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燥热的伏夏带着甘霖终于落下,窗外的雨声混着几闪闷雷,越发将沈沐沉郁的心跌入谷底。
当看见宋玉手里的三港档案时,沈沐还是无法避免的猛缩瞳孔。
自打从陆公馆回来,已经过去了三天。
老话说得好,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陆宋联手,沈沐自然高兴。但她到底承了沈家的恩情,内心深处总是会想着沈家的。如今宋家的好处却建立在沈家失利的基础上,沈沐不免为此烦心。
雨下的越发密集,从半开的百叶窗里丝丝缕缕的飘了进来,一点点打在沈沐的手臂上,拉回了她游离的神智。
沈沐回神拉了拉披肩,转身看着沙发上嘴里叼着烟斗的老人,“父亲,陆献不信沈家。”
沈行面上没有惊讶,显然是早有预料。青烟从烟嘴里腾腾而起,氤氲一室,刺得沈行不由自主的眯了眯有些混浊的眼。
“阿沐啊,你来沈家,宋玉可知道?”
沈沐没有接话,她有些不解,都什么时候了,自家的老头子还在意宋家的感受。
想归想,她到底不敢说些什么,只静立在一旁,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线勾勒出她沉着冷静的气场。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地沈楠看气氛有些僵硬,便起身倒了一壶茶,递给沈行。
他是家里的二子,大哥外出办事,这段时间自然由沈楠替上老大的工作。但他向来是个跳脱的性子,就算娶了妻也没什么改变,依旧是那副纨绔子弟的痞气。
“父亲,阿沐回家看看您也是常理,就算进了宋家的门,他宋家人也不能什么都管吧?”
沈行瞟了一眼沈楠的嬉笑奉承,压下眉头一瞪,“没个正形儿!”他这般说,却也接过沈楠的茶,掂着茶盖拨了拨茶面的浮沫,任由热气腾腾而上卷成一股白雾模糊了他凌厉的眼神,“老二说的也在理。”
他呷了一口茶,微皱的眉峰有些舒缓。显然沈楠的泡茶技术还是深得老爷子的欢心。一旁站着的沈沐也挽着披肩坐了下来,自己倒了一杯茶,放松了紧绷的唇舌。
长时间的站立让她有些疲累,她闭着眼倚在沙发上,右手微微抬起轻捻着眉心。
沈行放下茶碗,拄着龙头拐站了起来,缓步走到另一面的直棂窗前,看着窗外夏雨惊雷,沉吟片刻道:“北平陆氏愿意同沈家结缡,已然下了决心。”他低低笑出了声,“陆献只不过不放心我罢了,他不放心的可不是沈家。”
沈沐讶异地抬首,看着窗前那道苍老的身影,低声质问:“父亲为何会这般肯定?他不放心您…”
“他不放心我,为何还会选择沈家。”沈行转了身来,看着沈芫,“你想问的是不是这个?”
未等到她回答,沈行拄着龙头拐踱了几步,“可别忘了,沈家不是我一个人的沈家。陆献要的是雄厚的经济支持,除了银行世家林家,就只有我们沈家有这个条件。”
“可惜林家就两位姑娘,一位在三年前成了你大嫂,一位从小在日本留学至今未归。”
“放眼整个上海滩,急需政府背景又有适龄的姑娘的,就只有沈家。”
“当年陆献到底忌惮我在上海多年的势力,不怎么明显。如今他站稳了脚跟,军界呼风唤雨就不必说了,如今上海的经济,他也插了不小的手。”
沈行说完,眼神有些阴鸷,冷哼了一声后,便转身继续看着窗外绵绵不断的细雨。
“当年?父亲的意思是陆献在未入上海前就已经在观察各方势力了?”沈楠此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皱紧了眉头,有些不解。
陆献是今年才任职上海镇守使,自然也是今年才入住上海。
怎么会说是当年?
难不成在任职之前,陆献便已经摸透了各界势力从而到如今的巧妙周旋?
沈楠想到此处有些心惊,毕竟若是说当年,未任职上海的陆献便一直在毗邻上海的江苏陪兄镇军。
陆家老大陆寻是四年前任职的江苏督军,一年后承了苏军主帅。也就是那个时候,陆献从华北地区接受调令前往江苏陪同长兄一起收复江苏势力。
为此,陆家可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连自家的长女陆二小姐陆玉敏都舍了嫁入南京第一名门周家,成了周家的大少奶奶。
而后三年内,陆氏三兄妹在江苏搅得风云,那可叫作鬼神莫近。
到如今,江苏的势力收复的差不多了,调令始下,命陆献任职上海镇守使。
如果说陆献当年便在观察上海各界,那么算来至少也有两三年,而且还是在江苏各方势力缠斗的情况下,这位孤高的少年将军就已经分神来插手上海之事。
沈行直了直自己有些伛偻的身躯,眼神犀利,“你倒是反应过来了。”
“民国十年,陆献的兵力入驻江苏,倒为他兄长谋了不小的权利。”
“可惜北伐军的攻势越来越猛烈,如今听说跟共产党合作,开了个黄埔军校,这名声也越来越烈。”
“这陆家也不得不为自己再做打算。陆献早在入驻江苏的时候,就已经安插了探子在上海。虹口大酒店这几年可办的越来越好了。”
沈楠看着沈行的背影,眉头皱的越紧,脸上收了平日里的嬉笑,“依您这么说,陆献此人的心机谋略可谓不浅。”
三年前的上海商界崭露新角,其中一个叫李宏的人可算是里面的佼佼者,一手创立了虹口大酒店,三年来不断创新,如今的业绩可算是行内标杆。
如果依沈行只言片语中透出的信息,不难猜出,这个三年前来到上海滩大展身手的李宏,就是陆献安插在上海的探子。
而且还如此成功。
“我也是最近一年才得知的。这陆献的好手段,恐怕放眼整个上海,在这个年龄也没几个能及得上他的。”
沈行说罢用拐杖敲了敲木板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将一直有些不敢置信的沈沐拉回了神思。
沈沐眼里有些了然,怪不得,仅仅嫁过去一个多月,沈芫就身心疲惫。
平日里应付陆献,估计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怪不得,阿芫如今如此疲累。”沈芫不由喃喃出口。沈行听了冷哼一声,轻斥:“这点苦就受不了了?往后的日子可长着呢!”
他拄着拐杖绕回沙发主座,挣扎着坐了下去,“陆献想对付我,终究还是年少轻狂,嫩了点!”
“他以为区区一条毒蛇就会扰乱老夫的阵脚?”沈行眼里透出高深,凌厉的扫过沈沐,“这件事你就当不知道,别瞎掺和。宋家的这把手,我往后还是有用处的。”
当沈行的眼睛扫过沈沐时,她轻微的颤了身,低眉垂了目,恭顺答道:“是,父亲。”
四天前晚上沈芫房里出现毒蛇,还出现在床上,这唱的什么心思,明眼人一看便知。
但到底谁都没想到,这条蛇只不过是陆献用来试探沈家的一个幌子罢了。
不管怎么处理,沈家这回都会吃一个闷亏。
但是不急,往后有的是时间。
再说看这北伐军的攻势,不出两年,北平陆家将会大大失势,毕竟隶属于北洋军阀的陆氏,在袁世凯去世后就越来越不如以前。
这出戏,沈行愿意陪他陆献唱下去,而且沈行有信心,陆献终究太嫩,于时事上,沈行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就等着,陆献跪在他面前的那一日。
懊恼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