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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粒药(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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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庭月不知如何描述这一刻的感受,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融化,像隔水温软的黄油。

    她失去语言能力,只能用最质朴的字眼回复:陈是,你真好。

    陈是回:停止肉麻。

    归庭月抽抽鼻子:可你真的很好。

    陈是说:你以为而已。

    归庭月坐回床边:你真的也有吗?我是说,抑郁症。

    她终于不再惧怕提出这个少有人能感同身受的名词,因为同病相怜,因为惺惺相惜,因为对方毫无保留的坦白和慰藉。

    陈是没否认:对。

    归庭月问:现在还是吗?

    陈是说:我已经停药快半年了。

    归庭月说:这个不能擅自停药的。

    陈是:我知道。

    归庭月担心: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陈是说:平静。

    又问:你呢。

    归庭月想了会,坦诚:刚大哭一场,还有点想见你。

    陈是:……

    他严谨确认:是真想见,还是土味情话?

    归庭月因这句话迸笑,丧意全失:土味情话就是非常想见你了。

    陈是说:下来,我快到你家楼下了。

    唯恐他久等,归庭月火急火燎跑出房间,换鞋,加足马力飞奔出门。

    李婶婶甚至都没来得及关心一句要去哪。

    走出楼道,陈是果真已在小道尽头站着,他提着超市购物袋,半透明款式,那里面有给她重新置备的新拖鞋,一眼可见。

    他没什么表情,归庭月却笑了。

    女生明显刚哭过,眼周红晕未褪,好像雨后放晴的傍晚,云朵仍被灼烧。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日光倾倒,两人仿佛在重新认识对方,此间神会无需言明。

    须臾,陈是眸色深黑,笑意却透亮:“看完了吗?看完我先回去了。”

    “啊……”归庭月一秒蔫。

    陈是说:“啊什么啊。”

    归庭月借机打商量:“可不可以提前一下?”

    陈是问:“提前什么?”

    归庭月说:“把明天的早饭提到今天中午。”

    陈是不作声,末了道:“我只说了明早约。”

    归庭月说:“今天中午算病友聚餐。”

    陈是笑一下:“我可从来没觉得自己生病了。”

    归庭月道:“那你心态倒是好哦,”旋即改口:“不然换成——午间粉丝见面会?”

    陈是蹙眉:“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给你好说话的印象的?”

    “不知道,”归庭月交叉几下双手:“可能你托梦给我说过。”

    陈是勾唇。

    “陈是。”归庭月叫他。

    “嗯。”他淡淡应。

    她在央求:“好不好啦?情绪上来了被斩断很残忍的。”

    陈是心叹,一招手:“走。”

    归庭月乐不可支跟上。

    行在他身侧,她的唇角欲与眼角试比高,开始得寸进尺刨根问底:“你怎么发现的?”

    陈是侧来一眼:“发现很难吗?”

    归庭月说:“我不知道,至少我没觉得你是,你对……”

    说着,她后知后觉,声音顿时扬高:“上次你带我去KTV,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吧!”

    陈是颔首:“嗯。”

    归庭月吁一口气,失落:“我还以为是我的人格魅力征服了你。”

    陈是微哂。

    归庭月低下声音:“那你是不是在可怜我?”

    陈是看她:“为什么要可怜你,可怜你不就等于可怜我自己。”

    归庭月弯了弯唇:“可你还在打鼓,而我什么都干不了。”

    陈是轻描淡写:“我不打鼓我还能干什么。”

    归庭月心头翻涌出一大股酸楚的共鸣,但她还是打哈哈安慰:“还可以跟我聊天。”

    陈是道:“跟你聊天影响当天胃口。”

    归庭月气结一下:“我又怎么了嘛。”

    陈是说:“你自己懂的。”

    归庭月:“……”

    归庭月闷一秒:“你长这么帅,肯定也有别的女生勾搭你,我就不信她们不跟你说这类酸话。”

    陈是欲言又止:“你最……”

    归庭月眼如恶煞地杀回去,咬字冷硬地接话:“可!爱!”

    陈是偏头,轻哈一口气:“你说是就是吧。”

    归庭月继续强调:“她们不懂你,而我懂你。”

    陈是微微笑:“你懂什么。”

    归庭月顿了顿,声若蚊蝇:“懂你内心的小小柔软与脆弱。”

    “回头,”陈是停足:“别吃了。”

    “干嘛——”

    “你又开始了。”

    “那实话干嘛不让人讲。”

    “你根本不懂。”

    “哦,不懂不懂,我是机灵小不懂。”她开始摇头晃脑,胡搅蛮缠。

    陈是根本没辙。他决定将这一切都归咎于归庭月这张南豆腐一样的脸,细腻,洁白,充满破碎感,所以他不忍破坏。

    坐进餐馆里,陈是首点一道砂锅豆腐,随后就将餐单递给归庭月:“剩下的你来。”

    归庭月捧过:“你就不点了?”

    陈是点点头,双臂互叠在桌边:“嗯。”

    归庭月随意点了四道菜。

    目送走服务员,归庭月也学他姿势,叫他:“陈是。”

    完全意义上的敞开天窗后,她变得比以往更百折不挠,勇于表现,当然,也更黏黏糊糊,贪得无厌。

    陈是挑高眼皮,密睫如帘:“嗯。”

    归庭月抿唇笑着:“你为什么叫陈是?”

    陈是一动不动,下巴挑向手机摆放的位置:“帮你问问我父母?”

    归庭月:“……”

    归庭月切换问题:“那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我告诉你了,你也得告诉我。”

    陈是没有隐瞒:“就敲鼓的。”

    归庭月乱猜:“搞乐队吗?”

    陈是“嗯”一声。

    归庭月眼瞪大:“还真是?”

    陈是点了点头。

    归庭月又问:“现在还能看到你们演出吗?”

    陈是说:“解散了。”

    归庭月一时哑然,片晌才道:“对不起,不该问的。”

    陈是却一副不上心的样子,挑起筷子,语气散漫:“搞音乐就是这样子的,有万众瞩目,就有销声匿迹。”

    归庭月沉默下去。

    好一会,她说:“可我不觉得你销声匿迹,你知道吗,你的鼓声很有力量,我就被你叫醒了,成为你的迷妹。”

    陈是静了几秒,扯唇一笑:“除了你都在投诉我。”

    这个笑意味颇深,很难区分到底是自嘲还是收到赞赏后的愉悦。

    归庭月心隐痛:“没有啊,这个小区里人那么多,投诉你的也就那几个没事找事的坏蛋。”

    她措辞就像个光顾着声张正义却不带脑瓜的小屁孩,惹得陈是又一下莞尔。

    服务员端来第一道菜,是陈是点的那道砂锅豆腐。

    陈是拿起筷子,不再言语。

    吃完饭,两人又聊着天各回各家。

    到家后,陈是洗了个手,走到练习室门口。他的架子鼓成套摆放在背阴处,似一只黑色的,张牙舞爪的机械怪物,镲片锃亮,但也布满击打痕迹。

    倚着门框盯它好一会,陈是转头离开,回到卧室午休。

    躺靠回枕头前,他拿起手机,想看看土味选手有没有新消息。

    不料平时几乎无人吱声的业主群出现在首栏——还是他第一次被叫到物业后被迫进入的,后来忘了屏蔽。

    一个熟悉的头像跃入眼帘。

    22栋1203:你们最近下午有听到鼓声吗?大概下午四点到四点半这个时段,我觉得好好听啊。

    有些业主的附和紧跟其后:

    20栋0204:有,不知道是哪位哥们敲的!绝了!超燃!感觉自己在听真人版爆裂鼓手!

    18栋1101:就是这个,搞得我儿子天天跟我说想学,他妈无语啊。

    23栋0103:就在我们这栋,好像还挺帅的。

    其他业主纷纷冒头:

    ——有帅哥?求认识。

    ——在群里吗?

    ——谁@一下?

    ——哪一栋?我回头也蹲点去听听。

    陈是完全没料到这女生的出奇一招,心率微快地退出去私聊归庭月:?

    对面还无辜得很:怎么啦?

    陈是问:你在干什么。

    MoonPie:我在大爱无私。

    陈是:什么意思。

    MoonPie:虽然不知道你过去怎么样,但我想说现在的你并没有销声匿迹。

    MoonPie:你的鼓声依然能点燃很多人,你还在发热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