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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天仍旧有些凉,白日里头倒还不觉得,但一到了夜里,呜呜的朔风吹得人裹紧了身上的羊皮袍还直打哆嗦。
这个时候,其实凉州往来的客商已然是少数,更不用说再远的西边。
屋里头点了炭火,跑堂的小二拿手支着脑袋打着瞌睡。
“叩叩——”
“不知魏老板可在?”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有女子轻软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登时打了个激灵,忙不迭地迎上去。
“姑娘你这是……”他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心底不由得赞叹。
女子看上去不过十岁的模样,虽说身上穿着大漠里头臃肿的皮袍,仍旧能清晰地看出身形的高挑纤细。不似西域女子的英朗,汉家女子的柔美精致在她眉眼中体现得恰到好处。
还真是个美人。
“小二哥是新来的?”她唇边透出几分笑意来,“我来寻你们老板,不知他可在?”
“在的在的,我这就给您寻去。姑娘稍待片刻。”
“多谢。”
这女子自是苏念雪。
她寻了个地方坐下,兀自斟了杯茶。
窗外的天阴沉沉的,像是要落雪的模样。初春多大风天,若是再加上落雪,这路怕是更难走,她在心底暗暗担忧。
“哟,苏姑娘你怎得这个时候来了凉州?可是年前取的那批药材有何问题?”魏老板魏坤是个年过不惑的汉子,见到她来,吩咐着跑堂小二上了几个小菜端了过来。
“哦,那倒不是,我此行,实是另有要事。”苏念雪回过神,面上挂了得体的笑,“魏叔,你可听过七叶花?”
“七叶花?倒是听些商贩说起过,传言其生在天山深处,若是没点本事,可是采不来的。”魏坤捋了把脸上的胡子,沉思了半晌,“听许多胡人说起过,这花是西域各国王族都争相抢购的珍奇之物,即便有人采了来,也是到不了这儿的。老魏我在这凉州二十来年了,可从未听过有商贩要卖这七叶花,大概是在西域便被买光了吧。怎么,姑娘怎得想起问这个来了?”
“家师救人的方子里头,有这么一味药。”苏念雪轻叹了口气,“照您这么说,这药,是得到西域去,才寻得找了?”
“是啊……姑娘,真这么急吗?不知谷主的病人是何许人?要不缓个把月,待这场风雪过去先?”
“那人是朝廷的人,而且……等不得了。”苏念雪站起身来朝他一抱拳,目光灼灼,“既如此,也请魏叔帮个忙,我即刻启程去西域。”
魏坤看了她许久,也知她既已决定,断不会再有更改的余地,药王谷的人,做事自有分寸,只得应了下来。
“此番路远,这个时节又是路难行之时,还请姑娘护好自个儿。”他站起身,朝着面前的年轻姑娘一拱手,“我立刻传书给西域诸国的分堂,姑娘到时要些什么,直接过去便可,保重。”
“如此,我便代家师谢过了。”苏念雪拿起行装,朝他道了声谢,转头出了客栈。
一边听了半晌的店小二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了看依旧站在原处的自家掌柜,禁不住道:“掌柜的,这姑娘……是谁啊?这个天儿出城,胆子也是够大的……”
他回神,随手抓起手边的筷子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虎着脸道:“没事儿别瞎打听,干活儿去!”
小二忙不迭地应了声,脚底抹油般跑了。
什么人吗……他笑着摇摇头,即便说了是药王谷的嫡系弟子,这傻小子也不晓得人家究竟是什么来头。
人人皆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江湖又何尝不是如此。北有兰陵谢氏,南有临安沈氏,再加上西南的巴蜀唐门与那个隐在暗处的墨客山庄,这般的江湖格局,也有了二十来年了吧?虽说也有小打小闹,但也还算安稳。再加上药王谷护持着北境的边防,这大梁的国境,也还算得上安泰。只是啊,这位药王谷的弟子突然要来西域找七叶花……
医治朝廷的人么……他仰头灌了口热茶,眼底有光亮一闪而逝。要说七叶花能医什么疑难杂症,那便只有……燕北的狼毒了。朝廷的人,恐怕是北境的人吧。
看样子,这天下,又要不太平了啊。
相较于魏坤的揣测不定,苏念雪更为担心的是她此行的目的,七叶花。按照魏坤所言,这花生于天山之上,本就极为难寻,更何况西域诸国还争相购买,如此一来,想要从西域的商贩手中弄到此物可谓难上加难。看样子,自己需要亲自上一趟天山了。
“小贼休走!”
正当她思量间,耳畔忽而传来一声女子的怒斥。
抬眸望去,两道人影在屋顶上急奔,一跑一追之间,竟是僵持不下。
凉州入夜晚,此刻按中原的时辰来算已然是亥时初,天将将黑下来,但街上的摊贩早已收了摊,故而二人这么大的动静,才没惊出来多少旁观的人。
“姑娘!当心!”
只听那个追着的姑娘一声高喝,苏念雪足下发力,向后一跃,堪堪避过前面那人伸过来的手,她眉梢一抖,袖中银针登时飞出,精准地点在了那人的穴位上。
后头追击的人几个纵跃来到她身前,笑吟吟地拿剑柄在那人肩上重重一敲,口中轻哼道:“我看你还跑?”
那人俨然被银针扎成了个刺猬,哪儿还有气力反抗,只能任由这姑娘把自己绑了。
苏念雪的目光落在女子苍色的长衫上头,眼底掠过一抹惊讶。
苍衫长剑,临安沈氏。
“多谢了,不然我要追到这贼人怕是要费好大的功夫。”那姑娘转过头来冲她爽朗一笑,“姑娘好针法,在下临安沈氏,沈楠茵,不知姑娘是?”
倒是个不拘一格的性子。苏念雪拱手笑道:“早听闻过沈家的名号,在下苏念雪,师承药王谷。”
“比不得药王谷的名头响。”沈楠茵笑着摆摆手,“我需得把这人押送到府台去,便先行一步,告辞了。”
“诶,你等等。总得把他身上的针拔了不是?”苏念雪哭笑不得地拦下她,抬手运气将飞贼身上的银针收了回来,嘴角勾笑冲他道,“半个时辰之后,穴道自然会解开,不过,可莫要自己试着冲穴呀。”
她笑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但言语里的警告意味还是让那飞贼忍不住抖了抖。
毕竟药王谷出来的人,要真整起人来,那还真是……啧啧啧。
一边看着的沈楠茵禁不住笑出声来,冲着苏念雪竖了竖拇指。
“要是强行冲穴会怎样?”她把人拉到一边,低声问道。
“不会怎样,不过是吓唬他的。”她眉眼弯起,轻笑出声,“未免生出事端,姑娘你还是赶紧把人带走吧。”
“好,那我们有缘再会。”沈楠茵忍着笑一把抓起飞贼的衣领,御起轻功消失在了夜色里。
倒是个有趣的人。苏念雪笑笑,迈步回了落脚的客栈。
不过二人大抵真的是有缘,次日苏念雪在商队里头,竟然是再度见着了这位沈氏的门生。对方显然也认出了她,遥遥冲她招了招手,面上挂着笑。
“怎么,药王谷的人也往西域跑?”
“沈家远在临安,你不也出现在了这关城之中?”她笑着回了一嘴,“医书上的终归是死物,吾辈身为医者,自然需要亲自走遍这万里河山,才不负当日入门之愿。”
“如此说来,你这是要效仿先贤尝百草?”沈楠茵饶有兴致地看她,“倒是我狭隘了。只不过我此番前往西域,是奉家中族长之命护送这队商贩,看着这队人安全抵达龟兹,我也就算不辱使命了。不知你此行需往何处?”
“天山。奉家师命,去寻一味良药诊治一位病人。”思及此,她禁不住叹了口气,颇有些头疼,“只是据说此药难寻,千金难买,怕是颇为棘手。”
“什么药如此难寻?说来听听,说不准,我能帮上忙。”
“七叶花。”
沈楠茵闻言思索了片刻,道:“倒是听过名字,但也确如你所言,是个有价无市的稀罕物。但就你一人前往天山,也未免太过危险。”
“那病人的情况太过危机,谷中的众位师兄师姐脱不开身,也只能我去了。”她面上流露出无奈的神色来。的确,若有其他人在,也用不着她走这一趟。
沈楠茵抿唇想了想,道:“天山路遥,若无准备,不说无功而返,怕是连你个人安危也难料。去往天山途经龟兹,恰好我此后无事,若你不介意,我陪你走这一遭可好?”
“这……”她一时有些犹豫,谷中自己的事,其实本不该由外人来插手。
“若你一人前去遇上什么危险,其实我良心上多少有些过意不去。”沈楠茵看出她的顾虑,轻声劝了句,“便当做是我还你昨日帮我逮着那个小贼的人情,你看这样可行?”
看她这模样,恐不是在说笑。江湖传言沈氏门风开化,弟子素来随性行事,端的是快意恩仇的做派,如今看来,倒是不假。
“那便劳烦沈姑娘送我至天山,但之后的事,还请你不要插手。”苏念雪寻了个折中的方式道,“毕竟此事与你本无关联,即便是还人情,也犯不着因此以身犯险。我知沈家的行事风范,但若你因我犯险,我亦是过意不去。”
“既如此,好,我便只送你到天山。”她淡然一笑,应允下来。
马车外的风仍旧挂得烈,苏念雪目光落在连绵的山脉上,若有所思。
黑鹰盘桓在一处石堡前,嘹亮的长鸣声在大漠里头回荡。
不多时,有人自楼中走出,抬起手臂让它落了下来。
鹰爪上绑了一小张羊皮卷,那人将其展开,略略扫了两眼。
“公事,私事?”男子站在碉楼前,一张脸隐在阴影中。
“私事。”她将黑鹰放飞,转过头来将羊皮卷往他身上一扔,“我要去趟天山。”
“随你,但你要找的东西可没那么简单,万事小心。”他随手把羊皮卷碾成了粉洒在黄沙之上,“若有事我让黑鹰传信给你。”
“嗯。”
她从马厩里牵了匹马,把行装绑在马鞍上,翻身上了马。
男子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大漠里,回身带上了石堡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