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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少巫的那座吊脚楼,寨子里安置他们的屋子要简单不少,没有什么白狼,更不会有什么黑蛇把守,看着同寻常的屋子无甚分别,石汶领着人进去之后就走了,白日里也不过是有几个寨子里的过来送了些吃食,不过也是放了就走,直到将将入夜也没人过来问些什么。
“阿瑜,带着驱蛇散,去少巫那处盯着,不过莫要靠太近。”约莫瞧着外头天色暗了,晴岚从包袱里翻了个瓷瓶抛过去,“对了,带上雷火弹。”
“好。”他点了点头,临走前却又忍不住回过头多问了一句,“阿姐……”
“嗯?”
“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少年眼底流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他平日里瞧着纯良无害的模样,但到底还是鬼差出身的人,再怎么说这种波云诡谲也见得不算少了。
晴岚指尖敲打着桌案,垂眸道:“是。”
她本无意隐瞒什么,只是在找一个合适的时机确认后说出口。
白瑜却是笑了,他扯了扯领子,将半张脸掩在了领口的巾子下,道:“成,我晓得了。”
“你不问?”
“反正你总会说的,不急在这一时嘛。”少年将瓷瓶收好,摆了摆手从窗户翻了出去。
苏念雪在他离开后把支着窗子的叉竿收了,她回头望了眼垂眸沉思的姑娘,这才问出口道:“你在少巫那里问出了什么?”
“她什么都没说,只道关于纤竹蛊的事情要去问大巫祝,但是要等到花神节祭祀结束。”晴岚拍了拍身边的坐榻示意她坐过来,“不过有很奇怪的,她身上的伤……要比石汶严重得多。”
“是外伤还是内伤?”
“不好说。我在她身上嗅到了血腥气,不过明面上跟石汶一样,看不大出来。”她侧了子,垂着的眸子正对着明灭闪烁的烛灯,“但是整个过程她不曾起身,而且稍稍多说些话,就好像有些难以支撑。”
连少巫都这个样子了,那大巫祝……或许苗人说大巫祝不在寨子里不是个谎言,是确有其事,但是这理由,却未必是花神节的祭祀,反倒有可能是养伤。
“而且一开始她问我,是来‘取’东西的吗……”她皱起眉,有些不安地摩挲着自己的指尖,“取什么?”
她们过来是来问纤竹蛊的,就算是由什么卷宗记着了,难道身为大巫祝的人没有看过吗?纤竹蛊统共就那么几株,想不记得都难,既如此,就算取了有何意义呢?要想断了线索,不该斩草除根把人一起杀了吗?何必多此一举呢?
可如果不是纤竹蛊的线索,这南疆还有什么能让他惦记拿走的?血杀术?别开玩笑了,这世上知道的懂得此种秘术的也就只有她和白子珩两个人,而且若不是生来就会的,想要学应该直接去荆楚的藏。千里迢迢跑来南疆做什么?眼下北疆可是战况正酣,既然当了燕北人的刺客,不在北疆搅弄风云,跑来这儿岂不是本末倒置。
苏念雪坐在她身边,她皱着眉头沉默了许久,冷不丁开口道:“如果拿到了纤竹蛊,可以仿制吗?”
什么?晴岚愣了一下,随即道:“可以,只要有经验丰富的蛊师,仿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只不过这种蛊本身无毒,也不可能拿来害人,就算拿了,对他有什么用?”
是啊,有什么用呢?江南霹雳堂那桩事儿其实深思起来也能叫个巧合,毕竟这样心有仇恨,还毫无还手之力的傀儡并不是那么好找的,再加上北疆如今战火已起,重点应该不再是在中原制造混乱。
她一时间有些找不着方向。只是有种莫名的直觉,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细节。
只是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忽然一阵破风声,她猛地回过头,却见一把飞刀直直地将条细长的蛇钉死在了窗户边上。
晴岚眉梢一抖,伸手捞起了置放在手边的墨尺,拎着剑挡在了前面。
但是外头仍旧没什么动静,就好像这条蛇只是无意间闯入罢了。
只是真有这么巧合吗?
“张嘴。”耳后忽然有声低语,她回过头顺从地张开嘴,药丸就被塞进了口中。
苏念雪拧着眉轻轻嗅了嗅,道:“有点像引蛇香的味道,但是加了别的东西,有微毒,而且引来的怕不只是蛇。”
她话音刚落,脑后不知何处一阵冷风袭来,颈后的汗毛霎时炸起,她想也不想地反手将袖中银针一甩,紧接着便是一阵刺耳的桀桀声。
偷袭的毒虫被银针钉死在了墙上,还不住地摆动着长毛的腿,瞧着叫人恶寒。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还没等她腹诽完,又是一阵嘶嘶声从窗户那边传了过来。
黑蛇吐着信子疾风般蹿了过来,张大的嘴里露出森白的獠牙仿佛下一刻就要刺穿骨肉。
晴岚把苏念雪往旁边一推,搭在剑上的手屈指一弹,久未出锋的玄铁长剑应声长吟,剑光一闪就将迎面而来的蛇削成了两半。
腥甜的气味在这一剑之后愈发浓郁,不少蛇虫在这奇怪的味道的吸引下从各个角落爬进了屋子,嘶嘶声和翅膀的扑棱声扰得人头皮发麻。
烛火已经熄了,但是两个人的目力都极好,即便在黑暗里也足以看清周围。
她们对着的那面墙上爬满了蛇,正探长了三角的脑袋,嘶嘶地吐着殷红的信子。
而她们耳畔还压着飞虫的嗡鸣声,甚至有愈发聚集的征兆。
再不想法子出去,她们非给这群畜生生吞了不可!
既然走不了窗子,那就干脆……
“阿岚,屏息!”
苏念雪眼底的光晕亮了几分,她反手一扬,袖中瓷瓶被甩到了地上,刺鼻的味道骤然蔓延,在狭小的屋子里暂时将那股腥甜的气味压了下去。
空中的飞虫振翅的声音瞬间乱了,连带着墙上的毒蛇也发出了刺耳的尖啸。
晴岚抓准时机带着她跃上房梁,挥剑又快又狠地劈在了房顶,古旧的屋子经不住她这一剑的力道与气劲,被斩开了一个大口子,断裂的竹子与草屑砸到了地上,扬起一阵灰。
她带着人趁着这个空档跳出了屋子。
“阿姐!躲开!”
遥遥传来少年的呼喊,晴岚眉梢一挑,足尖在屋顶借了下力,原本落下的位子因为她这一点离那处竹楼更远了些。
有什么东西被人扔了过来,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嗅到了火药燃烧的味道。
几乎在她落地的那一刹那,身后一声巨响炸裂开,火焰吞噬了古旧的竹楼,也将里头的那些个毒物烧了个干净。
白瑜也在这个时候从树顶跳了下来,少年抽出了腰间的短刀护在她们面前,另一只手还扣在装着火器的腰包上。
“阿瑜。”晴岚拍了拍沾了灰的衣袖,开口道,“退下来。”
少年皱着鼻子颇有些不甘心地看了她一眼,却还是依言收了刀往后退到了她身后。
“出来吧。”剑客轻哼了声,淡淡开口说,“山野之地蛇虫众多,但在这南疆山水,哪怕是朝生暮死的蜉蝣,怕也是有主儿的。”
“背后伤人非本心,若是真动了杀心,我们不知在这些毒物手底下死了多少回了,留我们到如今,不也是想问个明白吗?”
有那么一刻,周遭除了火焰燃烧的爆裂声再没了什么旁的动静,但不过顷刻,银铃的脆响逐渐在竹林间浮现。
错落的火把依次亮起,林间的人沉默着走了出来,果不其然是白日里的那帮苗人。只不过领头的不是石汶,而是个看着要年轻不少的男子,他身上坠着同少巫一样的银饰,手上还握着一管笛,黑蛇盘踞在他的手臂上,让他本就偏白的脸上更透出一股阴郁。
苏念雪记得晴岚当时去寻少巫的时候在人群里见过这个人,那个时候,石汶喊他南烛。
而此时石汶则是拿着火把默默站在了一旁。
“嘴上说得好听,你们这群骗子,若不是少巫大人有命令,我早就拿你们喂我的蛇了!”他冷冷地扫了眼晴岚,目光又落在了她手里握着的墨尺上,“你的身上跟那个人有一样的气息……令人恶心的味道!”
“那个人?”白瑜闻言一愣,偏过头去看苏念雪,“他这话什么意思?”
苏念雪抿了下唇,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荆楚有叛徒。”
“这我知道啊……阿书哥哥说过,我……等等,你的意思是……”
“有人比我们先来。”她垂下眸子不去看少年的眼睛,“而且那个人伤了寨子里的巫祝。大巫祝如何暂且不知,但是少巫和石汶身上全都有伤。”
少年握刀的手抖了一下。
他不笨,就算之前没往那个方面想,经此一提醒也不难猜出来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不……这不可能……”
就知道会是这样。晴岚暗暗叹了口气,打起精神应对面前的人道:“容我问一句,巫祝大人口中的‘那个人’,是在说哪一位?”
“还装傻?你们这群荆楚人果真蛇鼠一窝,装傻一流啊!”南烛甩了甩手里的笛子,眼底压着的是显而易见的怒火,“还问我是哪一位?你们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是清楚,可心里猜着了跟真正从知情者口中说出来,是两回事儿。
晴岚自袖中取了墨客令,抬手在剑刃上轻轻一抹,血珠霎时沁了出来,殷红的血一点点滴落在木牌上,将令牌上的那个“九”字一点点染透了。
石汶的眸底有了一刹的动容。
墨客令上沾染有鬼差的血,这也是南疆蛊虫能根据此判断对方身份的凭依,换而言之,这块令牌本身也算是一种蛊术。
她这般举动,是再又一次证明自己究竟是谁。
“以令为誓,若我口中有半句虚言,便是喂了巫祝的蛇又有何妨。”女子的目光一点点扫视过面前的诸人,最后落在了几个身着巫祝服的人身上,“难道,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便要置人于死地吗?”
血腥气让巫祝的蛇虫有些躁动,南烛上前一步安抚了下自己的蛊虫,眼神里透出了一股子狠厉来。
“那我且问一问你。”
昏暗的炬火下,他的目光像极了野兽那双瞳的凶戾。
“周秦,这个人,你认不认得?”
四下忽然静了一瞬。
苏念雪侧过头去看护着自己的少年,不出意料地看见对方的眼圈慢慢红了,她缓缓将目光移到了年轻女子瘦削的背影上,一时间五味杂陈。
当冷冰冰的现实压过来,即便先前做过再多的推演,也是不一样的。
晴岚深吸了口气,她忽然觉得是真的累了,所以先前猜得最坏的一种结果,到底还是成了真。
但眼下,她不能乱。
她顶着所有人的目光,缓缓开了口。
“认得。”不过短短两字,却好比千斤重。
南烛闻言笑了。
年轻的巫祝横过笛子,眸中恨意翻涌。
“既如此,你不必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