甚是不喜欢此人。尔以为高澄又如何?”萧纲看女儿并没有什么病容。
“父亲问的甚是奇怪。”萧琼琚心里一惊,“高澄也好,侯景也好,不过都是北朝皇帝遣来出使的,与大梁又有何干?与父亲又有何干?何必要细究其人?”
萧琼琚是给自己找理由,太子萧纲却被她这无心之言无意中点亮了心思。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他是大梁太子,未来的皇帝,他此刻要想的是梁与魏的关系如何,侯景和高澄也不过是魏使,他确实是把重心放偏了。
萧纲心里豁然开朗,这才看到溧阳公主又是束发男装,便嗔道,“****都是这不伦不类的装扮,成何体统?没有一点端庄淑慎,将来哪个高门贵姓愿意以尔为妇?”他一边说一边看女儿的神色。
萧琼琚却没有一点笑意,也没有一点不好意思。“这有何难。父亲若看女儿还是有用之身,将来谁对大梁有利,就把女儿嫁给谁便是了。”她的语气里没有一点温度,让人觉得她已经是心如死灰。
萧纲被这话噎得说不出话来。不知为什么,他心里突然闪过侯景的影子,又立刻被他从心中抹去。
长江中,楼船已经又一次停靠在江岸边。刚才行船时不觉得,等出了楼舱,高澄才看到已经是乌云满天,大雨欲来。
七娘格外殷勤,笑容可掬、妙语连珠。有这样的佳人在侧,高澄索性抛开所有顾虑,随着七娘指派安排去见她的夫君湘东王萧绎。管它前路如何,又管它萧绎是什么居心,他相信自己都能应付得来。
上了岸,一片田野翠绿,展望平畴,一眼都望不到边。新鲜的泥土气息和青草气息让人心旷神怡。虽然不知道七娘要带他去何处,但是心情无意间被这样的田园景色感染了。
弃舟登车。全部是华丽的马车,僮仆们也衣饰华丽,个个彬彬有礼,真不愧是江南人物,让高澄心里赞叹叫绝。七娘的安排周到、细致,样样都契合高澄的心思也甚是难得。
崔季舒自然退后,七娘以主人之身与高澄共乘一车。马蹄轻盈,一路不觉一晃之间就到了,真让人遗憾其路途之短。
下了车,眼前景致又有不同。不见了田野,四面群峰环绕,中间一泓湖水平静无波如同镜面。水气氤氲,山间云蒸霞蔚一般。山水之间隐约散落于各处的亭台楼榭只露一鳞半爪。
高澄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七娘是带他来湘东王的别业见面。这么大规模的别业,看起来不胜在华丽奢侈,胜在得山水之胜境。高澄顿时觉得自己的大将军府第,还有什么建的园子比起来就太不值一提了,简直就是相形见绌。
这时又见有竹木孥舆早就恭候在侧。孥舆上有翠盖遮荫挡雨,四围纱帐,人坐其中视野极好。这种孥舆由数人肩抬,行动起来平稳而不颠簸。高澄在孥舆中真是看尽了江南美景。
肩舆沿着湖泊往湖阴的山里走去。这一路上纱帐摇摇,又有七娘这样的佳人陪侍在侧,时时笑语,简直让高澄觉得恍如梦中。
其实山峰不过是几座小山,错落有致地布局倒也蜿蜒成势。肩舆停在一座山峰下面,七娘请高澄下去。这时崔季舒所乘肩舆也停下来。高澄顺着七娘所指,往山峰上面看去,半山之间有个只露出飞檐的楼阁,这才是真的到了要见湘东王萧绎的地方。
七娘引着高澄和崔季舒拾阶而上。这台阶推砌得宽阔、平缓,走起来一点都不觉得累。不一会儿就看到半山间果然有凭台,那座在山下看来只微露檐角的楼阁这时就露出全貌来了。
楼阁并不大,只是被山上大片的浓荫遮蔽,又是在这样乌云密布的天气,显得阴暗又黑沉沉的。刚才的田园山水全部不见,半山楼阁让人觉得有点阴森、神秘。
七娘却浑然不觉,向高澄笑道,“有劳大将军奔波,总算是到了。我夫君喜静不喜动,请大将军见谅。”
既然已经到了也就不好再说什么。高澄隐约觉得这位萧七郎的个性有点阴沉,又爱故弄玄虚,不然见个面何必弄得这样波折重重。
高澄笑道,“有劳七娘辛苦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