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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城中的时候已经临近正午,街市上人群熙熙攘攘,时不时有人侧头以一种惊讶的目光看向衣摆上沾染了尘土与血迹的两个女子,也不乏有人小声议论着什么。
先前在外头荒郊野岭的还不觉得,现在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苏念雪面上有些烫,忍不住低头整张脸埋在了晴岚肩窝。
“怎么了?”觉察到她的动作,晴岚略侧了下头,脖颈处被她的头发弄得有些痒,让人不住地缩了下脖子,“哪儿不舒服?”
“不是……你走快些。”她稍稍抬头露出眼睛,低声在她耳边道,“太多人看着了……”
后知后觉觉察到旁人目光的女子眉梢一挑,浅淡的一双眸子抬起时凉凉地扫了眼盯着这边的行人,眯起的眼掠过的是长年行走于刀刃上积淀下的锋锐。
本想着看热闹的人忙不迭打了个寒颤,心有戚戚地收回了目光散了去。
“好了。”她侧目看了眼依旧低头的人,原本凉薄的眸子里浮现了一丝笑意,“原先见你调侃我倒很是欢快,如今被人看两眼倒是不行了?”
那可不一样……苏念雪在心底小声狡辩,却还是依言把脑袋抬了起来。
其实不用她多说,晴岚也没打算慢慢走回去,虽说街上人不少,但加快些步子还是做得到的,更何况,她这副生人勿进的模样本就让人避之不及,再加上身上那些血迹与尘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不是个善茬,哪有人愿意去触霉头。
不过推开门却在医馆里见着了意料之外的人。
“钟师姐?”苏念雪看见来人时愣了一瞬,“你没回谷中?”
依着林知忆的说法,药王谷来的弟子都被送出了城以免被殃及,但毕竟这边事情大多处理完毕,剩下的那些缉拿要犯的事情本就与他们无关,多数来的弟子也就选择回了药王谷。她还以为钟菀亦如此,没想到她竟回来了。
“放心不下,便回来看看。你这是怎么搞的?”钟菀见她这模样忙上前帮着把人扶着坐下,皱眉道,“还有这位?”
“不是什么打伤,师姐你别紧张,只是出了些意外……”苏念雪抱歉地笑了笑,宽慰道,“这位是晴岚,先前在西域认识的,若不是她,我现在恐怕还未必能好好地出现在师姐你面前呢。”
“就知道瞎说。”钟菀颇为无奈地横了她一眼,但也自知拿自己这个小师妹没法子,只得叹了声道,“去屋里等着,我去拿伤药。还有这位晴岚姑娘,你手上的伤也得处理才是。”
“……多谢。”晴岚垂眸看了眼自己手臂上渗着血的绷带,抿唇微微颔首,转头向苏念雪道,“我先扶你进去。”
苏念雪眨巴着眼睛看她,倒是颇为乖巧的模样,但在进了屋子对方刚想走的那一瞬,她突然拽住了她的袖子,道:“你……不止是皮外伤吧?”
被拽着的人闻言怔了一瞬,索性把手伸到她面前,道:“只是皮外伤,大部分爆炸你帮我挡了,剩下的那些,对我委实起不到什么用处。”
她伸手略诊了下脉,有些惊讶地望着她,道:“你是修习了什么护身的功法?”
“没有。只是……一种习惯。”晴岚伸手抓了被褥过来给她盖在腿上,斟酌着措辞同她解释,“不像很多江湖名门教养子弟,我们自幼修习都是摸爬滚打过来的,挨得伤多了,自然明白如何能让自己好过些。所以……算是下意识地会将内力聚拢在脆弱处保护自己吧。”
那是得受过多少伤啊?苏念雪下意识地皱了眉,刚想开口再问些什么,钟菀便推门走了进来。
她看了看两人,把准备好的伤药先给了晴岚,道:“这是药王谷的特制伤药,我这边还要帮这丫头看伤,可能要劳烦姑娘自个儿先处理一下伤口了。”
“无妨,多谢。”她伸手接了,瞟了眼床上的苏念雪,略一拱手道,“那便不打扰了。”
钟菀略一欠身,眼见着她把门带上,这才拿着银针和伤药走到床前,道:“你啊,也不晓得注意些,要是真出了事,叫师父该如何跟你叔父交代?唔……还好,内伤不算特别重……”
“这次真的是意外,师姐你可别同师父说啊……”苏念雪吐了吐舌头,讨好道,“你瞧我去西域不也没出事吗?”
“那是你运道好。”钟菀行针落在她穴道上,拿她没办法,“说起来,那姑娘不是普通人吧?”
“师姐?”
“这世上能用玄铁所铸兵刃的人不多,还是个这么年轻的姑娘。她长得像汉人,但那双眼睛不是汉人的眼睛,混血?”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略一思量道,“说起来我倒不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眼睛了。”
这……什么意思?她疑惑地回首,静静地等她说下去。
“大致五六年前吧,见到过一个来谷中求医的男子,那双眼睛同她很像。”钟菀回忆了下当时的场景,却是摇了摇头,“不过长相不大一样,想来只是巧合吧。好了,趴着,我给你背后的伤换药。”
药王谷的伤药确然疗效上佳,伤处的刺痛感相较初时给压下去不少。晴岚换了件外袍把手臂上的绷带遮了去,提剑晃去了正堂。
本想着可以稍作休息,却不料她们回来的倒是快。
“晴姑娘。”沈之杭身上挂了彩,但好在看着并不严重,“二小姐叫我在看看二位,若是方便,还请一叙。”
动作倒是挺快,本以为要到入夜才能回来……也是,如此年轻就能做到六扇千户那个位子的,哪儿是什么省油的灯。她略一思忖,点了头。
府衙因着六扇门增派的人手看着戒备要比先前森严了不少,沈之杭领着她七拐八绕地拐进了里头一间小屋,里头除了沈楠茵和林知忆,竟还有个意料之外的人。
“晴岚?念雪呢?”听到推门的声音,沈楠茵回头看她,见只有她一人后不由担忧道,“她的伤……”
“她师姐在给她疗伤,不好打扰,莫要想多了。”她摆了摆手,上前两步,目光落在了蜷缩着的男子身上,低声道,“雷邵。”
“我也没想到,传闻中死于仇家之手的雷家少主竟然还活着。只是……”林知忆在他面前蹲下,手掌搭在了刀柄上,从容色上看不出喜怒,“容貌尽毁,筋脉尽断,如同废人。”
这些年……这个人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呢?晴岚抱着剑站在一旁,一时间也不知从何问起。她是这之中最早知道雷邵活着的人,但也正因此,她也晓得,这个人并非此次的主谋,恰相反,他只是个被人握于掌中拿捏的傀儡罢了。
他现在的这副模样,真的能开口吗?或许可以,只是……
晴岚抬眸看了眼面色复杂的沈楠茵,忽然开口道:“楠茵,你问吧。”
“……什么?”
“解铃还须系铃人。”林知忆大概也猜到了她的意思,代为解释道,“沈家与霹雳堂,你伯父与他,这其中的千丝万缕,早就纠缠不清了,你是沈家的人,所以……你的话,他大概会听吧。”
言罢,她看了眼晴岚,索性同她一起退到了后头。
沈楠茵无奈地叹了声,缓步上前,敛了平日里的散漫规规矩矩地拱手行礼,道:“临安沈氏,沈楠茵,见过雷堂主。”
原本瑟缩着的人在听见“临安沈氏”后缓缓抬起了头,混沌的眼中好似照进了一缕微光。
“楠字辈……”他颤抖着唇,伸出手是想抓住什么似的,“你是归然的……”
“是,沈归然是我伯父,我父亲是沈氏现任家主,沈归齐。”沈楠茵深吸了口气,蹲在他面前直视那张伤痕累累的脸,“前辈,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如今会有人打着霹雳堂的名号为非作歹?您……又为何会……”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呜呜呜,我对不起归然的在天之灵啊!”他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般忽然嚎啕大哭,泪水混杂在布满疤痕的脸上,让人不忍直视,“归然……你不惜以命救我,可换回来的这个废人反倒成了为祸江湖之辈手中的傀儡呜呜呜……”
“前辈?前辈!”
所以,真正死的人是当年的沈家家主沈归然,而不是雷邵?一命换一命……他经脉断裂,寻常法子根本不可能救得回来,除非……晴岚眼神一凝,似是想到了什么。
她猛地上前拽起雷邵,声音含了些急躁,道:“纤竹蛊!你们去了南疆?谁给你的蛊?”
出乎意料地,他逐渐安静了下来,望着她的眼里像是有一刹那的惊诧。
“纤竹蛊……是个什么东西?”林知忆上前拉开她,轻轻摇了摇头,“南疆的?”
可晴岚只是松了手,垂下的眸子里看不出喜怒。
反倒是雷邵沙哑着接了话。
“那是南疆的秘术……可生死人,肉白骨,一只脚踏进阎王殿都能把人抢回来……”他抬手捂着脸,“代价是,人命。受者需得清醒着看着自己的身体被蛊虫吞没,直至油尽灯枯。”
“但你所受的纤竹蛊是不完整的。”晴岚突然插话道,少年人宛若琉璃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好似试图看出些什么,“纤竹蛊相当于给病者换了个身子,所治愈者体魄健壮,绝非你现在的这副模样。”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