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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荏苒,转眼已到了正德十四年的冬天。
这天,朱厚照与几个年轻貌美的新宠以及江彬之流的爪牙在豹房的温泉馆内嬉戏。尤为令人耳目一新的是,偌大的温泉中,伫立着一座连绵起伏的假山,而最高峰到山脚的通道则被制作成了滑梯,当人从上面滑下后,直接落入温泉中,溅起巨大的水花,好不有趣。为了伺候玩耍的这些人,一旁还站着好几个太监、宫女,晴雨也在其中之列。这场景大有商纣王酒池肉林的风情,只是,既然朱厚照比不上纣王的暴虐,那么只能看不能玩的晴雨打打哈欠、左挠右搔的也无伤大雅了。
这些新宠中最瞩目当属刘美人。只见她身披薄纱,从“山顶”滑落下来的一刻,被朱厚照一把拥入怀中后,笑得真甜煞人也。当然,这般的风光得意也完全称得上她顾盼生情的姿容仪态。
只听朱厚照对刘美人说道:“鸾儿,你频频皱眉,是生病了吗?”
刘美人道:“回陛下,臣妾身体好得很。”
朱厚照道:“那是想我赏赐你什么东西吗?想要什么直说便是了。”
刘美人用纤纤玉手将温泉中的水甩进朱厚照的眼睛,朱厚照缩起原本抱着她的双手去摸眼睛,她趁机撒娇式地跑到朱厚照身后,让他抓不到她。然后道:“陛下真是迟钝,我是为什么而不开心,这还看不出来吗?”
朱厚照尴尬地跑去追她,道:“其实我早就猜到鸾儿心里想的是什么了,但我故意不说,就是想让鸾儿自己先说出来,看看鸾儿是不是和我心意相通。”
刘美人这时故意放慢脚步,被朱厚照紧紧拥住,头发和身体都浸在水中,只有脸露在外面,似一朵盛开的莲花,道:“听闻陛下除了京城,只去过大同、榆林一带。难道陛下不想去江南看看吗?”
朱厚照一笑,道:“原来鸾儿跟我一样,是个只喜欢四处云游的野鸭子。”
刘美人娇嗔地捏了朱厚照一下,道:“什么野鸭子,是鸳鸯才对!”
然后,他们就接着歇斯底里地在水里扑腾、玩闹。
当朱厚照提出要去南巡的意思后,便在朝堂上激起了千层浪。要知道朱厚照自从那次打了胜仗后,可不是一直老实地待在京城,而是又去了次西北巡幸,这才在山西结实了刘美人,如今,没过多久,就又提出这样需要花费不少民脂民膏的想法,可想而知,这在众大臣心中简直是令人发指。
于是,以杨廷和为首的一班大臣这天便集结在朝堂上,联合起来向朱厚照发难,从气势上看上去,他们这次是铁了心的决意要打消朱厚照下江南的主意。
杨廷和说道:“南巡之事,虚毫国库,实乃不义之举,望陛下三思!”
另一个大臣道:“陛下若远离京城,势必造成国势混乱,让鞑靼贼子有机可乘!”
另一个大臣道:“陛下南巡,多有防卫不周之时,恐予歹人伤及龙体之便,望陛下打消此念!”
朱厚照不耐烦地听着他们罗里吧嗦的说了一通,道:“都说够了没?我执意已决,断不会变更主意。”
杨廷和一听,面色一转,道:“眼下正是寒冬,南巡之事,不如等到天暖回春后再从长计议。陛下,您意下如何?”
朱厚照道:“杨卿家的好意,朕心领了。想必到了春天,车马、船只、侍从等等就都准备好了,到那时我再出发吧!”
众大臣一脸无可奈何,其实除了那些能讲出的理由外,还有他们必须阻止朱厚照南巡的原因是,他们担心朱厚照在南巡之时,又大肆将民家女子充入豹房,即丢了皇家的颜面,又阻碍了江南地区的和谐和发展,甚至可能因皇帝的暴行,造成民间暴乱,到那时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但另一方面,由于他们早已当官多年,位高权重,摸透了朱厚照的脾性,所以他们担忧会因过度劝阻而彻底惹怒朱厚照,危急自己的地位甚至是性命,所以并没有继续深入劝阻下去。
然而,一些中下级官员却并不是这么想的,一来是由于他们之中多数入世尚浅,心中秉持着对儒家观念强烈的执念,对不仁不义之事痛恶至极;二来是由于他们官职不高,进谏时反倒没了太多的进退失据,得以做到放胆直言。于是,在三月下旬里的一天,在屡次上疏和请愿无效后,以舒芬和黄巩为代表的一百多名大臣再一次集体上奏疏,开始了他们下一步更激烈的行动。这一举动惹恼了朱厚照,他下旨将黄巩等人送锦衣卫镇扶司,其余一百多人在阙前罚跪。
这天,朱厚照正在书房中研究着全国地图,只见地图上详细地画着朱厚照计划好的行进路线,那些特别好玩的地方用小旗子标注了起来,上面还有为这次南巡特意建造的宝船的微缩模型,以及后面跟着的好几艘小船,全都躺在地图上长江的所在地,而朱厚照还在仔细地一边翻着书籍一边做笔记,力求不错过任何想去游玩的风景名胜。
这时,苏进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始终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陈敬。只见苏进急忙向朱厚照禀告道:“陛下,大事不妙!以舒芬为首的那班被罚跪的大臣,正大着嗓门说陛下的坏话呢!”
朱厚照顿了一下,思绪已乱,道:“他们都说了什么?”
苏进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只听到,他们说,朱彬大人手上握有兵权,一旦南巡开始,他一定会乘机作乱,到时候离改朝换代还远吗……”
朱厚照道:“陈敬,你听到了什么?”
陈敬道:“他们还说,倘若陛下一意孤行、不听劝阻,便是和夏桀、帝辛之流的昏君没有分别,会被后世万代耻笑。弘治帝在天有灵,也会被气得七窍生烟,后悔将江山托付给了您。”
朱厚照听罢,一气之下把地图上的物件统统甩到了地上。他还嫌不够,又把手中正在看着的那本书,撕成了两半。他涨着脸,喘着粗气道:“来人!笔墨伺候!我要下旨将他们统统廷仗五十,再贬官外调!”
待苏进拿着刚写好的第一道关于执行廷仗的圣旨,刚要出书房准备去宣旨时,就被朱厚照叫住。朱厚照等不及他慢吞吞地走回来,便焦急地走到他身旁,小声对他说道:“去跟那几头犟驴们说,要是想收回之前的话,朕可以给他们一次机会!”
午门,所有涉事大臣全都在被执行廷仗,他们的脸上挂着悲壮屈辱的表情,嘴里却还在说着乞求皇上听从他们劝谏的话语。等到刑罚执行到后半段的时候,他们终于体会到了其中难以承受的苦痛滋味,开始怨天狠地慨叹着皇上的昏聩和世道的艰难。当然,这其中也不乏有身子骨本来就弱,禁不起这番折磨的大臣。苏进颤巍巍地想向其中一个就快奄奄一息的大臣走去。他刚想起步,就被陈敬按住了肩膀,只见陈敬一句话不说,只给了他个意义幽深的眼神,便将他震慑在了原地,什么都不敢做。那眼神好像是在说:绝不允许去劝说他们求饶。
其实,陈敬这么做,是想依靠文官将这件事彻底闹大后,阻止朱厚照南巡。而这么做对他的好处,一是,恰如文官所说,朱厚照待在京城利于稳固政权,避免祸乱;二是,若是朱厚照执意南巡,那么批阅奏章的任务势必会落到司礼监头上,多半会贻人口实;三是,他也想进一步加深朱厚照和文官之间的矛盾,借此抬高司礼监的地位。总之,他最好这件事以眼前这么惨烈的方式终结。
最终,共有十一人死在了杖下,而朱厚照也不得不在巨大的口诛笔伐、商民的压力之下,终止了南巡的计划。
十一月末,扬州城外的保障湖边,随朱厚照出行的侍从和宫女手持宫灯,星星点点的灯光倒映在湖面上,将湖水装点得如同天上的银河。稍远处只停着一辆华美的马车,因为朱厚照此次南巡只带了刘美人一位宠妃一同出行。更后面则是一整队训练有素、排布整齐的军队。
朱厚照和江彬两人在湖边谈天,侍卫们站在较远的地方,以确保他和江彬的谈话内容不被其他人听见。
朱厚照道:“宁王这个蠢货,在那么恰当的时机起兵造反,竟那么容易就被王守仁给制服了,真是把我耍得够呛!”
江彬道:“陛下莫生气,我们还是依计划继续南巡,就当没有王守仁这个人。眼下就快到扬州城了,听闻扬州多美女,陛下何不趁此机会阔充豹房?”
朱厚照道:“往日总是挨家挨户地寻找符合我心意的女子,我已经感到腻烦了。你有没有什么方法能事半倍?”
江彬道:“不如让我为陛下提前进城搜寻美女,再一并带到陛下面前,由陛下逐一挑选?”
朱厚照道:“不许你离开我,否则多不安全!”说罢,他朝身后的侍从们喊道:“来人!”
太监吴经第一个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谄媚地说道:“陛下有何吩咐?”
朱厚照走到他耳边,对他耳语了几句。他听后,露出了被指派重要任务后才有的自尊被填满的表情,一个劲地应允道:“是!是!”。但是,朱厚照具体跟他说了什么,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夜晚的扬州城,安静得如同熟睡中的孩子。
只见吴经一行人刚进城门,便“当”的一声,瞧响了手中的铜锣,吴经大喊道:“万岁爷就快进城啦!各家各户统统点亮烛火迎接圣驾。违者格杀勿论!”然后,坐在四人抬的显轿上的他转头对跟在后面的带刀侍卫们说道:“听到了没?就这么喊!快去!”
说罢,十几个骑着马的侍卫纷纷大喊着从不同路线贯穿扬州城。他们所到之处,皆亮起了灯火,从天空上望下去,扬州城很快便被光亮所吞噬了。很快,从零散的几个地方,就传出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了。而这些地方,是吴经早先就派人调查好背景后记录下的。
子夜,龙船行驶在长江上,除了零星灯光和少量巡逻的侍卫,全船人基本都进入了梦乡。这时,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悄无声息地走到船尾,趁没有人看见,“噗通”一声跳进了冰冷刺骨的江水之中。
狭长的走廊尽头,是整艘龙船中最舒适的房间,而里面的装修即保留了朱厚照一贯的审美情趣,又应景地增添了许多和江南景致相称的素净柔美的物件。
在层层纱幔的围绕中,朱厚照像往常一样揭开刘美人的衣服后,用舌头开始添她的肚脐。然而,这次,刘美人的肚脐上方,却多了一处异样的东西。朱厚照定睛一看,方才看清图案,原来是纹了一朵菟丝花。
朱厚照道:“鸾儿,这是借菟丝自比吗?”
刘美人道:“陛下,前日里还在扬州城的时候,你忙于城郊射猎,无暇顾及嫔妾的感受。我闲来无事,召来了一位花绣师傅替我纹身,他给出许多图样让我选择,其中不乏牡丹、月季之流,我却唯独钟意菟丝和女萝。”
朱厚照道:“那何不将女萝一起纹在身上?”
刘美人道:“怪就怪在,当我向那花绣师傅这样提议的时候,他却说,菟丝应和燕麦纹在一起。还说了什么南箕北斗,嫔妾也没听懂。陛下,你知道吗?”
朱厚照道:“兔丝燕麦,南箕北斗,比喻有名无实。他这是在借你的身体,讽刺我是个不称职的皇帝。”
刘美人道:“原来是这样,早知道,就不该让那人平安无事地离开!”
朱厚照早看出这些都是刘美人自编自演的,道:“鸾儿,这些话都是谁教你说的?连你也想劝我当个用模子压铸出来的人吗?”
刘美人有些慌张,虽然她知道自己迟早要回答这个问题,但话到嘴边却慑于朱厚照的威严,唯有装出一副柔情似水、小鸟依人的样子道:“我只希望自己依托的人是个以天下为己任的明君。”
朱厚照的身体逐渐远离刘美人,一脸冷漠地说道:“鸾儿,你刚才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年幼时被杨廷和敦促着背诵四书五经的往事。你该不会,已经和那些个酸儒们串通一气了吧?”
刘美人腿一软,本想随便找个有点学识的文人,想出个婉转的劝诫说法,依靠朱厚照对自己的宠爱,令他不再留恋南巡之事,这样便可少一些新入豹房的美人。没曾想,却被他扣上了结党营私的帽子,于是连忙撇清关系道:“哪有的事!这些……这些都是晴雨求我说的!”
朱厚照道:“当真?”
刘美人道:“我才不会欺骗陛下呢!都怪我心软,听了她的话,才令陛下回忆那些倍感压抑的经历,我真该死!”说罢,她做出羞怯的样子,把头埋进被子里。没多久,朱厚照就原谅了她,跟着也钻进了被子。
太阳刚从江面上升起时,朱厚照跌入了一个可怕的梦境。在梦中,他和晴雨两人化身成两个平民百姓,背着包袱,在荒山野岭里一间简陋的食寮中吃着猪骨面。食寮唯一挂着的招牌上写着一个“豕”字。周围尽长了些菟丝、燕麦,好生荒凉。两人急匆匆地吃饭,也不说话,好像要赶着去做一件急不可待的事情。
就在这时,看不清脸的食寮老板突然大喊道:“怪物又来啦,猪儿们快跑!”说罢,只见后面的围栏早已被打开,里面养的一窝猪全都冲了出来。与此同时,老板、其他食客以及晴雨全部躲进了食寮后面的森林,没了影。只剩下朱厚照一人,双脚被粘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就在第一只猪跑至朱厚照眼前时,就被从侧面逼近的一条大蟒蛇给一口吞了进去,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朱厚照惊叫着从血淋淋的场面中惊醒过来时,他的床边已经站了一排等候伺候他起床的太监和宫女。刘美人坐在床边为他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吴经见势赶紧说道:“陛下,这是做噩梦了?”
朱厚照突然喊道:“以后所有人禁止食猪肉!”
众人全都不明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吴经眼珠骨碌一转,马上转头对旁边的小太监道:“快,还不去请文房四宝,好让陛下草拟诏书!”
那小太监看了看吴经,又看了看朱厚照,马上低头道:“是!”
玄武湖边,养猪的猪倌强忍着泪水,将家中饲养的十几头猪的尸体统统扔进湖中,因为要是不这么做,被官差发现他继续养猪的话,他的一家老小都会被发配充军。于是,他一边看着自己的所有家当就这么付之东流,一边满腔怒火地喊道:“我可怜的小宝贝们,你们怎么就这么倒霉,偏偏和圣上的姓氏、属相相撞了呢!你们在黄泉路上一定要走好啊!”周围的路人看到后,停下来议论纷纷。他们又不敢大声指责皇帝的不是,只好捂着嘴偷偷地说。当然,他们之中也有一部分人是在抱怨猪倌任意将死猪投进湖中,造成水质污染。
晚上,马车停在一家灯火通明的妓院大门前,妓院的招牌上写着“绮艳阁”。朱厚照和晴雨先后从马车上下来,在门口迎客的老鸨的欢迎下,走了进去。
老鸨将他们迎到大厅一处座位上,对他们道:“二位贵客看着眼生,但从气质上看,绝不像是头一遭进风月场所,莫非是从外地来的?”
晴雨一听她这话,就像巴不得他们正好是微服私访的皇帝,好从中捞一笔似的,便抢先道:“你管我们是从哪来的?去把这们这儿的头牌请来。”
朱厚照静静地观察着晴雨的一言一行。
老鸨道:“我想要是二位真是从外地来的,便恐怕未曾听说过我这绮艳阁的规矩。我们这儿的花魁们,每晚都会变换一种身份,只有猜中花魁身份的顾客,才有资格与之共度春宵。不知这位公子今晚能获得几位佳人的芳心呢?”
晴雨道:“为了招徕生意,店家真是煞费苦心了。”
老鸨道:“哎哟,这也是生活所迫呐,江淮地区的饥荒还未结束,宁王就造反了,好不容易平息下去了吧,万岁爷又来南巡了,这悲苦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噢!”
这回轮到晴雨观察朱厚照的表情了。只见朱厚照面不改色地挥了挥手,对老鸨说道:“你先去招呼别人吧。”
老鸨走后,晴雨问道:“朱公子若是想赏花弄月,真不该邀我这个没情没趣的人来煞风景呀!”这个时候,晴雨还不知道朱厚照对她产生了忌惮之意。
朱厚照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似乎是在给她暗示,告诉她这次约她前来是有其他意思的。他道:“前阵子,府上的钱总管出了事,秦兄就没有意思接替他的位置吗?”
晴雨举起酒杯,喝了一口,以掩饰自己内心的抽动,道:“我只怕自己没那个能耐,就是老爷有心提拔,也不足以服众啊。”
朱厚照道:“是能力不够,还是生有贰心呢?”
晴雨又喝了一口,战战兢兢地反问道:“朱兄觉得我不够忠诚?”其实内心在想,天哪,她是和文官有所联系,莫不是被人告了密吧。
朱厚照道:“那还要看秦兄的表现才能定夺。就先请你为我赢得今晚的花魁吧。我高兴了的话,自然会在老爷面前为你美言。”
晴雨心中大为感慨,闹了半天,还是要她做个掮客,真是呜呼哀哉!然而,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朱厚照的把戏哪有这么简单!
二人走至二楼,只见只剩十多位花魁身着五花十色的礼服,戴着与之相配的面纱,将容貌遮起,等待着今晚的恩客。
朱厚照和晴雨走至一位身着红色火焰纹衣、手持火焰扇的花魁面前,花魁朝晴雨微微一颔首,拿出手中的木牌,上写着“大黄米”。旁边陪同猜谜的小丫鬟怯生生地道:“只有一次机会。”
晴雨道:“大暑。”
那花魁眼角露出一丝笑意,随即离开原本站着的地方,娇羞地跟在晴雨身后。
三人又来到另一位穿着水青色衣服的花魁面前,花魁孤傲地瞟了他们二人一眼,拿腔拿调地将手里的木牌晃了一晃,只见上面写着“雀入海”。
晴雨道:“寒露”。
青衣花魁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像是在等自己的老相好,旁边的小丫鬟已经去托她的手臂,想让她快些去赚银子。这时,朱厚照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往前走去。
豪华包厢内,朱厚照和晴雨与穿着红、青、白三色衣服的花魁面面相觑。晴雨指着青、白两位花魁,朝朱厚照挤眉弄眼地说道:“他们二人看上去不大对头。”
青衣花魁傲娇地软在晴雨身上,说道:“怎么,小哥觉得只有女人才有资格吃这碗饭不成?奴家的功夫也是很厉害的呢!”一副势必要做成这单买卖的架势。看样子,老鸨是故意想出这么一折,让这些面容姣好的男子也能在这世道中混上一口饭吃。而常来这家妓院的熟客自然也是男女兼收、无所避忌的。
晴雨大感尴尬,一个箭步窜到门边上,道:“朱兄,府上还有许多要事待我处理,我先告辞了!”然而,正当她想打开门时,却发现门从外面锁上了。
朱厚照慢悠悠地走到她面前,道:“晴雨啊,这是你刚进府中时,我们经常做的游戏,怎么现在玩不起了?”说罢,他一点点褪去晴雨的外衣,斜下她的头带,将她抱到床榻上。三位花魁看见晴雨是个女人时,纷纷拿手帕或扇子遮住了嘴唇,以掩饰自己的惊讶,抑或是幸灾乐祸。然后,朱厚照将床榻上的空位留给三位花魁,自己坐到原来的位子上,准备看一场春戏。
晴雨叹了口气,结合以往对朱厚照的了解,她想了又想,觉得他更需要的不是一场滑稽的戏码,而是由里及外、毫无杂质的情谊。当然,这份情谊如海市蜃楼一般虚无缥缈。但如果朱厚照想要,晴雨总是能逼自己,一表衷肠。
于是,在高压之下,她心生一计,忙和衣起身,跪坐在朱厚照脚边,眼泪汪汪地对他说道:“公子的恩德,妾身无以为报,只愿在此好天良夜,为公子献上一曲,聊以解忧。”
朱厚照啜了一口茶,淡淡地说道:“你唱吧。”
晴雨凄凄切切地唱道:“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愿得复来世,化作厚时雨。铁马踏塞川,老死两不离。”唱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差点连自己都感动了。反观朱厚照,也是一副泪眼婆娑、欲说还休的样子,一把拉起晴雨,和她抱在一起,一句话也不说,完全不介意她没有避他名字的讳。搞得房间内的其余三人,还以为是夫妻吵架,索性在一旁翘着二郎腿、淅淅索索地聊起了私己话,一点也不把他俩放在眼里。
子夜,晴雨心情忐忑地写好密函,再将密函放置在信鸽脚上绑着的竹筒里,静悄悄打开窗户,趁着巡逻的侍卫看不见,放出了信鸽。当然,这也只是例行公事地将发生在朱厚照周围的事情一一汇报给王琼罢了。而真正令她心潮起伏不定的原因,确是谁都不能透露的一个计划……
厨房中,晴雨在卖力地揉着面粉,然后将两盘肉糜混在一起,裹入面饼中,放在火上烤。
牛首山上,极目远眺,四周还是冬末里一副光秃秃的景色。保护朱厚照安全的侍卫统统站在远处往下漫延的台阶上,唯有他和晴雨两人站在观景台上,沉浸于周遭的山林中,仿佛与世隔绝。
不一会儿,一名侍卫拿着提盒走来,将提盒交到晴雨手上。晴雨对朱厚照道:“陛下现在是否用午膳?”
朱厚照小声道:“这是我让你做的东西吗?”
晴雨打开提盒,拿起其中一个烤饼交到朱厚照手边,道:“只有陛下一人吃的是猪肉馅的。”
朱厚照迫不及待地伸手接过烤饼,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晴雨也从提盒中拿了另一个韭菜馅的烤饼,和朱厚照一起一边吃一边观赏周围的山色。
待他们吃好后,朱厚照突然问道:“晴雨,你觉得我和王阳明那种人比,谁更了不起?”
虽然当时王守仁还没有正式提出心学,但龙场悟道的事迹已经广为流传。
晴雨不假思索地装作万分诚恳的样子说道:“当然是陛下更了不起。”
朱厚照似乎觉得这个答案有些敷衍,一副不甚满意的样子说道:“我指的不是功绩……”也许他接下去还要说“也不是经历、背景……”
晴雨还没等他完全说完,便急不可耐地回复道:“晴雨之所以下这样的结论,是以为,陛下比王阳明想得更远、更透彻,也更明白何所为,何所不为,不是为了恭维陛下。”当然,她说这些就是在拍他的马屁,因为在这段关键的时期内,她绝对不可以再失宠。
朱厚照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转头面对晴雨,对她微微地会心一笑,就仿佛是与暌违已久的故友重逢那般,既怅惘又喜悦。
转眼已经到了秋天,朱厚照再一次身着戎装,骑在战马上,英姿勃发地从木芙蓉盛开的花丛边款款而过,进入了被士兵围得水泄不通的校场。
他的对面,蓬头垢面的朱宸濠被放出,许泰在后面赶着他道:“快逃啊!等着被抓嘛!”
但是,已经是丧家之犬的朱宸濠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他在这里也只不过是陪朱厚照玩一次游戏罢了。只见他脚一软,跌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地叫喊着:“朱厚照,你这个不知到从哪里来的野种,将大明搞得乌烟瘴气,根本不该由你坐上龙位!”
朱厚照听后,表面上仍然保持着原来的风度,实际上这时他突然病痛发作,而早已计划好的受降仪式不能贸然中断,因此他没有力气再发多余的脾气,以宣泄对朱宸濠这句话的愤怒。他骑着马一点点逼近朱宸濠,朱宸濠见状,想抓住最后一丝渺茫的机会,绕着校场狂奔起来,想趁机找到缝隙逃出去。朱厚照则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一副表面上看见他被戏耍后十分得意的样子,背地里确是要在众人面前勉力支撑自己形象的无可奈何。
朱宸濠耗尽力气后,求饶道:“我知道错了,求陛下饶我一条贱命!放过我吧!”
朱厚照想张嘴说话,却没力气发声,便闭口不言了。他的马将朱宸濠逼到士兵围成的人墙的一脚。朱宸濠索性趴坐在地上,痛哭流涕道:“既然上天要我灭亡,何苦还要如此羞辱我呢!”
朱厚照眼看着这场戏也做到头了,才终于下马,用刀抵着朱宸濠的脖子,另一只手振臂高呼:“叛贼被我抓住了!”
话音一落地,周围的士兵立马开始欢呼雀跃,就像真的是皇帝排兵布阵后擒住了朱宸濠一样,狂欢的气氛霎时间冲到了顶点。
待到九月,朱厚照已经启程返京,途径清江浦时,看见渔夫在小船上悠闲自得地钓着鱼,突然心生羡慕之情,心想回到京城后就再也看不到这地方景致了,于是便差人租下那艘渔船,自己一个人坐在渔船上钓鱼。同行之人只好停下脚步,,一边看着朱厚照一人钓鱼一边休息。
朱厚照钓上一条靑鱼后,看着平时为他马首是瞻的众人们,突然心上闪过这样一丝念想:这些人当中是否有害自己患恶疾的祸首?想到这里,蓦然间,“扑通”一声,他跳进了河中。因为他想要看看自己遇到危险时,有谁是真正关心自己的,又有谁是巴不得他早日升天的。
当他落水后,离他最近的几个侍们第一时间跳下水去救他,吴经则声嘶力竭地喊道:“陛下落水啦,快来人啊!”
待朱厚照被拖上岸后,他立即吐了口河水,落寞地睁开眼,勉强观察着周围人的表情。只见所有人都在为了他的安危而担忧和紧张,耳边不时传来:“陛下,你没事吧?”这样的话语。当他的眼睛扫过晴雨时,只看见她面色宁静地站在最边上,微微有些事不关己的模样,心底便已有些发凉。虽则,朱厚照并不会因为一个转瞬即逝的表情而断定就是她所为,然而,他也实在找不到证据显示是谁做的,毕竟南巡以来,他去过了太多地方,有太多人有机会接触到他的饮食起居。所以,他姑且将晴雨列为了怀疑对象。
为了维持他的形象,他戏谑地自嘲说道:“我钓上来鱼打翻了吗?还要拿它们换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