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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远砚推了推眼镜,又重复了一遍,“我说,让你看相捉鬼。”
鼎砚斋里,薰香袅袅,却忽然有些尴尬,周慕书默默地起身,默默地走到门边,默默地拉开了大门。
“欸欸欸,你想跑啊?”陆远砚忙挡道了门前,单手撑住门沿,一脸的泼皮无赖,“你不会是怕了吧。”
“没错。”周慕书扭头看他,他也不想卖关子,“我怕得很,这些年头提到这玩意儿我就恨不得绕道走,你现如今还让我去跟他们攀亲戚,做人可不带这么损的。”
“我也没让你上去攀亲戚,你先别急着走,我让你看样好东西。”陆远砚突然放开手,绕到了药柜后面开始低头翻找些什么,药柜浑身红黑,样式古旧,上面堆着七七八八的草药,陆远砚进去以后,便只剩下一个枣红色的背,像只王八一般耸动。
周慕书只听得里头“乒乒乓乓”响了一阵子,灰喷出来不少,人却一直没抬起过头,终于忍不住出声,“什么好东西?”
“一块玉。”陆远砚闷声道,“刚搬来,很多以前的东西都收的乱七八糟,嘿,在这儿。”
周慕书闻言上前,却见陆远砚兴冲冲地从柜子头搬出了一头貔貅,宝贝似的搁在了台子上,还略带炫耀的拍拍那头貔貅已经斑驳锈蚀的肚皮,“怎么着,漂亮吧。”
“不是说是块玉吗?怎么是貔貅。”周慕书狐疑,但还是忍不住上去打量那只貔貅,他在不少铺子里见过玉的石的,还有那画像上的,但认知也仅仅停留在这玩意儿招财进宝,却从不知道还有青铜的。
玉雕的看上去温润祥和,而这青铜的却有种莫名的庄严感和压迫感,状如狮,背上双翼,两角花纹细致,长而窄,如同扁方般垂在脑后。
陆远砚见他看的发怔,那副自得地模样又涌了上来,吩咐道,“你摸摸看九太子的肚皮。”
周慕书应言将手向肚皮摸去,却猛然被烫到般缩回手,指尖一阵酸麻疼痛,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周慕书却疼出了一身冷汗,“什么东西?!”
陆远砚却毫不意外地啧啧一声,拍拍那只青铜器,低头抚上那两只角,像是在抚摸一个婴儿般轻柔,“单角为天禄,双角为辟邪,想不到你这鬼缘比我猜的还厉害许多。”
“鬼缘?”周慕书讶异大于疼痛,因为刚刚那一下子确确实实疼的锥心刺骨,像是血肉爆开,但回过头来看指尖,痛过的地方却是光洁一片,什么痕迹都没落下,他甩甩手苦笑道,“陆老板接下来不会说我是什么天煞孤星的命格,有什么天眼一类特殊本领,然后让我闯荡江湖,匡扶正义,驱鬼符魔,最后得道成仙?”
陆远砚搭着柜台面部抽了一抽,突然揉揉眉心叹气道,“你这是从小到大看了多少传奇话本?天煞孤星个鬼。”
“那你左一个鬼缘,右一个辟邪,牛鼻子老道也少有这么神神叨叨的。”周慕书不服。
“我像牛鼻子老道吗?”陆远砚眉头蹙成了一团,像是对周慕书把他拿来与牛鼻子老道对比非常不满,抱着貔貅走到小桌前坐下,兀自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道,“鬼缘这东西,人多多少少都有一点,你不过比常人多了那么一点点,比你强的人也不是没有,你能看见那些东西,就是这鬼缘所致。”
“那如果鬼看到人不就是说明人缘好么。”周慕书被自己的想法逗得一乐,又坐回了位子上,“可这东西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玉啊。”
陆远砚拍拍貔貅肚子,“谁说这是玉了?玉在它肚子里头,小子,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么?”
“貔貅。”
“貔貅你个鬼。”陆远砚把貔貅横在他面前,一脸内伤,“我问的是器型年代和作用!”
要说古玩,听着是个上流社会的玩物,可在那个年头,兵慌马乱,流民四起,往往这普通人家也能分一杯羹,周慕书他爹周秀才便极好这些附庸风雅的事儿,家里此类书籍占了一整个柜子,即便他没见过几样真东西,但也能说出个门道儿来。
青铜器鼎盛在秦汉,器型是个很明显的觥,周慕书拿在手里掂量了两下,又仔细看了看貔貅身上的包浆,油光水滑透着亮儿,虽然被仔细维护过,但那些嵌在花纹里的绿绣仍旧显眼,透着一股子泥土的腥气。
“看出什么来了没有?”陆远砚不疾不徐地吹口了早没热气儿的茶。
周慕书扁扁嘴,毫无把握的猜到,“汉代的?”
陆远砚不说对也不说错,只继续和他的茶碗较劲儿,“还有呢,往器型上想想。”
周慕书抱着貔貅,拼命想着关于此物的记载,无奈那壶墨水没喝到肚子里去,最终败下阵来,“不都是一个样子么,两角辟邪,一个角叫天禄。”
想不到这话刚说完,陆远砚一巴掌就扇在了周慕书脑壳上,但这下很轻,不带惩罚意味,果然头上传来陆老板赞许的声音,“不错,不错,虽然这鉴古水平差了点,但我说的话你都记着,这点我喜欢。”
周慕书也懒得奉承他,只道,“那是什么?”
“你记住,没人知道貔貅长什么样,这狮子头老虎眼全是在唐朝定下来的,汉代的貔貅长得可比这磕碜多了。”陆远砚道,“不过有一点你也没说错,这物件,确实是西汉的料子,后在唐朝拆开重造而成。”
“为什么这么麻烦?”周慕书难以理解。
“这个嘛...有些东西美则美矣,占着块好料子,可其内无魂,须得铸器大师给它灵魂才能有所作为。”陆远砚颇为欣赏地摸了摸貔貅张开的嘴,轻轻一敲,“这件东西便是借了古壳重塑新生,好用来养我给你说的那块玉。”
周慕书只觉得匪夷所思,也学着陆远砚敲了敲貔貅的嘴巴,“有什么来头?”
“来头可大了,这东西叫双重宝,外面是宝,里面更是宝,金银玉石进了貔貅肚子就别想出来,再用水龙脉的井水养着,比那些野山泉要好得多,这不,肯定比以前漂亮了。”陆远砚抬手将那貔貅觥揭开,周慕书探头去看,出乎意料的是,青铜觥里头比起外皮的锈迹斑斑要干净太多,内壁呈乌青色,汪着满满的清水,清水上正浮着一块玉。
即便周慕书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他听不大懂陆远砚神神叨叨的话,但玉这种东西还算常见,水里的这块儿和陆远砚的扳指一样用一层银网细细包裹着,其上飘绿,美不胜收,一看便知道价值不菲。
陆远砚徒手将玉捞出,又掏出青色的帕子将水吸干,举在了阳光下,“你看到了什么?”
周慕书不知道他卖什么关子便一直盯着,直到那玉被挪到阳光下,他才惊愕地发觉,里面的无数丝飘绿似乎并非固定,而是在缓缓游动,银网聚光,白玉无瑕,像是一汪长河里飘着几尾淡青色的游鱼,尾巴时不时划破净朗的湖面,留下几点绿色的涟漪。
纵使他读书再多,也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精妙奇巧的东西。
“真漂亮。”周慕书喃喃。
“漂亮吧。”陆远砚将块玉晃了晃,突然反手往周慕书身上一抛,自己悠然自得地掐起了手指,“自己去找根结实点的绳子套上,这玉,能让你对付那些东西更顺手些。”
玉在檀木小桌上蹦了两下,周慕书忙伸手划拉两下才勉强接住,一听陆远砚这话又抖了抖,“那些东西”是什么不言而喻,他若收了这礼就等于答应下来当他这个学徒,刚想将玉石还回去,却见陆远砚闭目掐着手指,嘴角笑意渐浓,鼎砚斋的门骤然作响,旋即,从外头扑进来两个人,跪在了地上。
一男一女,哭声嘹亮,“有没有大夫?大夫!救救我家老爷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