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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雨浓探出半个头道:“林大哥,你也像杨大哥一样来埋汰我吗?”正自笑着,那男仆又跑了出来,却仍是将半个身子藏于门后道:“南宫莹蓝已被南宫家逐出家门,休要再来胡闹。”
顾雨浓在马车内朗声道:“本宫是乐正炽深亲封的蓝妃,如今乐正炽深还没有废掉本宫呢,你南宫家便胆大到蔑视皇族了?本宫前来南宫府已经是给了你们天大的面子,如果你们硬逼着本宫进宫见皇上,那下次本宫来时必踏平你南宫府。告诉南宫老头,南宫家老小都依着迎接皇妃的礼仪出来迎接,少一个都不行。”
那下人听到顾雨浓这霸道的话无措的发着怵,反应过来后又迅速跑回去传话。这一去便是很久,久到顾雨浓感到窝在马车里双腿都有些不舒服了。她知道如果南宫竞不是想给她下马威,那就是权衡不定。她敢肯定这大门会开,南宫竞就是胆子再大,也不会不给皇家面子。
今儿她算是利用了一回蓝妃的身份,心中不免对冷刚又生出不少歉疚。罢了,日后好好补偿他便是,这也是权宜之计,希望冷刚不要计较。
正思索着,南宫府的大门隆隆而开,最先走出来的正是花发的南宫竞,数月不见这老头苍老了不少,嘴角两边不悦的耷拉着,但眼神却依旧锐利。他身后跟着七八名男子,属青壮年一辈,其中一人便是那南宫远,估计这几人都是南宫竞的儿子。站在他们之后的是一群穿金戴银的女眷,还有几十个孩子,有大有小,个头不一。排在最后的是下人了,男仆、婢女、老妈子,形形色色一大堆。
无论主仆,他们个个顶着张晚娘的脸孔,活像世人都欠了他们千二八百的银子一般。
南宫老头子不愿下跪,他一旦跪下去,南宫家在顾雨浓面前就永远抬不起头了。但她那皇妃的头衔确实还顶着,当日她与冷刚大婚之时,皇上便要封她为后,如今她回到这里又所谓何?是想转身当皇后了?如果顾雨浓当真进宫,他们南宫家照旧风光。可看她现在这样子,带着十多名护卫,这是要进宫的架式吗?这分明是拿南宫家开涮!
良久,南宫府所有主仆就那么直挺挺的站着,龙虎卫亦不下马,双方僵持不下,过往的路人都害怕的瞧一眼就匆匆走了。
直到顾雨浓失去耐心,高喝一声:“调头,进宫。”就在这时,南宫竞“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双目望着地面,那苍老的声音透着沉沉的悲哀:“南宫府上下叩见蓝妃娘娘!蓝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南宫远眼瞧着顾雨浓将南宫竞逼到无路可退,恨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可他哪还有勇气敢去教训顾雨浓呢?只是在怒瞪那马车一眼后垂首道:“爹,您起来。”说着便准备伸手去扶南宫竞,南宫竞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微微抬手制止了他。
此时此刻也许只有南宫竞感到了害怕,纵然家财万贯,可这以后是要被牵着鼻子走了。他的这些儿子孙子们没有一个能挑得起这个家的,南宫莹蓝是他第三代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可惜……
南宫远见此只好垂下双臂心不甘情不愿的随之跪下,没想到啊!当年那个他连眼神都吝啬赐予的小女孩今日会以雷霆之姿让他全府上下跪着迎接!当真是他拙了眼?他以为自己生得是个赔钱废物,没想到却还是个讨债鬼……
其他人左右瞧瞧也都依势而跪,只是眼神中都充满愤愤之色。顾雨浓直等到众人高呼“叩见蓝妃娘娘”这才仪态万千的步下马车。她一身淡黄色襦裙,外披紫貂斗篷,颈间围着狐皮围脖,这身打扮让人眼前一亮,再瞧她眉目分明,嘴角微翘,果真是个粉雕玉琢的俏佳人。
顾雨浓一眼便瞧见了人堆中的南宫少阳,他也望着自己,目光中还有一丝得逞的意味。一瞬间,顾雨浓迷茫不已,南宫少阳脸型狭长,桃花眼微翘。再看南宫远脸型较方,难道父子之间的长相会如此大相径庭吗?他二人竟没有一丝相像之处。其实顾雨浓不知,南宫少阳并非南宫远之子。
龙虎卫整齐划一下得马来,跟在顾雨浓身后。他们缓缓踏上南宫府大门的台阶,一步又一步行至众人面前。
顾雨浓环顾一圈后冷着声音道:“本宫今日踏进这南宫府的大门图的就是个高兴,你们不要妄生事非。最好能祈祷本宫多福多寿,将来本宫若作了皇后,这南宫府兴许还能再风光几年。如果哪个不自量力的想招惹本宫,最好先找块坟地,本宫有的是手段让你们南宫府摇摇欲坠,都想清楚了!”
她话音刚落,一名十二三岁的男孩在人堆中奔出,他那脸型与眉眼像极了南宫远,这便是南宫远的六子南宫鹏飞。他带着浓浓的恨意向着顾雨浓吐了一口口水,骂道:“贱人!你杀了我娘,我要杀你报仇!”
那口水正好落于顾雨浓斗篷的下摆之上,林逸上前一步,可顾雨浓挥手制止。她面无表情的将斗篷解下扔在地上,然后抬首皱眉道:“怎么东鲁国人自上至下都喜欢骂别人这两个字吗?”
她猜这孩子应该是那已死的四个姨娘中的某一个所生。转头看去,果然得见南宫远一脸担忧的望着这边。顾雨浓淡然一笑,这南宫远对南宫莹蓝当真没有一丝父女之情。当初喜堂之上第一次见面,他对自己不是喊打喊杀,就是逆女逆女的咒骂。如今对着儿子倒是生出了父爱!
好!他越是如此,她就越要折磨他。顾雨浓瞪南宫远一眼转而对南宫鹏飞道:“你知道乐正炽深骂了我这两个字后,我是怎么对付他的吗?看你样子也不小了,你娘的死那是她罪有应得,到了时辰的人阎王才收呢!就算要报仇也该找到人证物证,你无凭无据任由下人摆布,对我出言不逊,今日我便教训教训你。”
说罢她直着身子一巴掌扇去,这十成十的力道让南宫鹏飞沿着台阶滚落下去,直直跌入院中,额头也被磕破了皮,可纵是如此一众主仆都惧怕于顾雨浓,谁都不敢上前去扶他。
南宫鹏飞爬起来仍是不长心的大骂:“贱人!要死也该让你那个疯娘去死,你凭什么害死我娘!”
大家都想着这南宫莹蓝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竟然直呼当今圣上的名讳,这不是要拉南宫府给她陪葬吗?
听到南宫鹏飞仍然不改悔改的开口大骂,顾雨浓朝他慢慢走过去。南宫老头心系孙子自然出言维护:“蓝妃娘娘何必跟小孩子计较。”
顾雨浓望向南宫远,那厮竟将头转向另外一边,难道他不敢为自己的亲生儿子说话?这个贪生怕死的小人!
顾雨浓道:“我的娘就该死,别人的娘就该活着,这是什么道理?庶出的竟然爬到长房头上去,别说死四个小妾,就是死十四个,那也是她们该。因为她们都是从侧门抬进来的!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十三四岁的男儿大都娶妻成家,他既然懂得报仇自然不是小孩子了。老头,本宫这就叫与小孩子计较的话,那本宫在你南宫府是怎么长大的?”她的话让南宫竞闭了嘴,连那些下人老妈子也低下了头,因为她说得没错,偏房就是偏房,当家主母要治偏房的罪,偏房就该受着。
“你!”顾雨浓指着南宫远道:“本宫现在要去见自己的生母,带路。”
南宫远闪烁着目光道:“娘娘周车劳顿,不妨先行用饭,待用完饭后……”说着他一只手向后甩甩,一下人偷偷站起来转身就溜。
顾雨浓喝道:“站住!”那下人吓得立刻跪倒在原地。她咬着牙对南宫远道:“我又不是饭桶!现在、立刻、马上带着我去见我娘!”
南宫远无计可施只好站起来慢腾腾的向内院走着,他躬着身子向后招招手,一个五十多岁的短须男子跟在他左右,看样子是管家了。顾雨浓冷着脸道:“怎么,连自己大老婆住哪儿都不知道吗?”南宫远灿灿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望着他们越走越远,南宫硕将南宫老头扶起来,他是南宫竞二子,京城中有名的谦谦君子,南宫家唯一一个舞文弄墨的文人。其他人也相继站起来,但却静悄悄的,他们仿佛看到南宫家每个人的头顶上都罩了块愁云,是没法子散去了。尤其是曾经打骂过这位大小姐的,个个哭丧着脸。那南宫鹏飞捂着脸颊爬起身来,望着顾雨浓挺拔骄傲的背影微微出神。
顾雨浓跟着管家与南宫远七拐八拐越走越偏,她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十名龙虎卫皆皱着眉头。直到他们走过下人房来到一处破得不能再破的小院子。南宫远与管家垂着头站在一旁,顾雨浓怀着心痛与怜悯,缓缓推开那两扇斑驳的小院门,它窄到只可容一人走过去。
这是人住的地方吗?那个可怜的女人就被软禁在这里?十多人鱼贯步入小院,院里什么都没有,四角堆积着一些杂物与垃圾。因为空间太小,这些大男人站在一块真是没个转身的余地。
南宫远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他在心中不禁疑惑,那个十多年前娶回来的大夫人如今就住在这里?这不是让顾雨浓找碴吗?他向管家瞪过去,管家心虚的垂下头,大小姐回府实在太突然,他没有时间掩饰,这回他可真要倒霉了。
南宫远脑中一片混乱,此时此刻他才在脑海中搜寻着那个早已被他遗忘的女人。依稀记得当年的她如花似玉,才十五岁,可生下南宫莹蓝没几年就疯了。他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疯的,虽然同在南宫府内,但他再也没有见过她。只是吩咐管家给她找个地方,有口饭吃,从此便将她在心中深深的埋藏,好像这个人已经死了一般。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对了,叫傅玉,那是鲁国忠勇将军傅家嫡千金啊!想到会见到她,南宫远害怕了,他只是因为愧疚而害怕吗?就在他彷徨之际,顾雨浓推开了小门……
屋外的光照入小黑屋,土灶台旁边的地上铺着块破烂毯子,一个脏兮兮的女人蜷缩于那破毯子上。她没有鞋袜,就那么光着脚,身上穿着的好像不是衣服,大概只是裹了块破布。头发都纠结到一起像个鸟窝,女人的右手捧着半个黑黑的馒头,连指甲缝都是黑的。
她大概不适应光线,只见她抬起左手遮挡于眼前,一会儿才渐渐放下。也许她不曾防备会有这么多人注视着她,她竟将那半个黑馒头藏于身后,双目充满戒备的望着众人。
屋子里不仅阴暗潮湿,空气中还飘散着一股浓浓的霉味。大概这一整个冬天这里都没有生一次火吧,又或许这十多年她就是这么熬过来的。
顾雨浓愣在那里,看着那双与她七八分相似的大眼睛,说不出一句话,泪就那么毫无预警的流下来。心像被火在烧一般,还泛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她很庆幸来到了这里,不然她真的没法子原谅自己。看来她欠了南宫少阳一份很大的人情啊!
龙虎卫愤怒了,他们都不悦的盯着南宫远,而南宫远还处于惊愕中,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会看到这样一副画面,那张脸的表情别提有多么精彩纷呈了。顾雨浓擦掉脸上的泪,她转过身来,目露凶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抢了白旋的鞭子,自上而下向南宫远狠狠抽去。
本来南宫远是有些功夫的,可他心不在焉,这一下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受了。那肥脸上的血肉瞬间翻开,那股火辣辣的疼痛让他回了神,差点就要倒地哀嚎。胸前因为穿得厚倒也无碍,只是被鞭子扫到,露出衣服里面洁白的棉絮。
顾雨浓深深吸了口气,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她咬牙切齿的对南宫远道:“你简直该死!”
南宫远半捂着脸颊靠着管家,血不住的滴在胸脯上,他的心第一次感到恐惧。这种恐惧像一张网将他牢牢困住难以动弹。在这之前的顾雨浓都是高高在上的,不屑一顾的,也许在他的小心思里总认为有那一层父女关系在,她就不会动自己。可直至此刻他不那么认为了,他在她眼中看到一股狠绝的杀气,让他再也没有一点底气来试探。她不是他的女儿!她是来向他讨债的魔鬼!
顾雨浓压抑着愤怒没有继续动手,她将鞭子交给白旋,平静的道:“刚才本宫路过贵府花园,见到花园附近有一处‘上水苑’,环境清幽,静雅别致,本宫看上了,无论里面住的是什么人,让他一盏茶之内滚出去。另外,今日本宫毁了件斗篷,晚饭前送来十件,记住,要最好的,滚!”
南宫远哪敢说个不字,只是点了个头由管家扶着匆匆离去。
住在“上水苑”的正是南宫远刚正月里接进门的六房,名叫大红,人和名字一样的俗。在外面偷偷摸摸的跟了南宫远三年,吵着闹着逼南宫远将她娶进南宫府。可南宫竞哪会允许这样低贱的女子进门呢?而且自启国一行之后,南宫竞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南宫远根本不敢开口,难道他要说自己要娶一个戏子的女儿吗?所以这事一拖再拖,直到年后大红怀孕的身子再也藏不住,整日里一哭二闹三上吊。南宫远实在没有办法,才向老爷子坦白了。
南宫竞被气得咳嗽了好几天,十五都没过好,最后念在那个种姓南宫,这才勉强应允了。少不了几日的折腾,大红终于进了门。除了傅玉之外,几位夫人齐齐的死去,她才有幸风光的住进当年大夫人的上水苑。
本来这上水苑当年修建之时就是十分有品味的,院中引渡外来水源,各种花木葱葱郁郁。后来傅玉的弟弟又在鲁国北方运来硕大怪石作了假山,为傅玉搭上花架,种了贵气的紫藤。
可大红住进来后还没半个月硬是将这幽静的上水苑屋里院外装饰的大红大绿。这突然间听管家说一盏茶时间内让自己腾地方,大红哪里受得了,立马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也不管尘土会不会弄脏花衣服,也不管自己的肚子。
南宫远远远的就听到那杀猪似的嚎叫,心里咒骂自己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和这么个蠢货好了。此刻他头上的筋都抽着疼,他一手捂着那草草包扎的脸走进院子,另一手指着大红骂道:“要哭等我史(死)了寨(再)哭!”说完又一阵疼痛传来,他不得不痛苦得闭了闭眼睛。
大红看到南宫远那样子,吓得不敢再哭闹,却是扭着劲不愿离去。实在不想跟她再废话,南宫远向管家使了个眼色,那管家便硬生生的将大红给请了出去。
当顾雨浓带着傅玉踏入上水苑后,不禁一怔,这样清幽的地方怎么里面却装饰得如此意外?龙虎卫亦有同感,他们都在猜测,这里究竟曾住着南宫府的哪一位!
顾雨浓道:“杨大哥,你轻功好,将这些红红绿绿的扯掉吧。”
杨枫露出进入南宫府后第一个笑,他应承道:“如你所愿。”只见他几个翻飞,便将那些碍眼的,吓人的,统统扔出墙外。
顾雨浓对身后的十几名婢女道:“马上准备热水,这十位爷要清洗,另外给主屋搬个新浴桶来。”
婢女们齐齐的福身称是,起身后撒腿就跑,一刻不敢怠慢。南宫远都挨打了,她们若不机灵点,说不定赔得就是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