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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开门进去,一眼就看到高澄坐在平日里世子妃元仲华常在的坐处,他坐在那个位置,倚着凭几支肘其上,以手扶额,垂首闭目,已经睡着了。屋子里安静极了。
阿娈正想着要不要唤醒世子,这时高澄自己睁开了眼睛。他像是被惊醒的,抬头看到阿娈如同没看到这个人,却立刻坐直了身子,目光四处逡巡,然后站起身来。顿了一下,像是在做出什么判断,然后便急步向纱帐内走去。
阿娈不解其意,也跟了进来。
纱帐内是真正的寝卧之处。高澄站定了细细聆听,好像是在找寻什么声音。这时连跟进来的阿娈也听到了。
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清晰入耳。高澄和阿娈两个人都听到了。两个人对视一眼,高澄大步走过去,伸手掀起那垂落的绣着白泽神兽的床帐,那悠长的呼吸声一下子就近在耳边了。借着从纱帐外透进来的、外面的灯光,两个人清楚地看到帐内沉睡的世子妃元仲华赫然在目。
高澄心里又惊又喜,又气又恨,心头狂跳如击鼓,又欣喜若狂,此时才明白,他一颗心全由她牵着,荡来荡去。他不由分说上了床榻,抱紧还在睡梦中的元仲华,狠命地吻着她,再也不敢放开,全不顾阿娈还在一边。
阿娈见此情景,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赶忙退了出去。
元仲华在睡梦中忽然被人抱紧了,惊醒过来。她越是推拒,那人就抱得越紧,当感觉到是那个熟悉的,思念了很久的人,她主动回应了他,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以自己的唇舌相回复。
两个人之间从来没有这么激烈过。高澄也从来没见过这么主动、这么豪放不羁的元仲华。从前是不解风情,而灵窍洞开就是这个瞬间的事,这让高澄倍感诱惑,更不舍得放开她。元仲华心里压抑久了的情思,也全在这一刻激荡而出。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时候安静下来的。当床榻上的两个人也安静下来相拥而眠的时候已经都累极了。但是两个人都暂时毫无睡意,肌肤相贴地拥着对方。
“殿下为什么不等我一同回府?”高澄一边问一边轻轻用手托住了元仲华汗水犹在的肩背,臂上用力将她更紧地拢在自己怀里。他的声音有点低沉虚弱,所以原本质问的语气倒像是软语求告似的。从前都是他霸气任性,她无耐委屈,这次好像翻过来了。
“妾不知道大将军会不会回府。”元仲华却一口回绝,“大将军是要妾夜夜空等吗?”她口中语气强硬,似乎完全不把这个大将军的话放在心里,但身体却不自觉地主动向夫君贴得更紧,还主动伸臂搂紧了他的腰。听着他心跳,枕在他胸口,真想这一刻就是永远。
“夜夜空等”这几个字一入耳,高澄真是又气又爱,心头冲动得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恨道,“殿下真是忘恩负义。”他暗自里是怎样担心她,怎么样牵挂她,他为了她承受多少,她又如何知道?
元仲华放开他,翻了个身,以背相向,只抛过来一句话,“大将军既然觉得是妾忘恩负义,那还回东柏堂去好了。”
她竟然这么轻易就放开他,这么轻松就抛开他,高澄完全接受不了,狠狠将她用力搂紧了,身体从后面密密贴紧了她,“听说世子妃生病,命在不测时,是太原公守护在侧,世子妃是不是心存感激,为他动心了?”他语气像闲聊带着玩笑般的味道问道,一边半撑起身子,他的声音就在她耳边,说完他的嘴唇触到了她的耳际。
“既然是命在不测,能有人守护在侧,自然是心存感激。但要说为了这个就动心,世子把我想的也太不堪了。”元仲华坦坦荡荡地回答了他,她又转过身来,正好与他面面相对。高澄从上面俯视着她,元仲华看着他的眼睛,“谁让世子不在我身边呢?”
“殿下是怨怼我?”高澄面无表情地问道。
“不敢。大将军今非昔比,谁敢不顺着大将军?妾也不敢触怒大将军。”元仲华语气轻软,口角噙笑,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高澄胸口划来划去,像是在玩什么好玩的游戏。这个游戏渐渐吸引了她更多的注意力,她喜欢手指在他胸口划动的这种触感,便不再用眼睛看着她的夫君,把目光放到了他的胸口上,语气里也显得有点心不在焉了。
这样的话,却偏是那样的语气说出来,让高澄反倒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好了,又被她撩拨得有点心猿意马。
谁知道元仲华却全然不顾他心里怎么想的,忽然叹息一声,“妾身今日才想明白。妾虽是世子嫡妃,世子也不会只是妾一个人的。”她收回了自己的手指,暗中又用手臂搂紧了他的腰,抬起眸子看着高澄,一本正经,一边想一边道,“主上、崔侍郎、长猷将军、崔左丞、宇文黑獭……庙堂上的百官、天下的庶民,谁不是来和妾争夺大将军的?既然如此,还何必在乎大将军广征妾室这样的小事?左右也是如此,不如不争算了,还免了许多烦恼。这么一想,心情就好了许多。以后世子也不必顾忌妾,想去何处就去何处。妾也不必像从前一样****盼着世子回府,也可以轻松许多。”
高澄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这一番话他无论如何想不明白怎么会是元仲华说出来的?偏她还说得认认真真,不像是赌气或是玩笑,就好像她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这是谁教殿下说的?”高澄面色阴沉地问道,他恨不得把这个人碎尸万段。
“没有人教我。”元仲华无辜地看着他,甚是不解,“是我自己想明白的。”看他好像是生气的样子,元仲华还直言相问,“世子不高兴了吗?”
高澄忽然翻身而上将她压在身下,恨意重重地低语道,“下官心里只有殿下,殿下却将下官弃如敝履。”
“我心里也只有夫君。”元仲华丝毫不懂欲擒故纵之道,以带着委屈的语气坦陈心事,还是像刚才一样一本正经地看着高澄。
这句话一下子浇灭了高澄心里的无名火,让他心里极为惬意熨帖。
“下官心里只有殿下……”他行事之间轻轻喘息起来。
“阿惠……”元仲华抱紧了他。
高澄再次醒来的时候凭感觉已经时辰不早了,但是他躺在榻上一动未动。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这是几个月以来睡得最深沉、最舒适的一觉。觉得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他微微侧身低头,元仲华在他怀里浑然不觉,还沉睡在梦中,看样子一时半刻也不会醒来。他不记得昨夜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两个人一直相拥而眠。现在能感觉到外面的亮光透过床帐照进来,可是安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昨夜整个大将军府都要被搅得天翻地覆了,后来是怎么平息下去的?高澄不想问,也不想管。床帐内亮光足够,恰好难得这样的时刻,他能仔细地看着元仲华。她睡着的样子很平静,似乎还微有笑意。她不是倾国倾城的佳人,但落入他眼中偏偏就处处让他心生怜爱。他忍不住低头用嘴唇轻轻地蹭了蹭她的额头。
床帐外面传来脚步声,是有意放轻了的脚步声,有人进来了。高澄听到了,却一动不敢动,也没说话。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床帐外面停下来。
“世子……”是阿娈的声音。阿娈不是不知分寸的人,想必是有事。
高澄没回答,心里想了想,并没有什么要紧的大事。
“崔侍郎在外面……”阿娈知道世子听到了,她又小心翼翼地低声回道。不是万不得已她也不会进来,那个崔侍郎是什么人她也知道。
“出去!”高澄隔着床帐果断地吩咐道。不知道崔季舒又想起什么事来,就是天大的事也要谨慎,用不着这么急急火火的。说完,他小心地看看怀里的元仲华,完全在沉睡中,让他暂时息了想杖责崔季舒的念头。
果然,床帐外面的阿娈没再说话,脚步声渐渐远去。不一会儿隐约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屋子里又安静了。
然而刚刚安静了没一会儿,忽然外面又传来一个大声呼喊的声音。“郎主!郎主!”是崔季舒!高澄听到了,恨得咬牙切齿。心里暗骂:这个竖子,居然敢闯到世子妃住的院落来,真是该死。可他又怕惊醒元仲华,正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崔季舒又隔门隔窗地在外面大喊,“郎主!叔正有事要回禀。”
高澄迫不得已,松开元仲华,又把另一手臂从元仲华脖颈下面小心翼翼地抽出来。他一边动作,一边摒住呼吸看元仲华的反应,很怕她被惊醒。好在元仲华是累极了,睡得很沉,一点也不知道。他依依不舍地看了她一眼,下榻去了。
下榻趿了一双织锦履便亲自动手掩好那幅绣白泽的床帐,然后胡乱着了中衣,觉得足下有异,也顾不得了,匆匆出去。
高澄还未走到门口就听到外面两个人争执的声音。一个男音肆无忌惮,一个女声,显然是有意压低了的。高澄心里火冒三丈,开门出来一瞧,果然是崔季舒和阿娈。
阿娈满面为难之色,似乎是在劝阻,崔季舒却根本不听劝。见高澄出来,阿娈刚想回禀,高澄摆摆手,阿娈明白郎主的意思,带着奴婢们都下去了。崔季舒却大声笑道,“郎主……”他已经目光敏锐地观察到郎主面上睡意未消,又是衣衫不整,头发披散,居然足下穿的是女子的鞋履,不用问也知道是世子妃的。崔季舒心里暗笑,表面上绝不敢带出来。
崔季舒还没说话,高澄已经一把拎住了他的领子。颈上一紧,崔季舒一口气噎住。高澄毫不手软地拎着他领口,拖着崔季舒往一边的侧厢走。崔季舒想求饶却说不出话来,只一口气接一口气地急喘。
走到厢房外面,高澄一脚踹开门,这才把手里拎着的崔季舒甩了进去。崔季舒被甩得跌于地上,但领口终于松了,大口大口喘气。高澄也走进来,不忘了回身把门关上。
“崔叔正,谁让你又一大清早来扰我的?!”高澄被他坏了好事,又气又恨,真恨不得挥拳动手。
“郎主你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食时都过了,郎主你还没起床,怎么能怨叔正搅扰?”崔季舒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整理衣裳,“郎主你伤还没好,不宜过于劳累,过于耗费精力。”崔季舒整理好衣袍打量着高澄,一点都不避讳地劝道。
在他眼里,郎主此刻不只面颊上青紫,连黑眼圈都格外明显,唇上及下颌处的青髭横生,仿佛就是这一夜之间冒出来的。他再也不是那个小男孩了。这样的高澄单从感观上看就已经是个真正的男人。
“你特意来不吝赐教,就为了这个?”高澄不理会他的那些隐晦的玩笑话,终于还是压住了火气。
崔季舒和高澄算是异数。虽然每次他突然闯入总会被高澄痛骂甚至装模装样地痛打,但是谁心里都清楚,如果没有大将军的默许,崔季舒无论如何都进不了大将军府,更别说直入世子妃的内寝了。
崔季舒当然也明白,他有这个特别的允许,但这个特别的允许是不能想用就用,随时去用的。他并不是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没心没肺的人。
“叔正不敢。郎主,梁国使臣昨日到邺城了,郎主还不知道吧?”崔季舒试探着问道。
高澄一下子安静下来,没有回答崔季舒的问题。他绕过崔季舒走到他身后,矮几后面设座,他坐下来,又向身侧指了指,示意崔季舒也坐下。他脑子里已经开始回想这一年来梁、魏之间的关系。
梁,在魏之侧,虽无轻动,但一直虎视眈眈,只等契机。洛阳惊天之变,出帝西就,对梁来说就是绝好的机会。跃跃欲试,伺机动手,等到东魏和西魏终于混战起来,对于南梁来说,机会就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