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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尚巫,许多时候当地巫祝的话或许要比官府还有用,方才还闹哄哄的一群人在石汶这儿被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压得服服帖帖,半点儿声音都没再有。
苏念雪忍不住紧了紧掩在袖中的手,心跳快了些,她没来由地觉得压抑,不是因为被这么多人围着,而是那些人的眼神。
他们之中的不少人不像石汶,还会因为身份而把自己的态度掩藏一二,他们的喜悲浮于表面,仅仅是简单的一瞥就足够将一切纳入眼中。
是愤怒,是怨恨和不解,但是更多的……
是失望。
这个念头甫一浮现,就再也无法抹消。她抬头留心多看了几眼,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没有看错,她想自己大抵是没有看错的。
这种无声的谴责像是一座山,快要把人压得喘不过来气。
人群跟在她们身旁缓慢地移动,银铃的声响此起彼伏。
原本一直落在后面的白瑜忽然多迈了两步与她并行,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发觉那些目光被少年的身影挡下了些,而少年人只是冲她挤了挤眼睛,嘴角露了抹笑意。
走在前面的晴岚在这个时候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心思一转,忽然明白了过来。
石汶带着她们走近了一处竹楼,比起沿路的其他民宅,这座竹楼要建的高些,泛黄的枯竹将日光挡下了大半,没了日光的暖,阵阵凉风吹得人身上阴冷阴冷的。
趴在树下的假寐的白狼嗅到了生人的气息,一双兽瞳霎时间竖了起来,它喉中发出含糊不清的低吼,后颈皮的毛都跟着炸了起来。
石汶手腕动了一下,青蛇缠着他的指尖吐着信子,高高昂起了头。
明明体型相差巨大,那头白狼却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一般往后退了几步,原本警惕地立起来的耳朵也跟着耷拉了下去,它像是有些不甘地瞪了几眼石汶身后的生人,但是耐不住青蛇的嘶嘶声,这才乖乖地趴了回去。
“少巫大人就在里面,客人,自便吧。”他将指尖缠绕的青蛇唤了回去,轻咳了两声道,“对了,还请客人带好你们的信物。”
晴岚眼睫轻轻颤了下,她回过头看了眼苏念雪,对白瑜点了下头。
鬼差的信物只能是墨客令,她跟白瑜有不假,但是苏念雪可没有,鬼差向来不外露,带着旁人前来这种行径在如今草木皆兵的寨子里若是给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好,为了避免横生枝节,还是先不要露出什么端倪出来为好。
白狼在她走近的时候低低吼了声,她侧过脸瞧了眼,却见到它扭过了头趴在爪子上像是不想理会这个不速之客。
竹楼的阶梯有些晃,踩在上头吱呀吱呀地响着,她还没到门前,就被盘踞在竹子上的黑蛇吓了一跳。
那蛇抬起头吐着信子瞧了她一眼,却又兀自盘了回去。
“既然来了,客人还是进来说话吧。”屋子里的动静在黑蛇盘回去的同时停了,房门在这一声落下时吱呀一声打开,一股子草药的味道沁入鼻腔,叫她忍不住皱了下眉。
这味道同石汶身上的有些相似,只不过少了旁的遮掩,那抹血气要明显得多了。
晴岚眼神动了一下,迈步进了屋。
大门在她身后唰地被合上,可桌前的女子连头也没抬,她甚至都没发觉对方有了什么动作。
应当不是武功,而是……她的目光落在了对方手边微微凸起的扶木上。是机关。
“少巫大人。”她略微低下了头,行的是墨客的礼节。
苗女慢慢悠悠地抬起头,她看着年岁不大,瞧着跟石汶相差无几,银饰随着她的动作搭在了眉心,愈发衬得她面色苍白起来,她搁下了手里的盒子,仔细打量了面前的女子一会儿后才开了口。
“荆楚的客人,坐吧。”
晴岚应了声,目光却时不时地从对方身上扫过,在她打量自己的同时,她亦是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阿汶昨日回来同我说过了,既然他带客人来了我这儿,那我便多问一句。”她虚虚掩着唇咳了两声,跟着用一种略显微妙的眼神看她,“客人这一回来,是要取什么东西吗?”
“不是。”晴岚摇了摇头,琢磨了一下斟酌着语气回她,“来问件事情。”
“哦?问什么呢?”她饶有兴致地托着腮,眼尾纹着的黛色蝶竟是予人几分振翅欲飞的错觉来,“容我想想……既然客人不远万里来了这山野之地,那便是阿云解决不了的问题了……那,蛊吗?”
晴岚点了点头,索性直接道:“纤竹蛊。不知少巫大人对这种蛊,了解多少?”
“还成,不过这东西一开始不是你们荆楚自个儿用的么?如今跑来这儿问我,不觉得有些本末倒置?”她笑了起来,“我记着你们说过,这东西已经不该存在在这个世上了……而且这东西,阿云手上也不是没有。怎得这一次……还要来寻?”
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她额上已经见了汗,虽然并不明显,但晴岚能觉察到她说话时的气息乱了一瞬,像是这么一口气说完这些已经相当地耗神了。
而且她从始至终就没站起来过。
跟她比起来,石汶的异样几乎都算得上不值一提。
南疆的巫祝在人心里是比肩神明的存在,动了巫祝跟动了他们命根子没区别,谁能将身为巫祝的人伤成这样?尤其面前这位还是族中少巫,那可是下一任的大巫祝。
她忽然明白了门外盘踞着的黑蛇和白狼是怎么回事,苗人善养蛊,也善于驯兽,门外的狼与蛇,恐怕就是这位特意放出去看门的,而宁可让石汶放出青蛇震慑白狼,自己开口叫住黑蛇也不把这俩撤了……摆明了是前脚刚被人算计过。
晴岚搭在腿上的指尖动了一下,她定了下神,道:“荆楚剩下的几株纤竹蛊皆有记载,但是……这东西唯独不应该在二十年前无缘无故出现在中原,我问过司云姐了,她没有头绪,我等这才来这儿问问。”
“如此,是怀疑出自寨子里了?”她眯起眼,唇边的笑容在这个时候却叫人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不,正相反,我们从来都没怀疑过你们。”晴岚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还是那副淡漠的模样,“我们怀疑的是我们自己。”
这话一出口,对方愣了一下,方才周身的压迫感骤然间散了。
“哦?怎么说?”
晴岚暗地里松了口气,道:“你们不曾有理由伤害无关之人,更何况是用这般明显的手段……这世上手握纤竹蛊的人没几个不是吗?”
少巫脸上的笑意有一瞬的凝滞,她咳嗽了声,忽然转了话头道:“是啊,不过可惜的是,这东西的记载,也不在我手里,而应该在我的师父手里头,所以我也不知具体是如何。只不过她老人家如今在山顶的祭坛,没个十天半个月可下不来。你看这……不如客人先在寨子里等一段时日,如何?”
这么一番对答下来,对方其实是一直在刻意回避着什么一般同她打着太极,她在套对方的话,对方也在试探她的态度,不过若是这种套路继续下去,真能问出些什么也说不准,可对方这一句突如其来的转折……原本是不应该的。
晴岚站起了身,嘴角勾了些笑出来朝她略一躬身,道:“那就叨扰了。”
“不送。”她低下头,似是又想起什么般多了句,“对了,山野之地旁的不多,蛇虫鼠蚁倒是不少,还请客人多担待。”
大门在她的手搭上机关的时候猛地关上,她再也忍耐不住,一口血就喷在了桌案上。
满目的殷红晕染了白纸。
门口的黑蛇见到她出来睁开眼瞧了瞧,绿油油的兽瞳有些吓人。
蛇虫鼠蚁吗?晴岚叹了口气。这算是明示了吧。
不过……她摸了摸怀里的墨客令,走下阶梯时轻轻皱了眉。对方根本就没打算检查这东西的样子?早知道应该让阿瑜上来的……她是真的不太擅长同人打嘴仗……
被念叨的少年打了个应景地打了个喷嚏,皱了下鼻子哼了声。
“诶,苏姐姐你看!”
原本低着头的苏念雪赶忙上千了两步,却又碍于围着的一干人等没伸手拽住回来的晴岚。
晴岚冲她笑了下,又对一旁等着的石汶道:“少巫大人说,我等要问的问题只有大巫祝能解答一二。”
石汶瞟了眼竹楼紧闭的门,颔首道:“明白了,各位请随我来。”
围堵的苗人在他说出这句话以后都散了去,嘴里含糊不清地像是在讨论着什么。
白瑜这回走在了前头,就算有几个仍忍不住回过头打量这几个异乡人的,也只能看到少年那张稚气未脱的脸。
苏念雪同她并肩而行,她伸手握住对方的掌骨,却意外地发觉对方手心竟是出了些薄汗,日光落了满身,女子浅淡的一双眸子在光晕下显得有些缥缈。
她忽然侧过了脑袋,低声道:“蝴蝶。”
“什么?”苏念雪眼神一凌,抓着她手的力道都重了几分。
黑色的蝶扑棱着翅膀停在了枯叶上,轻盈振翅时扬起微不可察的风。
晴岚安慰般摩挲着她的手,用一种低不可闻的声音贴在她耳边道。
“夜半三更刻,鬼神敲门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