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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音望着凝霜消失的方向,初夏的雨带着急躁中混合着凉意的微风,拂过她毫无血色的脸。夜色黑沉泼墨般填满了整个天空,她把手伸到了窗外蓦然的喃喃到:“凝霜你可知,我又是怎么活过来的!朝堂之上风云诡谲,勾心斗角,都隐藏在了这样的层层黑幕之下,不辨五指,恶臭不已。”
她欧阳书音,平南国唯一的公主。声名狼藉,世人提及都是恃宠而骄,飞扬跋扈,蛇蝎心肠,毒辣阴险。而她的同胞哥哥欧阳书昱克己奉公,清正廉明,高风亮节。所有的阴暗阴晦都属于她,所有的明亮和辉煌都是书昱的。
第一次替欧阳书昱排除异己是多久以前呢?是那一年他身为平南国在无双国的质子排除万难刚刚归国的时候,急于稳住脚跟为了除去身为欧阳书境一党的御史大夫,她的母妃以死相逼让她走出了深渊的第一步。
多年前她是月孤城游荡街斗的小乞丐,那是个阴霾寒冷的雨夜,街上尚留还未融化的皑皑白雪。寒风一吹如针刺骨,街上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不自禁的裹紧了衣服飞快的朝家里赶,谁都不愿意再在这寒风中多待一刻。她孤零零躲在街角寻找一处可以避风挡雨之处,自她有记忆以来仿佛过的都是这种日子,爷爷去世后日子就更加的艰难了。她活着如蝼蚁般无声无息,就算是路人都吝啬于给她一个眼神。
“小乞丐,你想不想吃饱肚子穿好看的衣服?”刚寻好一处三面有墙还可以避雨的街角缩好,头顶上就传来一个同龄女孩清脆的声音。街角的光很暗看不清楚她的面貌,只记得在隐约的光亮中那一身裘装在伞下发着光仿佛隔着寒风给她送着温暖。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去摸摸。
“问你呢?想不想要我的衣服?”那女孩见她不答话,伸脚踢了踢缩成一团的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钱袋丢到了她的身上。
那女孩也不管她是不是答应了,拉起尚未反应过来的她脱下了身上的衣服就给她换上了,包括鞋袜。那是她第一次穿那么温暖的衣服,仿佛是在做梦,她颤抖着对着那个女孩说谢谢,然后把钱袋还给了她说:“恩人钱你自己留着吧,你把衣服给了我再把钱也给了我会冻死饿死的。”
那女孩沉默了一会,从钱袋里拿出了一部分银子塞进了自己的怀里,仍旧把钱袋扔给了她。转身走了几步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从头上取下了珠钗又返回来插在她的头上,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你个小乞丐倒是挺爱干净的嘛,除了衣服脏点这脸和发髻倒是不脏不乱阿。嗯挺好!”因为是背对着窗户逆着光她始终看不清楚那女孩的脸,但是她记得那女孩的声音如风吹过的风铃赏清脆动听。
女孩干脆利落的完成了这一切,不曾耽搁片刻很快就消失在了街角。留下懵然却欢喜的她一遍一遍的摸着身上华丽的裘衣,确定刚刚发生的一切是不是真实的。只是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突然一黑衣人执剑朝着她刺了过来,如果不是胸口挂着爷爷的佩玉恐怕此刻那剑已经穿胸而过了。杀手也是一愣准备再一次下手,她在棍棒底下练出来的逃命习惯让她反射性的拔腿就跑。因为长年累月的躲藏逃命,对街道地形的熟悉。那刺客一时也追不上她。哪里有什么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那女孩分明就是来拿自己的命换她的命。
真是可笑阿,她以为的人生第一次幸运却是来要她的命。命运何曾眷顾过她,不过是套衣服就要拿命去换吗?她惊慌的跑过一条条狭小的街道,丝毫不敢慢下脚步。绝望的是在另外一条街上也站着一个同样执剑等着要她的命。雨越下越大,湿透的头发在窗前透过的光下隐约可以看到冒出的热气,身上的裘衣也越发沉重,无处可逃,谁来救救她?可是谁又会来救她?在绝望中她甚至都不知道喊救命有没有用。谁会在意呢?她这样的人,人人都厌弃,谁会来救她呢?她这样的人命如草贱,她死了就如同世间消失了一只蚂蚁。
她停下了奔跑中的脚步,眼睛死死的盯着眼前那个执剑的杀手。想起了今天帮李大娘家洗衣服说好的三个馒头,洗了一天最后却只扔给了她一个。昨天帮李奶奶挑了水,因为摔了一跤把桶摔坏了急得老奶奶老泪纵横,挑了半天一个馒头也没有。有时没人愿意雇她做工的时候,她就只能去街上乞讨。她的日子就是这么一天天挨过来的为了生存下去用尽了全力。可笑的是因为一件衣服,她现在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了吗?
黑衣人没有犹豫半刻手起干脆利落的劈了过来,叮的一声剑锋发出一声脆响,楼上的窗户不知何时飞出了一粒石头阻下了即将砍到她脖子上的剑。那杀手抬头看了看窗户发现那里并无任何人抬起剑来对着她再次刺了过来。
“你再动她试试,那只胳膊是不想要了吗?”楼上传来的声音不大,带着一股威严的气势分毫不差的钻入耳朵。那杀手却是不死心只停顿了一下依旧不管不顾的朝她刺了过来。就在一刹那杀手的胳膊被一把短刀齐齐砍断,血喷涌而出,血是温热的混着冰冷的雨水扑面而来。她呀的一声蒙住了眼睛不敢再去看。那杀手出人意料的没有喊叫只呜呜的哼了几声,那短刀的主人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哼哼了两声,手起刀落十分果断的割断了杀手的喉咙。
“果然没有舌头,这天狼的死士来杀你这黄毛丫头做甚?你是谁?”这才发现竟是个和尚,满身酒气醉醺醺的。浑身上下除了穿着打扮没有一处像个和尚。慵懒的语气就仿佛他刚刚只是替小孩子赶跑了一只乱吠的狗。
“我不知道!我····”她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了,不能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然而还不等她往下说不知何时街道四方以他们为中心围满了和刚刚那个一样的刺客。电光火石间,刀剑相撞发出的声音不绝于耳。她看不清楚也不敢去看,到底倒下多少人,身上到底溅了多少血。那些人一个个凶神恶煞就只为要她的命。
后来的她只记得当时被什么东西砸到了脑袋然后昏死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喊她公主。
有很多从来没有吃过的食物,好多好多漂亮的衣服。还有一个瞎了眼睛的漂亮女人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她书音。她一次又一次斩钉截铁的说:“我不是书音,我是个乞丐!”她越是这样说那女人越是痛苦着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对不起。那个女人抱她很紧,紧到她的骨头仿佛都发出了咯咯咯的声音,浑身颤抖着说:“你就是书音,如果你不是书音那我们都得死。”就是那句话啊,让还是孩童的她从头冷到了脚,再也不敢说那句话。
慢慢的她知道了很多事,比如这个瞎了眼的女人是宸嘉帝的如妃,已故前丞相的嫡女,也是她的‘母妃’。风华绝代的如妃入宫时也是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在入宫的四年内为皇室诞下了一儿一女羡煞了不少人。一时风头正茂却也不过是沤珠槿艳。
自古前朝和后宫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物极必反树大自然招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书音两岁时,丞相被以謀逆之罪抄家问斩。如妃带着书音被贬到了般若寺代发修行,佛门清苦从此熬清受淡,粗茶淡饭十年如一日。如妃的儿子那个只有5岁的欧阳书昱被带往无双国成了质子。明明大家都知道这是皇后萧氏一党的手笔,包括宸嘉帝在内的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如妃遭此变故在青灯古佛下日日以泪洗面,最终哭瞎了双眼。
十年后的一天突然有一天钦天监得天预示:般若天子之女,四方定静垂裳。
宸嘉皇帝一道圣旨召回了般若寺的如妃和书音,皇后一党又如何肯让死灰复燃,又因那钦天监的预言不管真假都是万万不能让书音母女回宫的。
如妃一开始天天来看她,宸嘉帝也偶尔会过来看她,一个孩子一边贪恋着不属于她的荣华富贵,一边胆战心惊的应付着各式各样的层层变故。她总是话很少,就是不开口叫宸嘉帝一声‘父皇’也不愿意叫如妃一声‘母妃’。她只是以她的方式无声又无奈的抗议着,每当这个时候如妃总会痛哭流涕的跪在宸嘉帝面前解释:“书音她是为了我才会遭此大难,受了重伤才会到现在还是神志不清。请皇上看在书音一片赤诚之孝,饶恕她的不敬之罪吧。”边哭边磕头甚是凄凉。
在这样的神经高度紧张,终于有一天她病倒了高烧不退。那个瞎了眼的如妃日日守着她不眠不休的照顾她。有时迷迷糊糊中也会听到大发雷霆的宸嘉帝喊到:“庸医!蠢材!治不好公主你们通通去陪葬!”也会听到如妃一声又一声的唤着她:“女儿你快点醒来吧,你要是死了母亲也活不了了。”
可能是那一场大病让她真切的感受到了‘母亲’的温暖和关爱。看到那个身为皇帝的“父亲”的焦急和愧疚。后来她开始唤如妃‘母妃’唤宸嘉帝‘父皇’。一面贪婪的渴求着这些原本不属于她的温暖和荣华,一面痛苦的煎熬在谎言的无尽罪恶中。
渐渐明白对于如妃来说她不是真的书音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这个可怜的女人只不过想要活着,因为只有书音活着她如妃才能活着。
同年被送去无双国做质子的欧阳书昱十年期满归来。皇帝请来了当日雨夜救她的了尘大师做了他们俩兄妹共同的导师。许久以后她又知道了,了尘大师以前云游四海的时候,在无双国就已经秘密收了书昱做他的关门弟子。
了尘是何许人也?传说中的他和剑圣无用师出同门,都是叱咤风云举世无双的高手。世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突然有一天了尘在醉酒几个月后断了三千烦恼丝了却红尘皈依佛门了。从此不问江湖行踪不定到处云游四海。无用则好像消失在世间再无半点消息。
他们母子三人的日子过得异常艰难,那几年不管书昱如何藏匿锋芒表现中庸,他总会遭到排挤和碾压,毒杀和暗杀一波接一波。她尤其记得有一年春猎时候她和哥哥在皇家围场遇刺回来后,欧阳书境借口探伤跑到书昱面前睥睨的说:“欧阳书昱,你的野心是藏不住的。你我注定是你死我活。我不会让你挣扎的太久的!”
“弟弟拭目以待,愿哥哥早日达成所愿!”欧阳书昱的语气是风轻云淡的,眼眸深黑眸光冰冷。
“那便走着瞧吧,哈哈哈!”欧阳书境冷眸微眯轻蔑的大笑着走了。
一旁的她无比歉疚直抽泣,要不是为了护她替她挡下暗箭欧阳书昱又怎会受伤。
“哭什么哭阿,叫你平时好好练武就知道偷懒,现在知道怕了吧!如果下次哥不在你身边怎么办阿?”她抬头看欧阳书昱的脸,十六七岁的的少年带着稚嫩中的刚毅,不似平时的阴沉,不苟言笑的书昱看她的目光带着几分柔和,语气中尽是哥哥对妹妹的宠溺和怜爱。从前的她总是刻意的与欧阳书昱保持着距离,从不在书昱面前流露出一丝热情。
那一次以后那个豁出性命保护她的哥哥就成了她心里最重要的人,她开始真心唤书昱哥哥,向他撒娇索取着他的宠爱和关心。他们一起练武读书,一起和母妃聊天解闷。一起应付着朝堂和后宫的风风雨雨。
不到三年无双国又三番四次的提出要平南国再派质子过去为期还是十年。以皇后之子欧阳书境一党的御史大夫联合各个官员一再上书,请求派欧阳书昱前去无双国再为质子。朝堂之上萧氏一党欧阳书境只手遮天,妄图独霸朝纲。宸嘉帝就此事一议再议,终是一拖再拖。
当书昱和如妃提出那个计策的时候,她曾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
书昱沉默了许久,双目空寡缓缓的开口说;“书音,如果你不做那么我或许会死在去无双国的路上。就算活下来了往后十年我又要与你和母妃分别。你真的愿意吗?”
“书音,我求你帮帮你哥吧。如今你父皇因为那则预言对你还是有几分看中的。我不能再与你哥哥分离了,我再也做不到和你们兄妹当中的任何一个分离了。我情愿去死!”哭声无比绝望和哀伤,这个半生凄惨无比的女人不知何时手里多了把匕首,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上,割破了皮肤渗出了一条红色的血丝。吓得她立马连连喊道:“我答应!我答应!”
那一年的她在世人眼中还是个知书达理,乖巧识大体的公主。书昱连同她设计栽赃御史大夫沈辰厉醉酒行凶侵犯公主,那是民间最烈的媚药,这个30出头的男子几乎是头发了狂的野兽,双目赤红力大无穷。她抵死的挣扎就如同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反而刺激着药力让男人更加疯狂的撕扯着她身上的衣服。她绝望着后悔着拼命嘶喊,衣服一件一件被扯,满地碎片。
‘恰巧’那个时候辰嘉皇帝来看望谎称生病的自己,让皇帝看到了那耻辱又肮脏的一幕。曾经被捧在手心里圣洁的公主被兽性大发的男子压在身下,身上布满了抓痕,齿痕黏糊糊的唾液。皇帝看到了他‘唯一’的女儿被如此摧残盛怒之下竟然拔刀亲手了结了御史大夫。对于书昱的设计来说是完美的,早一点就没有那么惊心动魄的效果,晚一点她就真的失去了贞洁。可谓千钧一发。而她以牺牲了自己的名节换取了书昱在朝堂布下的第一步棋。从此她的人生开始沦丧,一步一步充斥着阴谋和腐烂的恶臭。
因为贪图着不属于自己的温情,所以她骨子里卑微又自责,因为拥有着不属于自己的人生,所以她责无旁贷,别无选择。人生的路从来都是有得必有失,她不再是那个命如蝼蚁,卑贱至极的乞丐,但却成为了皇权争斗下的无耻之徒。命运的齿轮兜兜转转,留在她身上的还是那般矻骨锥肤。她这一生都不可能真正的作为书音恣意的活。
后来的她通过各种手段明里自私跋扈,目无王法。暗地里帮书昱或排除或削弱一个又一个的政治威胁。几年后那个势单力薄,几次死里逃生的书昱慢慢稳固了朝中势力成了如今的晋王。而众人对她一开始是怜悯,同情,体谅她是受伤后由雍容华贵的公主性情大变成了惊弓之鸟的恃宠而骄,再后来渐渐变成了人人口诛笔伐的阴险毒辣,蛇蝎心肠。
她也成了如今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烫手山芋,皇帝几次指婚都被婉拒,时至今日23岁的大龄都不曾婚嫁。从前是没有那么一个人所以她可以对这些置之不理,后来遇到了李善皓才惊觉。什么叫求而不得,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要说现在谁最厌恶她除了李善皓无不出其右。
可她呢,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总是心存侥幸,认为李善皓一旦真正了解了自己就会真的懂她。她侥幸于那个身处阴暗的书音不是真正的自己。她开始制造各种小偶遇。会在乎他在乎的,他义诊她就布药施粥。他教孩子们写字画画她就去教孩子们习武练剑。只要是李善皓想做的她不顾一切舔着脸都会为他做。可人的成见就像是一座大山,他看她的眼里永远只有厌恶和嫌弃。永远冷冰冰对她没有只言片语。她忘记了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是不是违心都是做了。
那天他听说了云陵城的战事,又看着纠缠不休的书音烦躁不已,对着书音破口大骂:“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达官显贵,哪里知道百姓的苦。眼看着平南破败至此,还在为了手里那点权力争斗不休。你若是真的想让我对你有所改观,就应该和你那王爷哥哥去云陵城守护那里的百姓。”
她站在李善皓面前,看着那个原本面如傅粉的脸,因为激动和厌恶变得有些狰狞,怔在那里不知所措。直到李善皓转身拂袖而去才猛然惊觉的喊道:“如果我护住了那一城的百姓,你会不会愿意接受我。”
走远的男子并不曾回过头来,甚至都没有慢下脚上的步子。
第二天她离开了锦衣玉食的圣都,千里迢迢到了云陵城战斗到了此刻。从前的肮脏和卑劣就让这残酷的战争来洗礼吧。所辛欧阳书昱没有背弃她,千钧一发时刻他还是在肝髓流野之地寻到了她。深渊里相互取暖的两个人小心翼翼的周旋于彼此,退一步粉身碎骨进一步鲜血淋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