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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万兵马归营之后,三娘便请一众名师大儒、乡绅富贾到点将台后的帅帐内用午膳,卢俊义、公孙胜等十余名大小将官作陪。席上虽是美酒佳肴,但一众名师大儒、乡绅富贾皆还在梦中,只想着今日所见的赫赫武功,心神激荡之下,久久不能平复。
三娘自在偏帐换下甲胄,着了一身大红直衣狩服,乌帽垂绦,稳坐帅帐内首位,频频举杯向众人敬酒。孔端友喝了数杯后,忍不住道:“扈宣抚使麾下精兵猛将极多,但如今夏国乞和、辽国已平、金国相盟、大理臣服、吐蕃来贡,望我大宋之内,反叛贼子也是悉数剿平,如今正是四海升平,当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之时,何以扈宣抚使还要穷兵黩武,教我等来看此等兵威?”
孔端友此话一出,帐内刹那间都静了下来,孔端友所问也是一众名师大儒、乡绅富贾想问的,是啊,如今都天下太平了,这位宣抚使耀武扬威来做什么?况且她还请了这许多名士商贾前来,更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三娘放下酒盏,笑语盈盈的缓缓说道:“孔大家问得好,的确想我大宋如今正是内外升平,看似可以高枕无忧了,但儒家礼记有云,预则立,不预则废。一国之武力乃立国之本,如今四海升平,也正是因为大宋兵马强盛之故,是以我以为要想长保升平,就不能松懈武备。相反,往往自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之时,才是最危险之时。而我乃朝廷藩镇之主,操演武备,厉兵秣马,保境安民,自然是责无旁贷。”
顿了顿,三娘续道:“至于为何要请诸公前来观礼,诸位都是山东路藩镇治下举足轻重的人物,当年开藩镇之初,我藩镇内颁行藩镇法度,也多亏有在座诸位鼎力支持,方能成事,为表敬意,因此邀请诸位来观礼。”
听三娘说得客气,但孔端友等人却是不信的,只因蔡京当政以来,恢复王安石变法已经二十余年,而三娘山东路开藩镇以来,不但延续蔡京的法度,而且变本加厉实行更加彻底的变法,对于他们这些名士富贾来说,三娘可是他们的苦主。
山东路自开藩镇以来,三娘颁行的法度都是在抑制土地兼并,开垦了许多荒地作为官田,又剿平了许多地方上不服藩镇法令的富豪士绅,没收他们的土地以为官田,这些官田都分给百姓耕种。而三娘规定,官田土地可以承袭传给下一代,但不能买卖、典当,以此来抑制土地兼并。这样一来,孔端友等为代表的绅士们就失去了兼并土地的机会。
除了抑制土地兼并,更加施行了裁汰冗官、冗兵,编练地方保甲厢军的举措。裁汰冗官、冗兵还好说,但实行保甲厢军之后,地方士绅富贾彻底失去了拥有私人武装的机会。至于盐铁私营倒是好事,许多士绅富贾不能兼并土地,就只能将所积蓄的财富转而投机商业上来,却又更进一步促使山东路藩镇开始出现原始的资本主义资本形成。
三娘在商业上倒是给了许多宽松的政策,大力扶植工商业,她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消化土地矛盾,将士绅地主的财富向资本主义转变,她需要重新树立一个新的阶层来取代地主阶层。而这种取代却不是完全消灭,而是通过政策疏导,让他们的财富向资本转变。
孔端友等人也不是没想过反抗,但朝廷官军都大不过梁山军马,他们一些地方豪强又能如何呢?所以许多如孔端友这般识时务的士绅富贾都选择了同镇守府合作,以此来保证家族的延续。还好三娘对于如软的士绅富贾也没有采取进一步措施,反而客气以待,除了斩断他们兼并土地的爪子之外,就没有更进一步的行动了。双方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数年,但如今三娘忽然请他们来观礼阅兵,炫耀武力,在他们看来自然是另有目的的。
孔端友忍不住皱眉道:“扈宣抚使保境安民,令我等治下百姓安居乐业,自然功莫大焉。但此等武备之事,宣抚使自安排便可,军机大事,却教我等小民来观,却不知宣抚使真正用意何在。”
三娘微微一笑道:“也罢,本来只想等操演完了,才向诸公说起,但既然孔大家问了,我这里便言明好了。如今我山东路藩镇工商繁茂、百姓安居乐业,但安养军马,开垦荒地,颇费钱粮。去岁虽然大收,但前些年年景不好,镇守府财力颇为吃紧,因此我想从今岁起,诸公所辖田亩也一并纳粮如何?”
孔端友等人听了都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女宣抚使是打着官绅一体纳粮的主意啊。当年王安石变法中定下方田均税法乃是清理出地主豪强们隐瞒的田税,只因宋初官绅享有特权可以减免田税,而许多自耕农负担不起沉重的田税,因此常常将自己的田地挂名到官绅名下,以此来逃避田税。而王安石变法也只是规定清理出这些隐瞒的田税,而官绅一体纳粮却是没有触碰到的。想不到现在三娘居然提出官绅一体纳粮来,这可是比王安石变法还要狠的一刀啊。
孔端友等人都是脸上变色,孔端友道:“扈宣抚使容禀,也非是我等不愿纳粮,我等官绅不纳粮乃是大宋立国以来便定下的,因此只恐难以从命。”
孔端友此言一出,一众名士富贾连声附和起来。三娘不慌不忙,笑了笑说道:“众位莫慌,读书人我是尊敬的。但一朝中举成了士子,或做官,或为士绅,便可免了田税,我倒觉得此举不妥。常言有道,无功不受禄,诸公都是读书人,应当知晓民间疾苦。寻常百姓起早贪黑,也要缴纳税赋,而诸公只是出身士子便可不用缴纳赋税,这是什么道理呢?论语也有云,不患寡、而患不均,诸公若是还想不纳粮,只怕不妥。我治下开藩镇以来,也有不纳粮的,都是为我藩镇立下过大功劳的,可以享受这免税待遇,但诸公对我藩镇又有何建树呢?”
不等孔端友等人开口,三娘又缓缓说道:“诸公不必议论,此策我是必须施行的,现下不是问诸公意见,只是告知诸公而已,稍后便会颁布告示,今岁便开始官绅一体纳粮。今后我藩镇治下,除了有功劳得镇守府颁发免税凭证者,其余人等不论是官吏还是世家大族,一律都要纳粮缴税。”
孔端友等人面色顿时变得甚是难看,但早前才观看过的操演武备还历历在目,而前几年被梁山军马毫不客气尽数剿灭的那些敢于反抗的世家豪族下场也还血迹未干,他们实在没有勇气站出来反对。
三娘笑得如春风般和煦,缓缓说道:“诸公都是富甲一方之人,每年所纳田赋不过是九牛一毛耳,又何必吝啬?若是诸位想要不纳粮,大可派出族中子弟,或来我军中效力,或来我公门任职,只消立下功劳,我也一样答允诸位免税。更何况听闻诸公家族之内,都或多或少有从商的,这商税上,你们不也是一般的缴纳着商税的么?那为何到了这田税上又吝啬起来了?”
在山东路藩镇内,工商业的税收之上,三娘一上来就已经规定,不论是官商还是民商都要缴纳商税,否则货物不得流通售卖,是以商税上倒是早就官绅一体交税的了。
孔端友等人默然无语,三娘缓缓说道:“其实诸公心中对我大有怨怼,我是知道的。我扈岚开镇以来就不许土地买卖,如今又要一体纳粮,大家自然是心有不满的。但诸公回头想一想,自从诸公开始从商之后,在工商业上赚到的钱财,可比田地间收获的要多得多啊。孔府前些年开始经营酒业,造出了孔府家酿,每年只酒业进项就不下十万贯,登州、莱州几家大族也在经营盐业,所得都比名下田地产出要高出许多啊。”
孔端友等人心头都暗骂道:“还不是你逼迫的?不得已才从商!”孔端友更是脸上发红,他儒家正统家族,平素很看不起从商,但家族日益扩大,而三娘又断了兼并土地的路,是以孔府很早就开始被迫从商,方能赚到足够的钱财来维持孔府的体面。但三娘说的也是实话,自从孔府经营酒业,造出了孔府家酿以来,所得进项的确超过了田产所得。
一旁卢俊义也笑道:“诸公也不必担忧,若是诸公人中能有积极响应一体纳粮的,我们在他的商税上将可做适当的减免,可以减免三年的商税,减免额度为三成。”
先打一棒,再给一个甜枣,这是三娘事前就与卢俊义等人商议好的,减免三年三成的商税,就是要让这些士绅富贾抵触的心理小一些。果然此言一出,连孔端友都在盘算,若是能减免三年三成的商税,他孔府家酿上的进项可是能增加不少的了。
于是,面对镇守府彰显的武力,又面对减免商税的诱惑,大多数乡绅富贾还是当场表示愿意一体纳粮,就连孔端友最后也点头答应了。
末了三娘又笑吟吟的看着孔端友道:“旬月之后便是孔圣人诞辰,不知今岁祭孔,我这个宣抚使可否亲自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