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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次日中午,院工又跑进来喊:“郎公子,外面有人求见!”
冉盈挠挠头,心里暗暗不耐烦。这丞相当得很闲吗?怎么整日没完没了?
她不情不愿慢慢吞吞地走到书院门口,这次站在外面的是莫那娄。
冉盈见了他,板着脸将手一伸,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莫那娄一愣:“作甚?”这小子见面就要讨赏钱?
“信呢?”见莫那娄如此反应,冉盈也一愣,不是来送信的?
莫那娄笑了:“不是信。他要我传几句话。他说,上次孤从未央宫把阿冉救了出来,如今孤想好了,要阿冉入府为婢来报答。阿冉自己好好准备准备,今天落日之前来丞相府见孤。”
话说得原模原样,依葫芦画瓢,就连那气势都学足了三分。
冉盈又费解地挠挠头——她觉得自从认识他以来,自己的头皮已经快被挠破了。可她实在是有些想不通这位大人物的脑回路。她都说了鱼和鹰凑不到一块儿,他怎么还不罢休?还入府为婢?想什么呢?他缺那两个钱买丫头?
她两手一拱,一欠身,泰然自若地说:“烦请回去告诉他,阿冉不准备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更不会给他入府为婢。请他以后不要再提了。”
说完一扭头,大摇大摆地走了。
留下一脸惊愕莫名的莫那娄,在原地不停地冒着冷汗。
这……这话若是回给宇文泰,她是没什么事,他莫那娄怕是得掉层皮啊!
战战兢兢地回去一说,没想到宇文泰听了,不怒反笑,说:“这狗东西,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莫那娄小心翼翼地说:“丞相,你最近……是不是太关注她了?”
宇文泰斜着眼睛瞟了他一眼。莫那娄意识到自己太多嘴了,立刻低头噤了声。
这时贺楼齐急急忙忙从外面跑进来,因为跑得急,额头和鼻子上渗出了汗水。
莫那娄问:“你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贺楼齐看了他一眼,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从怀里取出一封竹制的书简:“丞相,潼关军报!”
宇文泰眉头一皱,迅速打开贺楼齐递上来的军报,匆匆一扫,沉着声音说:“进宫。”
元修驾崩后,上庙号孝武帝,之后群臣为了讨好宇文泰,推举年幼的广平王元赞继位,宇文泰犹豫不决。而濮阳王元顺劝宇文泰不要效仿高欢立幼主以专权,以免引起天下不满,而应该反其道而行之,拥立长君,以示忠于皇室之心。于是宇文泰拥立二十八岁的南阳王元宝炬为帝,改元大统。
元宝炬作为皇室子弟,经历十分坎坷。算来,他是孝文帝拓跋宏的孙子。当年他的父亲京兆王元愉宣称权臣高肇谋划杀害宣武帝元恪,于是在冀州谋反称帝。可惜不久,元愉兵败被擒,自缢而死。当时还年幼的元宝炬和一众兄弟姐妹都被幽禁在宗正寺。直到七年之后的延昌四年才重获自由,并重新归附宗室属籍。
后来孝明帝元诩的正光年间,时任直阁将军的元宝炬因胡太后临朝摄政,宠信奸佞,秽乱宫禁,便与孝明帝密谋清洗后宫,结果事情泄露,又被免官。
之后胡太后毒杀孝明帝,又被入京勤王的军阀尔朱荣所杀。
直到几年之后的永安三年,元宝炬被封为南阳王,之后孝武帝元修和高欢决裂,战败西奔,元宝炬随元修入关。到如今元修崩了,这皇帝的宝座,忽然轮到了他。
不是不惶恐,三辞而不就。
这些年见过太多皇室内斗、皇帝和权臣的斗争,他怕了。几番沉浮,好歹留着一条性命,总比他那些莫名其妙就被鸩杀的宗亲强百倍。他如今最大的心愿就是和原配乙弗氏偏安于封地,相守到老。
可是后来他终于认识到,他想不想当这个皇帝并不重要,但是宇文泰需要他这样一个皇帝。
他意志消沉,心甘情愿地做一个傀儡皇帝。后来他发现宇文泰恪守臣子的礼节,从不僭越。因此也小心翼翼地和宇文泰之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此时宇文泰匆匆赶到未央宫。前殿之上,于谨、李虎、达奚武诸将都已经到了。见他来了,纷纷行礼。
片刻,皇帝也来了。目光扫视了一下殿上的诸将,说:“潼关的军情,想必诸将都已经知道了。”
高欢率大军屯军蒲坂,造浮桥三座,大行台尚书司马子如率大都督窦泰、怀州刺史韩轨等人自蒲津夜渡黄河,攻华州,被刺史王罴击退。
如今高欢率军在蒲坂整顿,准备攻打潼关。
皇帝问:“丞相和众位将官怎么看?派谁御敌?”
宇文泰上前一步,拱手躬身说:“臣愿率军至灞上,以抗高欢!”
元宝炬高坐在大殿之上,看着这个英俊无双的青年。有时候无端想到他,元宝炬会感到恐惧。宇文泰太有才能,太有野心,他身边这些将领,都曾和他并肩作战,都是他一手提拔,都对他心悦诚服。元宝炬不知道是不是哪一天,自己会被他取而代之。
然而长安若是没有他,又有谁在内为国事殚精竭虑,在外对抗四面八方的强敌,让自己做一个轻松自在的富贵皇帝?
忽然之间,元宝炬觉得丧气,说了句:“就有劳丞相点将出征吧。朕就在这未央宫里,遥祝诸将凯旋。”
傍晚时分,一辆马车驶到了青松书院的门口。
这一次,莫那娄向院工正式递上帖子,要求见里面的学生郎英。
当时众学子正在学琴,乍一见院工递上当朝丞相的帖子,都忍不住议论纷纷。冉盈挠挠头,想,中午给他吃了闭门羹,下午就追过来讨债了?
“大叔,烦劳跟门外说一声……就说我病了,起不来身,见不了客……”
一众学子方才还议论纷纷,此刻都傻眼了。被宇文泰递帖子是多么大的荣耀,简直可以认为此后一条青云大道直通平顺的仕途了,他怎么还拒绝相见?
不过话说回来,显赫至极的当朝丞相为何要登门见他?难道昨晚一首无法入耳的《桃夭》还让丞相对他青眼有加了?
李昺凑上来说:“阿英,连丞相的面子你都敢拂,你也真是胆子大。不会是昨日子卿的婚礼上丞相说你弹琴是魔音穿耳,你就不愿见他吧?”
冉盈往书案上一伏,眉头一皱,推脱说:“他那样的大人物,我害怕他,不敢见。”
宇文泰一行人在书院外等了良久不见人出来,贺楼齐等得有些烦躁,说:“丞相,直接进去吧。”
这小小的书院连个侍卫都没有,直接进去把那小女子拎出来便是了。
车中的宇文泰却说:“不得擅闯。”
历尽杀伐之人,毕竟还是对这诗书清华之地保有一些敬重。
过了一会儿,院工出来,说:“这位公子,郎公子病了,起不来床。”
贺楼齐腾地火起,骂道:“胡说,中午还好好的,怎么了……”
话未说完,马车里的人沉着声音说:“阿齐,住嘴。”
贺楼齐陡然闭了嘴,忿忿不平地看着院工。
宇文泰淡淡说:“再递一张帖子。”似有无限耐心,尽可以耗在她的身上。
没错,他今天就是想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