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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霜冻前夜(上)
是夜,酒吧二楼。
一尊四脚火炉摆在露天阳台中央,炉膛内干柴爆燃,噼啪作响,火苗簇簇摇曳着,勾勒出一圈晃动的虚影。十余人围坐在火炉边,有人抽烟,有人饮酒;有人低声叹息,有人缄默不语。火光跳耀不停,映照在这些人的脸上,将各不相同的表情掩映的有些诡异。
高阳所言非虚,这段时间除了他们五个,并没有其他人进入古城,或许有,但也没来酒吧。留守在酒吧的是四女一男,约摸都是三十来岁的样子,看起来这伙人在酒吧生活的还算不错,不过都没什么战斗力,也就高阳和老五还能凑合。
明俊伟和姜河几人相处的时间最久,对他们之前经历的事也略知一二,结合高阳他们入驻酒吧的时间,以及他提到的那支队伍,不难猜出他们的身份。这个高阳,无疑就是当初周槐队伍里的一员!这队人强夺酒吧不成,反被姜河几人搞出的骚乱打散了,有的死于行尸之口,有的趁乱逃脱。周槐和他们纠缠了一路,而高阳和老五,则是趁着酒吧人去楼空,来了一个鸠占鹊巢。
在座的五个人中,只有一诺和周槐没什么交集,其余人跟他可是结了大梁子,本来他们一伙人去往山西就带着寻仇目的,只不过后来又横生枝节,打乱了原来的计划。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兜兜转转一圈,他们几个居然又回到了这座城市,而且和仇敌的队友坐在了一起。明俊伟当时没有遮掩,也不需要遮掩,高阳不是蠢人,明俊伟说起球迷酒吧的时候他就隐约想到了这些人的身份,他也没有临时扯谎,而是坦诚相告,并将他们带到了这间酒吧。
白天楼下的短暂对峙并没有燃起战火,明俊伟他们几个看到酒吧都有些恍惚,一诺没见过晁逸帆,不过早有耳闻,因为研究生一直很崇拜晁逸帆;其余人更不消说,相处了那么长的时间,风里来雨里去,怎么会没有感情?望着这间属于他的酒吧,过往一幕幕场景从脑海中闪过,那个光头小子的眉眼嬉笑似乎还回荡耳边,只不过很短暂,忽然就定格在了天高云淡的黄土高坡,还有那一声伴着黎明而起的枪响。生死危难经历的多了,这伙儿人非但没有麻木,反而变得比从前更加感性。
打是打不起来了,高阳松了口气,让楼上的人下来开了门,把这几个归来的旅人让了进去。酒吧里一切如旧,室内原来的木质装潢大多被损毁,能看出是人为的破坏,吧台酒架顶上摆着硕大的黄铜表盘,看起来很有气派,指针还在认真地跳动着。明俊伟盯着那时钟,偏头问了一句:“这钟是你捡回来的?”
“不是,本来就在这儿摆着。”高阳回答说。
明俊伟笑了笑,没有说话,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随同众人一起上了二楼。
这五人的沉默让高阳有些始料未及,本来他以为这帮人就算不翻脸,估计也得跟他划清界限,他一直在斟酌说辞,希望可以摒弃从前的恩怨,大家和睦共处,相互扶持着生存下去。然而明俊伟他们并没有说什么,上了二楼就站在围栏边发呆,望着寂静的街道,一言不发。
留守的男女没搞清状况,方才楼下的一幕让他们有些担忧,而且这五个人身上都有种令人不舒服的感觉,反正看着不像什么两扇之人,包括那俩姑娘。明俊伟他们并未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如果此刻姜河或者晁逸帆在这儿,肯定会贱兮兮的观察周围人反应,并且为自己所拥有的“杀气”而感到自豪。
他们不说话,高阳也不好上杆子找话,他的判断大体上正确,所以他也需要寻找新的对策,试着和他们修复关系。老五没有打扰他们,这人比较懦,跟行尸搏命还勉强,和活人斗心眼掰腕子就不太在行了。
楼上尴尬的沉闷持续了很久,高阳给他们搬来几个躺椅,并且吩咐两个女人去做了顿饭。明俊伟一伙儿来之前刚吃完,再加上这会儿的心情,根本没有心思吃,淡淡道了谢,让过了递来的碗筷。饭虽然没吃,不过这一来二去的几句话倒是再次打开了双方的话匣子,显然两边人都憋了一肚子话,就是没有渠道来宣泄。
高阳率先开口,第一句话就摆明了自己的态度和诚意。
“我可以离开这里,这儿本就不属于我,只是希望可以允许他们留下。”高阳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几个队友,言辞间满满的恳切,道:“他们并不是从前队伍的人,对以往的仇怨并不知情。”
明俊伟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高阳看他这个态度,也没有继续表演大义凛然,而是话锋一转说到了从前的事。
“可能说出来你们不会相信,实际上,我和你们的同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我承认当时周槐带着我们来酒吧时没安好心,但我和老五根本没和你朋友发生直接接触。而且后来是他们离开了酒吧,所以我和老五才捡漏住了进来。”高阳这话说的没什么底气,他也不晓得那几个年轻人是怎么跟眼前这些人描述往昔恩怨的,不过看明俊伟他们的表情和态度,估计是没说什么好话。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明俊伟屈指一弹,烟头在黑暗里划过一道弧线,忽明忽暗的火星在空中打着转儿,晃晃悠悠掉了下去。明俊伟有些走神,愣了一阵,又说:“没意义了。”
“那你的意思是——”
“你见过当初在酒吧里的那几个小伙儿小姑娘吧?”明俊伟打断了他的话,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啊?见过,怎么了?”高阳没翻译过来,不知道明俊伟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他们是俩男俩女对吧?”明俊伟掰着指头数道。
“对,也不对,好像不止,我记得他们出城前好像还带了一个还是两个人。”高阳皱眉回想了一阵,依然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还有印象吗?对他们几个?”明俊伟说这话,探手从小魏身旁捡起那杆fn霰弹枪,端在手里把玩了起来。他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愣了一愣,高阳那边的几个女的默默挪动着身子,不愿和高阳离得太近,怕自己处于风暴中心。
“还、还有点…”高阳对姜河他们是不是有点儿印象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他现在对场上的局势已经有很多点儿担忧了。
“其中有一个小姑娘,不到二十,爱穿裙子,有印象不?”明俊伟好像随意地耍弄着枪,说完这句不等高阳回答,自己又继续道:“她死了,被周槐一枪打死的。”
说到最后几个字,明俊伟忽然提高音量,那几个低着头听他说话的高阳队友被吓了一跳,面面相觑抬起脸,左右看看,又赶忙把脑袋垂了下去。这几个人虽然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不过已经从两人的对话当中听出了些许端倪,隐约还有些火药味儿。高阳和老五都愣了一下,明俊伟说的那个姑娘,他俩还真的有印象,毕竟这半年多没见过多少活人,面目或许模糊了些,但人能对的上号。
“还有一个小丫头,才十六,你知道周槐对她做了什么吗?”明俊伟把枪摆在腿上,自己点了根烟,这句话虽然是个问句,但明俊伟没有听他回答的意思,指了指坐在一边的路茜,继续道:“后来我们在她的住所安定了下来,过了几天安稳日子,结果你的老队长再次出现,他放火烧了我们住的地方,差点害死所有人。”
听到这里,研究生若有所思的摸了摸后脑,那儿有个疤,就是那天留下的。从明俊伟的话里能听出来,偷袭自己的人,应该就是那个叫周槐的人。
高阳不说话了,也点了根烟,一口接一口吸着,表情有些不好看。老实说,高阳觉得自己挺委屈,诚然,当初他和周槐一起袭击了酒吧,但事实上他们根本没有和晁逸帆等人正面接触,门都没撬开就被行尸群给冲散了。哪怕这是一切事件的导火索,可后来发生的事跟他没关系啊,周槐杀人放火,干他屁事?
老五和高阳想法一样,这个当初唯唯诺诺的装修工人经过半年的摸爬滚打,已然不再是那时的怂样子。听着明俊伟话,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这算啥意思啊?我俩把你们从行尸嘴里救了出来,你扯这干啥?
明俊伟呵呵笑了一声,他能猜到二人此刻心中的想法,不过没有理会,继续着自己的讲述:“再后来,我们走了很远,又发生了许多事,期间,这家酒吧的主人,也就是你们见过的那个小伙子……他也死了。我们这几个人,你也看到了,伤的伤、残的残,又回到了这里,差点阴沟翻船,然后你俩救了我们。”
这句话总算说进了高阳和老五的心坎儿,俩人心想:这独眼龙还算是有良心,没忘了谁把他从行尸嘴里拉出来的。
“对了,最关键的一点我没说。”明俊伟掐灭烟头抛进火炉,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道:“我是在出城的时候碰到了他们,那会儿他们刚被周槐抢走了车子和物资,我和他们搭伙儿一起上路,在一座荒山底下,我救了一个人。”
明俊伟扫视一圈,发现不光高阳和老五,路茜她们也抬起头看向了他,明俊伟惨然一笑,道:“没错,我救的那个人就是周槐。”
“明哥…”小魏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明俊伟笑了笑,摆手示意让他说完,道:“如果当时我没有开枪,周槐铁定会死在那座山里,那我们或许会走上另一条路,或许很多人不会死。”
“你到底想说什么?”高阳实在忍不住了,明俊伟这一番话说的他感到一阵莫名压抑,终究没能继续憋下去。
“我是啰嗦了些哈?”明俊伟坐起身,长叹一声,道:“我说了这么多,其实没什么具体意思,只是来到这里想起了许多事。另外,你一直想知道我们的打算,想了解我们的态度,那我就告诉你,你不用再瞎琢磨,我知道有些事与你无关,也感激你今天救了我,你们当初造了什么孽,我没心思追究,斯人已逝,宰了你们也挽不回什么。”
“所以呢?”高阳挑了挑眉毛,语气中带着几分怒意,明俊伟这几句话说的不好听,先前高阳还尽量保持着温和的态度,这会儿也被撩上了火气。
“所以?所以你们过你们的,我们过我们的,井水不犯河水。你或许和周槐不同,说不准还是个大善人,但我没兴趣了解,看到你我就想起周槐,想起周槐我就一肚子鬼火,恨他,也恨自己,火气大了可能会做些不理智的事。所以,往后你别在我面前晃悠,管好你的一亩三分地儿,听明白了吗?”明俊伟说完便站起了身,一只眼睛里闪烁着几分不善的意味,直勾勾地盯住了高阳。
阳台上火苗蹿的老高,火药味儿也越来越浓,高阳不再扮演鹌鹑,身后的老五也站起了身,默默用目光进行着较量。
画风转的有些快,路茜几人都有些蒙圈,明俊伟刚才的表现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按照他这些日子的状态,本来路茜以为双方估计会来个“不打不相识、相逢泯恩仇”的桥段,谁知明俊伟说了一堆带有强烈情绪色彩的话之后,整个人的态度也变了,说难听些,似乎有几分挑事儿的感觉。
路茜脑子也乱了,从情理上讲,高阳这帮人跟他们确实没啥仇怨,人家还救了自己一伙儿,虽然撞了终点,但也没啥冲突,高阳也表现的比较忍让,给吃给喝给武器,就差帮他们洗脚了,和善的都有些卑微。如果中间没有夹个周槐,兴许自己一伙儿人都能当家做主,到时等回姜河他们,往后这日子基本就安稳了。可坏就坏在周槐这儿,也真是邪门儿,这高阳好死不死正好是周槐从前的同伴,虽然后续事件与他无关,但追根溯源,一切的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导火索也好,蝴蝶效应也罢,反正他是洗不白。
想到此处,路茜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自己也钻进牛角尖了,带点强词夺理的意思。通过刚才自己心中的一番思虑,路茜发现自己真的变了,如果放在以前,她会选择与高阳握手言和,大家摒弃过往,以后携手帮扶,共同努力生存。可现在呢?路茜居然也莫名的有些愤怒,越琢磨越不是味儿,想到自己等人一路艰辛奔波皆是眼前这些人当初的一刹恶念,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心底最后一丝宽容理解大度消失的无影无踪。路茜的情绪都这般转变了,更别说小魏和研究生,再看去,火炉前已然出现了3v3的局面。
这边是明俊伟、小魏、研究生,那边是高阳、老五、中年男,六条影子被火光拉长,投射在地面,融为一体。双方无声对峙了半晌,最终以高阳的低头结束了这场一触即发的碰撞。
“好,听你的,从前现在,全部翻篇儿扯平。我带我的人和物资离开,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自为安。”高阳说话的时候语气还是蛮硬气的,但能看出来,他并不想起冲突,哪怕选择离开也不愿硬抗,所以整个气势便软了下去。老五和中年男以他马首是瞻,他这么一说,俩人也没了干劲儿,肩膀一垮,绷了半天的弦儿也松了。
“不送。”明俊伟吐出俩字,转身走到围栏边远眺夜空,不再理会身后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