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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韶并不知道镇北侯对此生不生气,她一大早起来照常去校场带兵训练,只是没再藏匿自己女子的身份,大大方方将头发梳成高马尾,用铜制的小冠定住。
大军三日休整后,正常攻城。
牧韶再次挽弓射落城墙上的北蛮军旗,大军开始冲锋。
昭升城的城墙比胡杨城的更高,幸而牧韶之前对弓箭营和云梯班的配合训练的很好,弓箭营解决城墙上的第一批守军时,云梯班迅速搭好云梯上爬,在弓箭手能够快速支援的四轮攻势内,沿着云梯登上城墙,如此循环跟上,往复周转。牧韶游走在弓箭营间,指挥调控,并且负责解决城墙上的顽敌,毕竟只有她的羽箭,从无虚发。
城墙拿下的很快,登顶之人逐渐转攻为守,为破门小队争取时间,顺利破开了昭升城门。
大军入城。
牧韶骑在马上一如既往和李末一起冲在最前,长刀没入敌阵,掀起一片血雨。
这一年的牧韶十七岁,她从战场上一点一点成长起来,长发马尾的她在战场上分外显眼,脸上满满的,只有坚毅。
百年之后,昭升终于再被大禹收回。
牧韶帮着搬运尸体时,镇北侯寻了来,她只能重新招呼了个人将尸体运走。
“你都当上将军了,何必再做这些事。”
牧韶现在心里对他没有半分畏惧,收回昭升,终了北疆战事,她已经没有遗憾了,左右就是一条命,死了就去找罗源,没有什么怕的。
“收敛队友的尸骨,不分官阶高低。”牧韶答道,“当然,你不帮忙也没人怪你,毕竟上了年纪。”
镇北侯摸着胡子笑笑,“小丫头还敢骂我老,胆子倒挺大,也是,能女扮男装当上将军,胆能不大吗。”
“要杀要剐随你便,别磨磨唧唧的。”
“或许你可以先解释下你这么做的理由。”
牧韶在心里冷笑一声,难道我还能告诉你是替的牧淮让你们去牧家镇抓他吗?
没有任何解释的牧韶被镇北侯关了起来,黝黑的小屋里只有一张木塌,连被子都不肯给一张,幸而将要入夏,她才能在瑟瑟发抖中存活下来。送饭的小兵倒是挺好,每天都给她偷偷多带个馒头或者饼,偶尔还有点肉干。
再一日,偷带了朱合韫给她写的字条。
好好待着,一切有我们。
牧韶躺在塌上,细数着自己参军以来的种种,想起还在沧州大营训练时牧家镇上的伙伴们,为了照顾她,每次都是给她留边上最好的床位和最干净的被褥,旁边睡着最讨厌她的牧盛堂,尽力睡得离她远远的。他们会在半夜去河边帮她看着人,让她可以安心洗澡。抢着帮她刷马,抢着帮她搬运兵器,把好吃的偷偷都留给她,不让她因为瘦小而被别人欺负。
后来从沧州分开,再也没有过其他人的消息。
恢复了女孩子的模样,人也变得多愁善感,牧韶本来躺在塌上流眼泪,流了一会直接张嘴嚎啕大哭,把门口的守卫吓了一跳,连忙开锁进屋看她,“五将军,怎么了?”
“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您前几天不还说待这里面挺好吗也不用干活,怎么又想出去了?”
“当时比较闲,我现在有事要做了。”
“侯爷那边还没消息呢,您再耐心等几天。”
“那你们给我找点事做,我太无聊了,侯爷让关着我,也没让虐待我吧?让我无聊就是在虐待我。”
齐涣来提人的时候,发现禁闭室的门开着,以为是牧韶逃走了,匆匆跑进去一看,牧韶正和几个守卫窝在塌上推牌九。
无奈的同时又有些欣慰,这还是他一直以来认识的小五,就很好。
牧韶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做,只是“夸”了两句镇北侯的苍老,再被关了不知道多久,所有的罪与责,就此消失。
甚至按着她在昭升攻城时的军功再升一级,封从三品惠宁将军。
牧韶跑去找朱合韫和任江逸,他们在部署北蛮受降仪式时的兵力安排,牧韶跪到他们面前,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
反倒是许之蒙被罚的不轻,镇北侯一脚将他踹回狐狸丘,让他好好反省。
牧韶十分好奇她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毕竟这事也不是镇北侯说了算,总是要经过圣上,那个远在京城安然度日的圣上。
谁也不肯告诉她细节,软硬兼施亦无用。
北蛮受降之日,带了他们新生的小皇子前来,八九个月大的孩子在乳母怀里嚎啕大哭,成为两军阵前最瞩目的一道风景。
牧韶戳戳任江逸,问道:“这就是将来大禹拿来守住昭升的筹码吗?”
任江逸伸出一根手指,“其一。”
“还有什么?”牧韶急急追问。
“自己以后慢慢看吧,谁让你不好好读兵书史记,这就是下场。”
女子的身份暴露真是一点区别也没有啊,牧韶着实感叹道。
留了三万大军守在昭升,其余分批返回胡杨城,牧韶他们都被喊到镇北侯主帐,商讨着驻军的去留问题。
“合韫你还是留在昭升主持大局,朝廷之后会派官员过来接管,到时还需你从旁辅助,有你在,也能镇住北蛮。”镇北侯吩咐道。
朱合韫点头应下。
“周北带着一万兵马去狐狸丘,北疆战事已了,依陛下的意思,可能要将镇北军拆一支出去调往西洲,这一万就先在狐狸丘休整,等待正式的调令。”
周北皱眉,“父亲,北疆战事刚了陛下立马拆人,这是何意?”
镇北侯在地图上指指西洲、北蛮和大禹的交界地,“北疆战事打得漂亮,陛下想趁着军方和民间气焰高涨之时,一举拿下这块地方,水草肥沃,很适合将养战马,再则。”镇北侯顿了顿,看了看牧韶他们几人,“除了镇北侯府,现在北疆又有了你们开阳八将,威望和势力着实过大。”
牧韶惊异于镇北侯的直白,真不愧是骂他老也不生气的老头。
“所以最大的可能,陛下会将我兄弟几人拆开,一部分留在北疆,一部分调去西洲。”朱合韫说道。
“更有可能,将于承骁以养病之名召回京城。”镇北侯如是补充。
牧韶毫不避讳地大大翻了个白眼,“人想回去的时候他不让走,利用完了就要把人喊回去当人质。”
“老七若是能回去,其实也是好事,我们又不会谋逆,这个牵制,就相当于不在。”任江逸道。
“只是陛下此举,总让人不太舒服。”
“不舒服就对了,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你们心里不服,就容易犯错,犯了错,就有理由削掉你们的兵权,北疆一共十三万兵马,现在朱合韫手下亲兵就有五万,加上你们几个分管的一共能到七万,再有你们的威望和号召力,陛下不得不怕。任江逸和梁颀还好,家人在京城他可以当做筹码,其余几人皆是出身草莽,他控制不住。”
齐涣插话道:“我家可是淮安富商,我不算出身草莽。”
任江逸拍头将他摁下。
“这些话我们也就能在这里说说,我年纪大了不怕什么,镇北侯府的未来那也是周北该操心的事,但你们七个......你们自己考虑吧,未来要怎么选。开阳的地狱都能走回来,一定要好好活着才是。”
牧韶总觉得镇北侯在说“年纪大”时有意无意总在瞟自己,她眨眨眼睛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还有北蛮的小皇子,京城的人会在沧州接应,需要派人先将他送回去,留在这里始终无法安心。”
“让老四去吧,正好回沧州调配一下后续的军需粮草。”
齐涣点点头,牧韶悄悄伸了爪子出来请命,“我和四哥一起去吧,多一个人放心点。”
“你先留在昭升,虽然陛下免了你的罪,但是正式的公文还未下来,先老实待着。”
牧韶不服地瞅瞅朱合韫,还是只能“哦”一声缩了回去。
“这样,老六一起去,顺利将小皇子送到沧州后,你就先回胡杨城,大军后撤也是个麻烦事,你回去先帮着老七打点好。”
牧韶趴在城楼上看齐涣和梁颀远去,又看着周北带兵离开,深感自己生活的枯燥,只能跑去校场找靶子出气。正对着靶心的红点拉满弓弦时,听到有人喊她“牧韶!”
比她年纪大的官阶大的,都管她叫小五,比她小的都唤她“五姐”,倒是很久没有人这样喊她了。牧韶卸了手上的力,看向校场入口处的人,晒得乌黑的小兵模样,笑起来的样子看起来有点眼熟。
牧韶眯着眼想了半天,脑中灵光一闪,“牧友行!!!”
这边牧韶还没动作,牧友行便是稀里哗啦哭作一滩,牧韶劝了好半天才止了他的眼泪,“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算什么事!”
牧友行笑笑并不觉得羞耻,“早听说开阳八将有个牧韶,我一直以为是同名的人,想着你哪有那么厉害,后来听说开阳八将里的五将军是个女子,我就知道没错了。奈何军阶差的太多,我又是镇北侯直系兵系,与你们实在没什么交集,今天好不容易才能见到你。”
“你还活着太好了!牧海哥他们呢?他们怎么样了?”
牧友行的笑脸瞬间收住,“只剩下我了......牧盛堂呢?应该也不在了吧?”
“嗯......”
来的时候是热热闹闹的二十个人,现在只剩他们两个。
“能活一个算一个吧,也挺好的,还能有个回家报信的。”牧友行安慰道,却不知是在安慰牧韶还是安慰自己。
“对了,你现在上司是谁,我去把你调过来,以后跟着我回胡杨城吧。”
牧友行摇摇头,“要是原来我肯定一百个愿意,但是现在不用了,我已经攒够了军功,不升军衔,不换银钱,等这次回去,我就能退伍回家了。”
牧韶愣住,对啊,还有回家这条路。
“你现在都到将军了,应该走不了了吧?”
牧韶苦涩地点点头,“那你走之前来趟胡杨城吧,把我攒的钱都带回去,阵亡将士的抚恤三四年都不一定能发到家,你回去分给大家家里吧,大概日子,都不会太好过。”
“好,我走之前一定来胡杨城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