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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如墨。正是万籁俱寂之时。
沧雪王睡得正熟,忽觉面颊拂来一阵凉风,随即混沌灵台一阵清明,朦胧睡意尽皆散去得没有踪迹。他睁开眼来,皱了皱眉,疑惑地撑起了自己的半边身子。视线里便落入一抹颀长身影。
几乎快被埋入记忆深处的印象在一瞬间破土而出,印衬着那一身鲜明的黑袍银,连那幽邃碧瞳也丝毫没有变化。岁月在那张脸上停下脚步,凝固成永恒的风采灼灼。
不过一眼,沧雪王已惊得从床榻上起了身,不敢置信地脱口而出,唤出了对方的称谓:“水天祭司!”
水天零的目光静静扫过眼前的沧雪王,那张有过一面之缘的脸上预料般地刻下痕迹斑斑,眼角皱纹依稀,眼底年少气盛的锐利已沉淀得稳重威严,身形也比往昔多了几分富态,曾经的少年早已完成蜕变的过程,成就新的一代盛世帝王。念及此,水天零的眼底波光微微一晃,随即又恢复了平淡模样,略一颔,算是应了沧雪王的话。
沧雪王完全没有料到水天祭司竟然会出现在王殿里,只觉应是有十分重要之事,下意识往床榻上依旧熟睡的沧雪王妃一眼。
“无事,她不会醒来。”水天零似是知晓沧雪王的担忧,淡淡道。
沧雪王这才重新望向身前的书天祭司,忍不住出声问道:“不知水天祭司……这次难得过来王殿,可是有甚要事?”
水天零轻轻点头,目光波澜不惊落在沧雪王身上:“的确有事要同你说。你且听着……”
窗外的天色愈暗沉,连雪光都弱的快要看不清。
王殿里的护卫依旧井然有序地在路上巡逻,身上铠甲在行走之间清脆作响。没有人知道,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夜里,他们的王正与如神祗般的水天祭司站在一处说话。也没有人知道,有一个人的命运在这场对话里被彻底扭转,走向谁也难以预料的未来。
而此时话题里的人,正沉睡在自己的房间里,陷入了一个虚幻梦境。
梦境里,是漫天大雾,似将整个世界都笼罩成一片。元央踟蹰地迈步往前走去,脚底触到柔软的微凉,似是雪沫层叠,陷入靴底。视线里空茫得一无所有。走了许久,就在元央觉得疲累之时,身前忽然撞见一样坚硬冰冷物事。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大步,才现出现的竟是一面镜子。镜子色泽古铜,边缘造型奇特,刻着诡异神秘符文,此刻有光泽流转其间。而镜中景象一片雪色,只有在中间有一抹青黑突兀,隐约是一块石头模样。元央正待细瞧,耳边忽有“扑棱”的嘈杂声响起,随即一大群黑色秃鹫自镜中飞出,直直朝元央冲来。
元央心里一惊,被逼的往后猛退几步,一不留神已一屁股跌坐在地。那些秃鹫便自她的头顶窜过,带起一阵气流与寒意。元央下意识地抬头望去,那些秃鹫也不离去,盘旋在她头顶,目光锐利阴狠,似乎只等待一个元央放松警惕的瞬间就会俯冲下来啄食她身上的血肉,将她整个人啃噬干净。
这般想着,元央只觉头皮都有些起麻来,想要起身,手脚却不听使唤。那镜子不知何时已消失在身前,天地之间又只留下元央一人。身下冰雪寒冷,将元央的血液都快要冻结。元央想要结出法印,却现体内灵力流逝得极快,自己只能眼睁睁地与头顶的秃鹫对峙着。然而没有多久,她身上的疲累之意便如潮水般涌来,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耳边的扑腾声愈响。元央几乎能感觉到秃鹫的气息愈逼近了几分。
有细微的刺痛落在脚踝。元央勉强睁了眼睛去瞧,正瞥见一只大胆的秃鹫落在她脚边,低下头用尖锐的喙去啄她的脚踝。元央想要反抗,却现身上冷得早已使不出什么气力,只能眼睁睁望着秃鹫的喙愉快地刺破她的肌肤,开始享用这顿盛宴。其余秃鹫见状,也似得了胆子,纷纷落在雪地上,朝元央试探般围过来。
无法形容的疼痛66续续自身体各处传来,元央的心里的绝望铺天盖地,在她意识濒临消失的一瞬间,终于彻底陷入了昏暗。
“参见王!……”
“央儿呢?……”
“回王的话,王女还在睡觉……”
“我知道了,你们退下,不准进来……”
“是,王……”
模糊的动静将元央的意识一点点拉回现实世界。她强撑着睁开了眼皮,有微亮的光映入视线。元央想要动一动身子,却现浑身气力都似被抽走一般无法动弹,那感觉难受得像是大病初愈一般。
余光里,一个身影走近床榻。元央僵硬着转过头去,瞥见那一袭象征着沧雪王朝最尊贵的玉色王袍,上面绣着一只墨色麒麟,龙头马身,鹿角狮眼,虎背熊腰,尾如牛形,鳞甲上覆,声势逼人。元央很快认出了对方身份,自喉咙里出滞涩声音唤道:“父王,你怎么来了?”
榻前的沧雪王却没有说话。元央心里疑惑,深吸口气,身体终于恢复了些知觉。她勉强抬起头来,整个人似还未从梦魇中脱离,半眯着眼无精打采地望向沧雪王:“父王,我好累。现在还很早罢?有事可不可以等会再说……”
“来不及了。”沉沉话语落地。元央不知为何心里忽然一跳,梦境里的不安重新蔓延到现实之中。
“什么来不及了?”
“你起来同我说话。”
听到父王的吩咐,元央委屈地瘪了瘪嘴,却还是乖顺地爬了起来,身上酸涩感依旧,她揉了揉自己的脖颈,坐在床榻上抬头望向身前的沧雪王。
熹微晨光里,父王脸上的凝重望得元央微微一怔。
在元央的迷茫里,沧雪王终于开了口,声音依旧低沉:“央儿,你是不是偷偷跑去了神殿?”
不过简单一句话,却惊得元央眼睛猛地睁大,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来。然后很快在沧雪往厉色的目光里低下头去,喃喃道:“父王……”
“你可知擅闯神殿,是为何罪?”
“可是父王,我只是……只是去躲炎莱……”
“没有可是,”沧雪王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元央的辩解,“闯了就是闯了,哪来这么多理由?”
“父王教训的是。”元央心虚地将头更低了些,心里愈忐忑。
半晌,沧雪王咬了咬牙,目光不忍地落在毫无所觉地的元央身上,一字一句道:“那你可认罚?”
“元央认罚。”见事情败露,元央也不再试图惹怒父王,再次应了下来,只是心里尚抱着一丝侥幸。
然而下一刻,沧雪王的一句话彻底将元央的侥幸击碎得一分不剩。
“好。”沧雪王的话语斩钉截铁,“传孤旨意,沧雪历六百二十三年,元氏王朝第三十三代王女元央因亵渎神殿,念及年幼,罪不至死,但自今日起,即刻驱逐出王殿,十年内不得再踏入半步,以惩其罪。”
几乎是在话落的一刹那,元央猛地抬起头来,面有惊惶地望向背手而立的沧雪王,似是不愿相信这话出自她的父王,只以为从一场噩梦跌入另一场噩梦里。然而对方凝重的脸色却分明在告诉她,这一切是真真切切生的事情。
“父王……”元央的声音有些喑哑,只来得及出这么一声就哽咽了住。
“央儿,”沧雪王沉着目光,缓缓开了口,“领罚罢。”
“为什么……”元央低声喃喃,整个人如坠入幻境般虚浮。
沧雪王目光里极快地闪过一抹疼惜,却又被掩了下去,并没有回答元央的话,只抬了抬手,一把剑很快出现在他手心里。
“拿着罢,你会用得上的。”沧雪王将剑放在了元央身前,声音终于放软了些,“沧雪大6实力为尊,多是险恶之境,央儿,你灵资虽优,灵基却不稳,离开王殿之后,切记好好修习,莫要……”沧雪王的话顿了顿,“莫要被人欺负了。”
这一次,元央抬起了头,青稚的脸上竟有几分悲凉:“父王,央儿能不能不走?央儿……舍不得父王和母妃。”
沧雪王第一次瞥见元央这般神色,心里一酸,几乎就要应下。然而脑海里极快地滑过昨夜夜色里那个人的话语,还是硬了心肠冷声道:“此事已决,不容再议。收拾下细软,辰时之前就离开王殿。”
“父王!”元央的话语里已经带了哭腔,眼眶迅地红了起来,“我可以和水天祭司去求情,能不能不要赶央儿走……”
“闭嘴!”沧雪王忽然厉色喝止道,“你还嫌给水天祭司添的麻烦不够多吗?还想去神殿求情?自己错在哪里你难道还不清楚?”
元央身子一颤,忽然似想到了什么,面色一白:“原来是水天祭司……”
沧雪王见状,却只是叹出一口气来:“央儿,三个儿女里,你是最聪明也最有天赋的,甚至是元氏王族百年来最为优秀的,父王一直对你寄予厚望。我知道你现在还小,离开父王和母妃可能对你太残忍。但鹰若要飞得高,则需放得早,王殿只会束缚住你。不过十年……十年之后,我希望能看到一个更让我骄傲的女儿。央儿,别让父王失望。”
静默里,元央跪在床榻上,手指甲深深地嵌入床榻之中,一时没有说话。半晌,似是明白事情不可回转,元央忽然深深地朝沧雪王俯下身去,头磕在床榻边缘,出清脆的响声。
晨光铺了半榻,也微微照亮了元央的一边青稚轮廓。沧雪王垂眸望着这个疼爱的女儿,背在身后的手微颤着攥了紧。
半个时辰后。
一个着了黑袍的身影带着一把剑和一个包袱悄无声息地走出了王殿,宛如一滴水融入大海。
走出一段路后,元央顿住了脚,转身望向身后的王殿,最后目光落在更远处那高耸在东方的神殿,许久。
有冰凉的水滴落下来,沾上元央的唇。元央下意识地抬手抹过,随即垂眸望着指腹的水渍,有些怔忪模样。
元央不懂,她为何望着那神殿忽然酸涩得想哭。也不懂……自己的胸口为何闷得像是要窒息。似乎是不同于离开王殿的不舍,那样复杂地纠结在一起的心情,令元央眼底神色有些怅然。
然而不过这么一个停顿,她已经重新转过身,踏步朝前走去。
只有一个人,将这一切尽皆收入眼底,包括那一个回眸,与那一滴泪。
城墙上,黑色祭司袍在风中猎猎,碧色目光一直凝视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远方。
片刻后,水天零抬头望向尚低垂地挂在天际的朝阳,光线柔和,蓬勃朝气呼之欲出。她吸了口气,带着雪意的清冽空气一路滑下,似是许久不曾感受过的舒爽之意。
“小泽,走了。”
“嗷呜——”白色小兽在肩头抖了抖蓬松毛,欢愉地叫了一声。
不过这么一顿间,那道黑色身影忽然自王殿的城墙跃下,轻盈如无物,身后银飘散开来,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弧线,染了点点日光。包裹在身侧的结界有水光掠过,一人一兽的身形都静静被消匿了去。</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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