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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谷时已经入了夜,不比城中满目灯火,荒郊野岭的,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晴岚点了个火折子,勉强看清了前头的路。
被拴在外头的马儿不安地嘶鸣,前蹄躁动地刨着面前的土地,也不知是恐惧黑暗的来袭还是嗅到了生人的气息。
苏念雪拿着火折子跟在她身后,夜里的凉风吹开了她的额发,让人不由得瑟缩了下,她整个人抖了下,伸手拽住了晴岚的衣袖。
晴岚侧过脸垂眸看了眼,竟然意外地没有挣开,反而顺手抓住了她的手。
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传递上来,苏念雪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大抵是长年练剑,对方的掌骨上有薄薄的一层茧子。
“不用紧张。”晴岚解了缠在枯木上的马缰递给她,目光里有着令人心安的温度,“不会有事的。”
苏念雪静静地望着她,一时间无言。其实她有很多问题想问,除开鸣雷谷同纪明奕,还有这路上预测的那些追兵。为什么在听到霹雳堂之后对方能这么淡然呢?纵然武功高强,但霹雳堂的火器也并非泛泛,为何她能笃定一定没事呢?
不是不信她,而是这其中的疑惑实在是太多了。
“若是真的紧张,我送你回谷里?”
她摇摇头,目光里流露出的是坚定的神色:“不必,走吧。”
天边弯月泛着白惨惨的光,整片树林里只有呜呜的风声和哒哒的马蹄声。
“吁——”
晴岚突然间勒了马,抬手示意她停下。
年轻的剑客手已经移到了剑柄上,略眯起的眼睛如大漠的鹰隼般锐利。
这么僵持的半刻钟,林间突然传出了沙沙的声音。
有影子自黑暗中现出身形,打扮与那一夜的黑衣人别无二致,只是数量上……来的至少有十来个。
“唔,还以为会再过一段路,还真是沉不住气。”她小声嘀咕了句,抽出剑握在手里,“啧,还真是……”
只是这群人并没有当即围上来。
前排拦在马前的人侧身让开一条路,有人缓缓走了上来。同那些人不同,他脸上并没有任何遮掩,在火光的映照下,男子的眉眼清晰可见。
“阁下可否暂且将剑放下。”他唇边勾起个笑,淡淡道,“还请……先让在下把话说完。”
这是要做什么?苏念雪指尖扣紧了藏在袖中的银针,整个人绷紧了起来。谈判?
“阁下是什么人,我家主人已经同我讲得一清二楚。”他凝望着端坐在马上的年轻女子,“我等无意于阁下,还有阁下所属之势力为敌。包括您身后那位药王谷的姑娘,亦如此。我们想要何人的命,想来死人已经告诉了阁下。”
晴岚眉一挑,竟是低笑出声道:“你说……知道我是谁?霹雳堂的人,知道我是谁还敢在这儿同我多费唇舌么?”
这……什么意思?她心口骤然一紧。果然除了黑鹰,她还有另一重身份么?能让这些刀尖行走的人都感到恐惧的身份……她究竟是什么人呢?
男子倒是毫不畏惧的模样,淡淡道:“我知道,若是阁下执意要我等的命,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阁下真的不考虑放手么?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同南北两家的私怨,既是报怨,便免不了牵连旁人,日后我等自会自裁以谢罪,无需阁下费心。况且,阁下若是掺和进这档子事儿里头,恐怕……对你,这位姑娘,还有交好的那位沈家小姐,都不是什么好事吧?”
威胁么?晴岚眯了眯眼,道:“你家主子,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有。阁下同我们,其实没什么不同。”他咧了咧嘴,“同样的是丧家之犬,同样的是影子,难道就这么甘心么?你……呃啊!”
血顺着他的手臂滴落,马上的人把适才扔出暗器的手收了回去,面色冷凝。
身旁的人扶住他,刚想拔刀冲上去,却被拦了下来。
他捂着流血的手臂,低笑了声,道:“这一刀,我受了。所有人听着,让开,让她们走。”
前面的人面面相觑,却还是默默地让开来。
“跟上。”晴岚侧过头,双唇微微动了下,内力裹挟着声音传入她的耳朵里。
纵然有满腹疑虑,现在也不是问的时候。苏念雪抿紧了唇,骑马进跟着她一路疾驰而去。
也不晓得跑了多远,前头已经是延伸的官道,晴岚放慢了速度,长舒了口气道:“想问什么,可以问了。”
苏念雪面色有些复杂,她皱着眉,道:“你……为什么?”
“唔……等着看好了。”晴岚像是有些困顿的揉了揉眼睛,“不过些虚与委蛇的话,你莫不是真信了吧。”
信当然是不信的,只是即便知道是些虚与委蛇的话,但……对方的那些话到底还是让人很在意。
什么叫做与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老实说,在他们现身之前,我一直在想他们究竟会选择在何处堵截我们。那片林子绝不是最好的选择,虽然已经出了鸣雷谷的地界,但还是离得太近了。那家伙虽然看着散漫得很,但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在林子里找麻烦,他们找死么?”她打了个哈欠,侧过脑袋看她,“最好的地方应该是现在咱们在的地方,看着是官道不假,但半夜三更的,谁管得了?所以……”
所以在对方出现的时候,她就已经揣度出了对方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就不是为了真的要她们的命?从那一刻起,她所做的一切,就是在不断试探对方的底细……可……为什么?为什么她能直接猜到对方的目的是叫她暂且罢手?
晴岚看着她面上变换的神色,低笑了声,抬手弹了下她的额头,道:“那些话,是骗他的。”
“……什么?”
“收手。”她长出了口气,道,“从一开始,我就在怀疑,幕后之人是不是对我,甚至对……黑鹰,有什么特别的了解,不然为何我在江南甫一现身,就能将我的行踪摸得这么准。但此后他的种种举动却又叫人捉摸不透,若是真知道是我,为何还要让那几个人来送死呢?”
是啊,这也是令她觉得不解的地方。苏念雪静静地望着她,等着她往下说。即便是再怎么视人命为草芥的人,也不会平白无故叫手下人送死,不值当。
晴岚眸中凉意一闪而过,昏暗的夜色下,她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长睫轻颤。
“恐怕,他们知道黑鹰有人回来,但不知道回来的究竟是谁。”
也正因此,最开始那个前来刺探时毒发身亡的人,是为了看她究竟是否足够敏锐,而后面那次……是为了刺探她是否专于武斗。
他们这些人,只要知道来人五感通透,多多少少就能猜出来的人的底子,不论后面前来试探的人是生是死,他们的目的都已达到。
而今日的那番话,既算是示好,也算是挑衅。
霹雳堂的人是来寻仇的,寻仇对象又不是他们,在知晓来者深浅后示好是常事,至于挑衅么……是背后真正的始作俑者想做的吧。
选择性地告诉了霹雳堂的人自己的来历,却又隐瞒了最关键的一部分,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做法。
苏念雪纠结地望着她,不自觉地摩挲着手指,道:“那,为什么说你与他们是……一样的?”
晴岚地划过一抹冰凉,随即毫不在意道:“黑鹰不就是杀人的么?本质并无不同。至于什么丧家之犬……黑鹰最开始的那些人,可不就是被西域魔教逼得家破人亡的‘丧家犬’么?”
但她没想到的是,自己掩饰得极好的那一抹冷意,还是被面前一向心细的人觉察了几分,只是心照不宣般的,对方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反而另起了个话头。
“嗯……那纪前辈呢?你说他算你半个师父,为什么会在鸣雷谷?你不是长于荆楚吗?”
“他啊……”晴岚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原本是在荆楚的,来鸣雷谷是六年前的事情吧。他,并不是想一直做个闲散人,只是没办法走出鸣雷谷太久罢了。”
“六年前,内部动荡,从中牵扯的东西比今次江南的异变要多得多。死人便不算了,活下来的,要么像他,找个能压制体内毒物的安养,要么,躺在床上像个活死人。”
是……黑鹰的那一次?苏念雪想起了先前问她为何回中原时对方说的话。那么,纪明奕身上的毒……
“是玉天华?”
“嗯。”晴岚眼神黯淡了下去,“他和那个人,本不该被牵扯进来的。”
又是那个人?苏念雪抿了抿唇道:“那个人……是谁?能和黑鹰交好的,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她歪了下头,道,“说起来,我该喊她嫂子。他们两个,都是因为黑鹰被牵扯进来的,要说没有愧,是不可能的。这也是为什么我起先并不想同你和楠茵扯上太多。同黑鹰扯上关系的人……”
但这并不该是她所能预料的吧?苏念雪只是摇摇头,道:“往事不可追,别想了。不过纪前辈既然不能出鸣雷谷,为什么霹雳堂的人会这般忌惮?”
“短暂出来还是可以的,毕竟他并非直接沾染玉天华,只是最好不要超过一日,不然身体定会有所损耗。”晴岚解释了两句,本想接着说下去,却像是觉察了什么似的登时皱起了眉头。
不太对劲啊……苏念雪跟着她勒了马,警惕地望向四周。
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晴岚眯起眼睛,直接抽出了剑,凝神细听着四周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有弩箭的破风声暴起而来。晴岚瞳孔骤然一缩,伸手抓起苏念雪迅速跳下马背往后一翻。
漫天箭雨狠狠的地扎进了马儿的喉咙,骏马悲怆地嘶鸣,重重倒在了血泊里。
侧手边凉意一闪,晴岚把人往旁边一推,抬剑架住了破空而来的长刀,趁着对方下一招未至,她冷喝一声,剑刃扫在刀背上荡开长刀,旋身重新与人拉开了距离。
所有的变数都在瞬息间发生,一个个黑影在四周现身,手中兵刃在月色下泛着寒光。
除开那些拿着弩的,面前还站着四个人。
从方才接的那一刀她就知道,这几个人的功夫比那天的人恐怕还高出一截,到底双拳难敌四手,自己最多能顾及到的也就三个……那,苏念雪怎么办?
思量间,耳边突然传来了她的声音。
“没关系,不必担心我。”年轻的医女抽了软剑同她并肩而立,目光相接时触及的是对方少有的坚定,“一个人,拿不下我。”
她舔了舔嘴唇,闻言低笑了声,道:“还记得我教你的剑吗?”
苏念雪也也笑了下,微微颔首道:“那是自然,我记性还算过得去。”
“那便好。”晴岚抬剑而立,浅淡的眸子里闪烁的是宛若大漠鹰隼的锐利,“撑过一刻钟。”
话音落,她足下骤然发力,提剑飞掠而去。
两旁的弓弩手刚想扣下机关,手腕却顿时一麻,不知何时飞掠而出的银针精准地打在他们手腕的穴道上,一时间竟是连拿起掉落在地的弓弩都做不到。
前头提剑的黑衣人这才回过头来重新审视这个看似柔弱的医女。
面前的女子眉眼秀丽,却缓缓抬起了剑,剑锋所指,正是他的心口。
他像是被这个动作激怒了一般,拔剑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