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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要试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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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阳·凌云城。

    前线作战胜利的消息传回云阳,引来的自然又是一次狂欢。

    年前发起战争其实是一件很冒险的举动,打赢了自然是阖家欢乐的美好局面,打输了却要面临很多后续的问题。对很多民众来说,新春是一年一度的重要节日,他们已经期待了很久很久,如果在这个时候传来噩耗的话,他们对于领地高层的信任度会快速下降,恐慌蔓延,领地的加护变弱,更难抵挡外来的侵略。

    事实上得知云阳正在对外用兵的时候,民众就提着一颗心焦急地等待着结果。如今这场仗打得扬眉吐气,他们之前压抑的情感顿时得以宣泄,凌云城的夜晚几乎成了一场全民狂欢的派对。

    这种狂热的情绪,利德和河月都没有选择禁止。

    但云阳的高层也不会被这种情绪过度干扰,依旧保持着冷静。打了胜仗对每个人都是有好处的,领地扩展也意味着更多的机会在等待着他们,但很显然还不够……云阳只是迈出了东征的第一步,一切也都在计划之中,未来的路还很长。好消息是今年的年终奖估计会发不少,大家都能回去过个好年。

    而在凌云城的一间密室里,河月又一次见到了他曾恨入骨髓的那张面孔——天成领主二公子问财。

    天成领主死在了天成的战乱中,由民众所杀,当场毙命。所以河月没有机会再见到那个把自己卖入青楼唱戏的男人,但他并不在意这一点,打天成是他做出来的判断,云阳有打天成的能力也离不开他的辅佐,这仇可以算是他亲手报的。

    得知天成领主死掉的那个夜晚,河月默默地坐在内政厅中,几度用白皙的手背擦拭发红的眼眶。他想起小时候自己被卖入领主府的那些玩伴,想起以一个孩童视角所见到的天成乱象,那些瘦骨嶙峋不成人样的灾民浮现在他的脑海,每个人的五官都还是清晰无比,每个人的叫喊声似乎都缭绕在他的耳畔。

    利德经常说你救不了天下万民,这一点河月自己又何尝不清楚?

    但她看过了太多世态炎凉,看过了太多人间惨象,时至今日猛然听到天成领主被一个普通百姓掐死的消息,她的心中已经没有多少大仇得报的快乐,只是替那些因天成领主死掉的人感到不值。

    死亡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离死者遥远的时候,死再多的人也不过是一个数字。但若是亲眼目睹哭闹的孩童被枪挑起时无力地挣扎,满脸皱纹的老人蹲在墙角嘎吱嘎吱地咬着苦涩的草根,披头散发的女人一边痴傻地笑着一边流泪,半身不遂的男人口眼歪斜倒在路上无人搭理,那死亡又成为了一件残酷的、近在咫尺的事情。

    目睹过炼狱的人,自然会产生渡尽天下人的念头吧。

    而河月于那般炼狱中穿身而过,于青楼里尝尽人间冷暖,再回头望向过去的自己,以及当初那些自己没能救下来的人,一直以来坚强的内政首辅也不由在孤独的夜晚潸然泪下。他不知道的是那天利德就静静地坐在房顶上,陪着他度过了难熬的夜晚,却没有去打破那份属于河月的宁静。

    河月见到问财,第一句话就是:

    “你该死。你和你的哥哥,都该下地狱。”

    问财看着河月,眼中却很迷茫:

    “是因为我爹把你卖到了青楼吗?可是我觉得我爹当初做的也没什么啊,是你说要把我和我哥关起来审问,我爹肯定向着我们啊。”

    河月的手不由地开始有些发颤,她的声音慢慢地转冷:

    “问财,你和你哥把人命当成物品不断消耗的时候,不怕那些含冤而死的鬼魂上门索命吗?”

    问财依旧只是挠了挠头:

    “不怕啊。我爹说了,他们就是奴隶而已,奴隶为了主子献出生命有什么不对?就连他们自己也这么觉得啊,要不是利德……要不是利德他叫人赶着那些奴隶过来,到现在我和他们也在好好地相处啊。而且就像你说的,那些人日子过得那么苦,死了不也挺好的?”

    河月一身的气势瞬间起来了。

    她没有任何武道修为,但这一刻看着问财的目光却仿佛要把他生吞。

    问财也被河月的反应吓到了,缩了缩脖子,无奈地说道:

    “要不这样,我们以前对你不好,但你也间接杀了我爹,咱们扯平了好不好?”

    河月吐出一口气,反而笑了起来,对问财说道:

    “我可以与你们扯平,但你们拿什么与那片土地上数百年来活得没有半分人样的百姓扯平?他们死了,死在没有人记得的地方,痛得要命却只能一个人小声哭泣。你可知一根草茎嚼上几千遍是什么味道,你可知有多少人无钱买药只能一遍遍揉着肿胀的关节?那年我还小,半夜里总能听到呼哧呼哧的声音,后来才知道那是隔壁的孩子吃了皂土,肚子长得像个球,浑身都痛却又死不掉,只能一天比一天衰弱,这样的场景出现在天成每一户人家的屋里。”

    河月看着问财,轻声道:

    “……你们的心不痛吗?”

    问财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

    “说实话,听你描述这些,我也会不舒服。但是,但是吧,换我再来一次,我也不会去做什么的。天成总共就这么点东西,他们吃饱了,我吃什么?”

    河月笑了笑,说道:

    “是啊,你们从来就不会考虑自己以外的人。”

    问财摆了摆手:

    “也不是那样的,我还会考虑我哥,会考虑我爹。比如我爹死的时候,我哭了好久的。”

    河月不再言语。

    她只是闭上眼睛,沉思许久之后,对问财说道:

    “最后,你还有什么心愿吗?云阳这边,我们对一些将要离开的人会给不错的待遇,让他们吃顿饱饭,或是满足他们一些比较小的心愿。”

    问财眼睛冒光地说道:

    “离开,你们要放我回去吗?”

    河月只是笑着,不赞同也不反对。

    问财便看了一眼河月,小声地问道:

    “其实吧,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啊?当初你刚来领主府的时候,我觉得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姑娘了,可后来听说你是男的,一下子就索然无味了。直到上次在云海见到利德,我觉得男的其实也可以……”

    河月笑着回答道:

    “那你可以开始后悔了。”

    问财便咂咂嘴,很可惜地说道:

    “确实,看你这模样,细皮嫩肉的……咳咳,那个,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啊?”

    河月起身,将椅子推回到原来的地方,一边开门离开一边说道:

    “快了,放心吧。”

    门重新关上了。

    河月静静地站在门前,片刻后肩膀微微抽动了一下,眼睛又有些发酸。

    天成倒台了,但是不知为何她却没有从中获得快乐。那并非是大仇得报的虚无感,而是一种苦涩,甚至是一种无奈与怅然。

    就在这个时候,河月忽然像是感觉到什么一样,静静地回过头。

    门旁边的墙壁上,利德一言不发地靠在那里。

    见河月望向自己,他便起身向前,朝河月打了个招呼:

    “哟。怎么搞的啊,一脸难过。”

    河月吐出一口气,笑着说道:

    “有吗?可能是某人最近又开始摸鱼,搞得我也有些疲惫吧。”

    利德便不再刨根究底,或许他的心里一开始就有答案。

    他只是走到河月身前,揉了揉她的脑袋,问道:

    “听说我们云阳有一位位高权重的姑娘喜欢女扮男装,真的假的,我有点不信。”

    河月的心猛地颤了一下。

    她抬起头的时候,正撞上利德那双深邃的眼睛,那一刹那河月仿佛心有所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一腔愁绪化在了那双桃花含笑的眼眸中。

    她向前一步,歪了歪头,自然而然地问道:

    “怎么,要试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