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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得不假,自六年前河洛道惊变之后,崇明、兰陵同墨客的鬼差就已是敌人,兰陵谢氏统领北地的江湖正道,尚算得上清正二字,但崇明宗……只晓得在背后放冷箭的小人,更叫人厌恶。
崇明与墨客,早就是不死不休的死敌。
晴岚摩挲着手里的签,道:“这个封釉,什么来头?”
“他啊……封绥的亲传大弟子,说是在北境捡回来的,也不晓得是大梁人还是北燕人,不过封绥倒是不在乎这个,看他天资上佳,也就收了。你也晓得那婆娘的,她若是开了口,谁敢阻挠?兰陵都得给她几分面子。”林知忆抬了抬下巴道,“喏,那个就是封釉。”
苏念雪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不由咋舌。好家伙,这人也太高了点?
她稍稍目测了一会儿,晴岚身量比一般的男子都要高上些许了,这人比她竟是还高出了一个头,眼角刀疤斜斜划过,若在偏一分,他这左眼就别想要了。
不过更叫人在意的是他手里的刀。
和那一日在客栈遇见封绥时对方身旁的那个少年封修不一样,封修手里的那把刀更像是环首刀,出招鬼魅,同晴岚的剑法有些像,但这个封釉,身上佩着的那把刀是九环刀。
这样的刀要的就是拿刀之人的力道足够强,内力修为足够深厚,从这一面来看,此人恐怕不是什么善茬儿。只是……若是如此,为什么他会是封绥的亲传弟子?她先前观察过,封绥的刀同封修的更像,传言封四娘的刀法以快与狠扬名,那这个封釉是怎么回事?
“这可是快难啃的骨头,他可比谢长轩难对付。”林知忆拍了拍她的肩膀,“传闻此人天生神力,就看是你的剑快过他的刀,还是他的刀压折你的墨尺了。”
晴岚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个封釉……
不过身后的一声喊打断了她的沉思。
“晴岚!念雪!”沈楠茵像是刚从那一头疾跑过来一般,额头还浮着一层薄汗,她原本是为了过来找这俩人逃了各大派的集会,却在看清两人身旁的女子后硬生生定住了身子,怔愣道,“……阿忆?”
林知忆显然也是没想到会这么遇见她,在短暂一霎的愣神后,她勾了勾唇角,道:“好久不……诶?”
她话还没说完,一个人影直直地扑进了她怀里,她整个人一惊,下意识地扶住了对方的腰,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面上有一刹的错愕。
晴岚在旁边瞧着也是一愣,她侧头看了眼苏念雪,眼神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阿忆?这两个人……
“江南你直接走了我还没说你什么,你来了江陵倒是先见她们俩不来找我?”沈楠茵退开些,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模样,“林知忆!”
“咳咳,江南那次是因为朝中赶着复命啊。”林知忆背后一凉,忙不迭地干笑了两声道,“我也是才到江陵,是晴岚她们先遇着的我!当时你可还在台上呢,不信你问她们!”
晴岚瞥了眼疯狂使眼色的林知忆,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林知忆在心底长舒了口气,道:“好了好了,是我不是,赔罪了。对了,你抽完签了?”
“嗯。”沈楠茵从袖袋里拿了签子递过去,“崇明的人,但没听过名字,向来不是什么扬名之辈吧……”
她伸手接了,垂眸扫了眼,低声道:“崇明……封修?”
这个名字宛如一柄重锤忽然敲打在心头,苏念雪面色忽然一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身旁的人拦下。
晴岚冲她轻轻摇了摇头,神色亦是有些冷凝。
林知忆像是觉察到什么似的扫了眼晴岚,目光饱含深意。
这一拦没叫背对着的沈楠茵瞧见,几人没想着把这话摊开了说,也就没继续。
苏念雪转念其实也想明白了为何晴岚拦着她不让明说。封修这个人,底细深浅估摸着只有崇明宗,抑或说是只有封绥知道,即便她们觉得不太对劲,也不可能以此为由叫沈楠茵明日不同封修打这一场擂台。
沈家嫡系只有她与沈楠枫,若是不问缘由弃了权,沈家的颜面何存?
感觉这二字,在某些时候可是当不得真的。
“你们做什么都不说话?”沈楠茵疑惑地看了看三人,道,“发生何事了?”
晴岚敛了敛眉,故作轻松般摇了摇自个儿的签子,道:“你瞧瞧这个。”
沈楠茵依言接了,扫了眼后笑道:“哟,咱们这是跟崇明的人杠上了?”
“天晓得。”她耸了耸肩,道,“你可别输得太难看。”
“……你能盼着我点儿好吗?”沈楠茵磨了磨后槽牙,“我虽说没你这般出彩,但也不至于连个无名之辈都赢不了吧?”
晴岚唔了声,道:“先前谢长轩也说我是无名之辈来着,沈二小姐这么自信,怕是不太合适。”
“诶你这是……”
苏念雪好笑地拦在两个人中间打圆场道:“行了,也就是提醒你小心点,不然若是有什么万一,我们沈小姐面子也过不去不是?喏,你兄长再找你呢。”
“还真是,好吧,我先过去一趟,阿忆你要一道吗?我大哥也想见一见你这位千户大人呢。”
林知忆抱着刀瞟了眼晴岚,道:“你和念雪先过去,还有点事儿跟晴岚说一声。”
“你们俩能有什么……”她狐疑地瞧了瞧一旁的晴岚,“好,你快些啊。”
眼见着二人走远,林知忆回了头,面上的笑意逐渐淡了下去。
“知忆。”晴岚忽然叫了声,剑客一双眼睛里浮现的是先前未有过的担忧,“明日擂台,你去楠茵那边,不必过来。”
“哦?为何?”林知忆见她的容色也意识到了事情不太对劲,“那个封修有问题?”
“有,他恐怕,才是真正继承了封绥衣钵的人。”晴岚皱着眉,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一日少年阴冷的目光,“而且前两日对上过一次,他给我的感觉,和西域的蝎子,燕北的狼,一模一样,甚至犹有过之。”
这话叫林知忆的面色骤然间变了,她是六扇门的千户,六扇门是什么地方?那是天下消息汇聚之地。封修这个人随了封姓,她也大致猜到了这个人与封绥的关系,但……就连她都不晓得这个封修的底细,在六扇门有关崇明宗的记载里,这个人几乎是一片空白。
若是单单如此也就罢了,可能让身为黑鹰的晴岚有了这种感觉的人,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
那封绥呢?教出这么个弟子,用来做什么?杀人?她疯了么?
“或许碍于颜面,封绥不会让封修下死手,但是……你什么时候见过蝎子蜇人不用毒,饿狼扑食不见血的了?”晴岚面色也有些凝重,她定定地望着林知忆,缓缓道,“去她那边吧,我这里你不用管。若是一个封釉就能翻起浪……”
她眸底的冷光一闪而过,那是身为曾经天下第一骑后人的桀骜,“我也不用握着手里这把墨尺了。”
不管是饿狼还是毒蝎,手中剑在,就绝不后退。
林知忆轻叹了口气,颔首道:“我知道了,多谢告知,你也小心,别失手被狼反咬一口可就不太好了。”
晴岚只是笑着摇摇头。她眯起眼,入目的日光有些刺眼。
墨尺剑上琉璃玉在光晕下熠熠生辉。
苏念雪送走沈楠茵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阿岚。”她轻声唤了句,眸光温柔。
少年人在呼唤中回过头,浅色的琉璃眸子与剑上的玉石一同被夕日渡上了暖光。
四下无人,苏念雪笑着凑过去,伸手压下了她握剑的手,轻柔的吻落在唇角。
鼻息交缠间,她嗅到的是对方身上清浅的淡香。
“你同知忆说了让她看着封修?”
“嗯。”晴岚眼尾还飞了绯色,开口时声调还有些不自然的哑,“封绥不会动沈家,但是封修……若他真的是封绥磨利的一把刀,一旦打起来,想要收刀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这个封修……”苏念雪沉吟着想说些什么,可还没等她将话说出口,身后突然遥遥地传来了男子的声音。
“他是影子。”
晴岚闻声看了过去,眸底有一瞬的讶异一闪而过。
“华惊云?”
来者正是玲珑阁的阁主华惊云,不过此时他面上不再带着苏念雪那时在姑苏初见他时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满面阴云,这世上能叫天下百晓的玲珑阁阁主露出这等模样的人不多见,再想想他方才的那一句话……
影子?谁的影子?
“许久不见,苏姑娘。”华惊云朝她一抱拳,目光却仍停留在晴岚身上,“小九,借一步说话?”
晴岚侧头与苏念雪对了一眼,微微颔了首。
玲珑阁做的消息的声音,自有自己的高明之处,若不是华惊云领路,她们还真不知道这江陵城还有这般的地方。
客栈之下是早早挖好的暗渠,顺着走了不晓得多久,出来时已经入了夜,满天的星斗高挂天穹,映亮了一方庭院。
“他是封绥的影子,是吗?”在长久的沉默中,晴岚开口道。
少年人的眼睛像是天边的星,在夜色中依旧清明。
华惊云有些意外地笑了声,道:“我以为你会猜封釉。坐吧”
“的确封釉更像,但是封绥没那么蠢。”晴岚顺手斟了杯茶给了身边的苏念雪,淡淡道,“封釉是她明面上的甲,封修才是暗中的刀。”
“是啊,所以你这次……”他长出了口气,一双眼在暗色中显得格外凝重,“是要先破甲,再折刀啊。”
暗中的刀……苏念雪心头一沉。影卫?不,只是看着像,影卫是拿来保自己的,而影子……是来杀人的。
没等对方说话,华惊云侧目瞧了瞧一旁默默饮茶的苏念雪,道:“小九啊,这是冲你来的。”
“有人把你的行踪泄露给了崇明。”
晴岚扶着杯盏的手顿了一刹,她抬头望着对方饱含深意的眸子,缓缓开口道:“没说全部,不然你不可能找我。”
“那是自然,我也是要做生意的嘛。”他撑着脑袋,另一手唰地打开了手里捻着的扇子,“所以我来,是要警告你……”
“藏锋。”晴岚放了杯子往后一靠,“你要我藏锋。”
“对。”他把手里的扇子往桌上一丢,正色道,“为了唐晗,你必须赢,但是你不可赢得太轻松,你的手被架上了镣铐,你的剑不可以无坚不摧。”
但这个度究竟要如何把握呢?藏锋二字,说起来容易,可要如何藏?藏几分才不露破绽?这场武林大会上看着的都是当世高手,她又要如何不显山不露水地赢下这场比斗?
晴岚深吸了口气,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华惊云也晓得这事儿太难了,他虽是玲珑阁的阁主,但遇上这种事情,他不可能正面插手的。
“其实,也未必要藏吧。”
沉吟间,身旁的人却蓦地开了口。
华惊云眼底愕然一闪而过,他抬起头,颇有些疑惑地看向苏念雪,道:“苏姑娘此话何意?”
女子纤长的指骨划过上好的青瓷,她似是有些漫不经心,缓缓道出的声音低且柔。
“暴露行踪的那个人,很了解墨客不是吗?”她藏在桌下的手轻轻握住了晴岚的手,唇角勾了抹笑,“华阁主觉得,那个人会不会将此次前来的鬼差有可能藏拙一事告知封绥?”
的确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晴岚眼皮一跳,随即收紧了交握的手。是了,先前怎么都查不出来的人,为何会在此时露了马脚?
华惊云也是个聪明人,即刻便明了了对方话里的意思,倒抽了口气道:“你是说,我此时在这儿,也在那个人的意料之内?”
“我相信玲珑阁天下百晓的名头不是白叫的,但即便是华阁主,亦或是墨客的鬼差,不也没查出半点有关背后掌舵人的消息吗?”苏念雪心里也是不愿相信这个可能的,但若将一切串联起来,就由不得她不多想了,“他很了解墨客,也了解与墨客相关的玲珑阁。华阁主,玲珑阁与墨客山庄联手,连北疆的军报你们都可探听一二,这世上你们找不出的人,又会有几个呢?”
“再者,他肯告诉封绥,也就意味着……”她深吸了口气,咬牙一字一句道,“她知道了墨客来的鬼差是什么人了。”
封绥此人,与其说她恨的是墨客山庄的鬼差,不如说她恨的是白子书。
她一向的矜傲被人弃若敝屣,怎能不恨。
六年前的报复是唐晗,那么如今以谁做筹码才更能让白子书束手无策?
答案只有一个。
晴岚像是有些疲惫的阖上了眼,低声道:“再坚固的城墙都敌不过自内部的分崩离析。他知道一切,知道墨客每一个人的软肋,但我们不知道他是谁。”
所以还要藏吗?这是悬在每一个人心头的疑问。
而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这世上最难揣度的,是人心。莫说她不了解封绥,就算是白子书自己在这儿,也很难猜出六年后的封绥究竟在知晓墨客的人混入其中会是怎样的反应。
“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良久,她终是睁开眼,浅淡的一双眸子清亮逼人,“这把镣铐是我们自己加上的。”
“嗯?怎么说?”
“心有疑虑,手里的剑自然慢了,慢了,就会输。”剑客仰头饮尽了杯中冷去的茶,淡淡道,“封绥把我当成了磨刀石,磨利封修这把刀的磨刀石。与其说她要的是揪出我,不如说……她更想的是两头获利。我藏,我就可能会输,若是不藏,就有可能暴露自己。一面是拿捏住了救唐晗姐姐的归宁草,一面是拿了我当筹码。”
华惊云咂舌道:“啧,够阴的啊。”
“但她高估了封修,低估了我。”少年人话锋一转,冷笑了声,“她以为将狼摆在面上,把蝎子埋在了阴影里,就能折断苍鹰的翅膀?”
“做梦。”
纵使藏锋入鞘,也是天底下最锋锐的利刃。
苏念雪静静地凝望着她的侧脸,忽而想到了墨客,亦或是说墨翎图腾上的纹样。
那是振翅欲飞的海东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