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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神手持巨大的利刃以惊天神力劈开了天空。闪电的光亮勾勒出了这一道天之痕。随之而来的霹雳巨响如同天崩地裂,是天神震怒的吼声,令整个关中都陷入到了无边的恐惧之中。
宇文泰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他安静下来,拥着云姜却只顾转头盯着窗户处刚才闪电亮光出现的地方。尽管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但是刚才的闪电惊醒了他内心深处的某种不安。
云姜猛然惊觉周遭的空气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慢慢变冷。在这个春天原本应该温暖的夜里让她感受到了长安冬天时才有的寒冷。她当然也感觉到了郎主的心态不安,在无声息中从宇文泰怀里挣出来。宇文泰如同毫无知觉,任由她离去。云姜点亮了灯,取了外袍来。她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手脚极轻,几乎不发出声响,不敢打扰到郎主。
书斋里的灯光亮起来的一刻宇文泰却向书斋门口走去。云姜跟上来把外袍披在宇文泰身上。宇文泰一边走到门口一边毫不理会地从她手里夺过衣襟,自己将衣袍胡乱穿好。这时两个人都听到了以瓢泼水般的极响的声音。
宇文泰没有任何犹豫地猛然拉开了书斋的门,立刻便看到外面大雨从天而降的场面。他不顾寒意重重走到门外的廊下。云姜稍一迟疑,但还是没有跟着出去。她知道郎主必定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她此刻要做的就是不干扰他。她只是安静地立于门内看着宇文泰高大的背影。
宇文泰伫足听雨,过了许久心里的不安稍有缓解。他方才注意到,在雨幕中远处有一点灯光格外显眼。立刻便认出,是他的妻子、长公主元玉英的佛堂。夜已深沉,她还没有安寝吗?
不是大雨相阻隔,不是这距离太远,只是他不知道此刻她还能不再如同在洛阳时那样对他倾心以对。转过身来看到云姜还立于他身后,便向书斋里面走来,一面问道,“这雨下了有多久?”
云姜心里还惦记他滚烫的额头,看着他进来她仔细关好了书斋的门,一边在心里暗自计算回道,“已经有十数日了。”她心里想着,这些日子雨下得连绵不断,大雨多些,小雨不停,中间总是没有中断的。现在原本已是春暖花开的时令忽然又变得阴寒起来,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心里这样想着云姜还是很安静地跟着郎主往里面走去。直到寝居门口处才柔声低语道,“夜深了,郎主还是先安寝吧。”想了想又道,“奴婢就在外面值夜,郎主若是欠安,奴婢便去请太医来。”
宇文泰摆摆手示意她不必跟着,然后便自己进去了。
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云姜还立于外面,过了一会儿又听到了他咳嗽的声音。他的咳嗽声浅而浊,拥于胸肺,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塞在胸腔里。云姜尽管不放心,但也只能止步于此。极轻地走回到书斋门口,静静听着外面大雨滂沱,一点睡意也没有。
雨一直下,仿佛天裂而洪泻。
长安城中犹自是歌舞升平的一派繁荣。市井之民岂知宫中大魏天子重病未愈?又岂知真正执掌着大魏天下前途命运的大丞相也在病中?
在大雨中凋零的碧树几日之内又回到了冬日时一片干枯的样子。长公主元玉英立于佛堂门口看着园中衰败的景象。南乔轻轻走到她身后,轻声低语,“殿下,该用膳了。”
元玉英收回远眺的目光,看着檐下前面的地上积水已经甚深,而无休无止的大雨落地又打起了无数的大水泡。抬头看天,阴晴不定,就好像这大雨从来没有止歇过,让人忘了天晴时曾经是什么情景。
“撤了吧。”元玉英心中叹息着吩咐道,“驸马都尉病了这几日,我去瞧瞧。”
没听到南乔的声音,元玉英奇怪地转过身子。发现南乔盯着前面地上,也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发现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粒一粒白色半透明的小颗粒,竟然下起了冰雹。
南乔恍然回过神来,忙回道,“殿下恕罪,奴婢失神了。”她仔细瞧着小冰雹,又脱口道,“这个天气乍暖还寒的,又下了雹子,真是奇怪。”说完便依照长公主吩咐去命人拿雨具来。
这时元玉英远远看到云姜的影子在书斋门口一闪。她心里莫名地一痛,向南乔摆了摆手,自顾自地又进佛堂去了。
冰雹下了很久,初时粒小后来粒大。云姜一直在重重寒意中立于书斋门口仔细瞧。这几日郎主几乎是昏昏沉沉,醒了睡睡了醒,体热不退又不许传太医,不许人知道,云姜只有自己暗自担心。郎主每次醒来都会问雨停否,所以她格外留心。
“丞相!丞相!!”雨中传来焦急的呼喊声。
云姜看到一个着青衫的清瘦长者急急奔来,后面跟着一个府里的年轻仆役撑着一把青罗盖伞追着长者为其遮雨。仆役虽不常见但认得是府里的人,长者眼生,不知怎么竟然闯进大丞相府的后园。不但没有人拦着,仆役还为其挡雨,甚是奇怪。仆役虽年轻些,但竟然追不上这长者,更是奇怪。
等走近了云姜才看出来,这长者是苏先生,苏绰。大丞相府后园的书斋是宇文泰在府里理政时的静室,如今也许多时候在此起居。若是见外朝的人,在府第前身有专用的院落,所以外人一般是进不了后园的。能进后园的只有于谨、赵贵两位将军,那是因为情份不同。即使于谨、赵贵也极少来,更别说闯入了。另外就是苏先生、苏绰了。但苏先生为人持重,一般只在前面的院落里与大丞相议事,后园书斋只来过一两次也是受大丞相之邀。此刻急急闯入,既不像是苏先生的为人,也不像是苏先生处事之风格。
苏绰已经走到檐下,还未等他说话,后面撑伞的仆役便询问云姜郎主情形如何,说苏先生有极要紧的事。云姜已经看到了苏先生衣衫已经半湿,衣袍下摆处更是湿得厉害,犹豫一刻便答应先进去看看郎主,禀报之后再出来回话。
云姜进书斋时恰好宇文泰醒来,听云姜禀报便命着衣。知道苏绰必有要事,打起精神命云姜请苏先生进来说话。
苏绰进了书斋,云姜极识趣地退了出去,又不敢远走,便立于门外廊内立等。那个仆役不敢进书斋,连郎主的面都见不上,早就退了出去。
书斋的门一关上就自成世界,里面极安静,但外面肆意滂沱的大雨的声音因为不被遮掩而更清晰地敲打在人的心头。
苏绰看到宇文泰虽然正襟危坐、衣饰整齐,但病容恹恹是无论如何也修饰不了的,便叹息道,“丞相一病甚不得宜,关中陇右将依恃何人?”话说得不客气,苏绰的语气也急了些。
宇文泰却没有丝毫怒意,瞧着苏绰好像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目中询问。
“丞相真的病糊涂了吗?”苏绰走到近前,身子却显然没有刚才快步急奔时那么步阀矫捷灵便了。
“苏先生康泰了吗?”宇文泰关切问道,他的声音略有沙哑,接着又是数声咳嗽。
苏绰身有旧疾,但此时根本不领宇文泰的关切之情,“下官康泰与否无关紧要。关中是否康泰才是大魏根本。”苏绰叹道。
“先生言之有理,吾之病数日不愈,是糊涂了,请先生指点。”宇文泰振作起精神极诚恳地询问。
“汉时高祖二年关中大饥,米斛万钱,乃至人相食,汉帝令民食蜀、汉……”苏绰刚开了个头,外面忽然响起云姜的急呼声,“郎主!”云姜的声音略有怯意,但听起来很焦急。
苏绰是聪明人当然听出来了,他停下来看着宇文泰。宇文泰知道云姜是有分寸的人,略一沉吟,站起身来走到书斋门口把门打开。
居然一眼看到车骑将军于谨立于门外。
“主公……”于谨欲言又止。
宇文泰没说话,示意他进来。
云姜看着郎主面色沉郁,眼看着书斋的门又关闭了。她也觉得今日确有不同,苏先生和于谨将军都是稳重的人,却不约而同闯郎主书斋,做了这么不合他们性格的事,究竟原因何在呢?
于谨进来看到苏绰,略有意外,但几乎有点喜形于色了,这在他是不多见的事。于谨一揖道,“下官无礼闯入,扰了主公和苏先生。”
苏绰看是于谨,显然也是眉头一舒,“将军来得正是时候。”
宇文泰的身子此时支撑不住许久,他坐下道,“苏先生的意思是大雨连日,今日又下了冰雹,怕……欠收?”他已经是心头一紧,但并不想说出这样的结果来又不得不如此一问。
听他总算是明白过了,苏绰盯着宇文泰,也语气艰难地道,“丞相明鉴。不是怕……”苏绰似乎也不忍心去预言什么不好的结果,但还是略有艰难地直言道,“是必定。关中今岁必定欠收。丞相试想,如此大雨,又逢冰雹,田亩里的麦子还能收得上来吗?人相至食的残祸就在眼前,不是传闻啊。”苏绰的声音有点哽咽了,他的忧虑已经深深地渲染了书斋里的空气,将现场的三个人笼罩在这样已经紧张起来的空气里。
宇文泰表面上看起来无异,实际上如同万丈悬崖坠落般心头一颤,他觉得几乎要窒息了,因此而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惊天动地,但没有一个人敢问他一句。云姜在外面都听到了,也只能这么听着,她是不能在这个时候进去的,这点分寸她当然能把握。苏绰和于谨紧张地盯着宇文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半天,还是宇文泰自己缓了过来,慢慢喘息平稳。
于谨满面忧虑道,“主公的病时好时坏,总不痊愈……”他想往下说什么,宇文泰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宇文泰调匀了气息向苏绰道,“祸在眼前更不能自弃。说说怎么办?”
苏绰的眉心都快拧到一起了,想了想道,“天子新立,国之社稷初才安定,当以安抚民心为上。大灾在眼前,逢此凶年,请丞相先减免租调,力役也当免则免吧。”
“这个自然。”宇文泰已经神色如常。“不但如此,太仓之粟、府库余财当尽皆用之于民。民之难便是国之难。”
苏绰大感欣慰道,“如此甚好,丞相之仁是生民之福。大灾又何惧,渡之以劫****悦,散之以财则人聚,民悦人聚则政和。丞相施之以仁,天子之位可守,大魏社稷可安。”
宇文泰忽然一眼看到于谨还是蹙眉默坐,知道必是有事,便问道,“思敬兄不是为了灾荒的事来吗?”
于谨思虑重重地道,“思敬是武将,所忧虑之事自然和苏先生不同。”
苏绰心头一紧,转头看于谨。
于谨又道,“主公,思敬之忧不在长安不在关中,在邺城。”
宇文泰盯着于谨没说话。
苏绰自然也知道于谨不会在这个时候提发兵去征战邺城的事。
“你是说,恐高氏知情,发兵来攻?”宇文泰也是武将心里当然明白。
于谨微微点头,“主公不可不防。”
苏绰也明白了。这是彼此之间的事,吾不往不代表汝不来。若是真的有一天东边的那个“大魏”趁隙来攻,逢此凶年国力虚弱可就真是比灾荒更可怕的事了。但这是他力不能及之处,不便发表意见。
于谨和苏绰都眼巴巴地瞧着宇文泰。
宇文泰却忽然微笑道,“事已至此,忧虑何用?既便是‘大将军’率兵征我,坦然受之就是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真正临阵庙算,他未必赢,我未必输。”听他语气平静、镇定,苏绰和于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苏绰笑道,“下官不懂用兵之道,但若是想来,既便是到了樵苏后爨、师不宿饱之境,‘大将军’也同样是劳师远袭,不速战也恐将不得利。”
宇文泰笑道,“先生言不懂用兵之道,这岂不是至简之大道?”
于谨还是忧道,“苏先生懂此道,‘大将军未必懂此道’。倘若真是率师远来,不管怎么说也是一场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