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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容大哭了一场,最后在菁玉怀里睡着了,菁玉轻手轻脚地放她躺平,盖好被子,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今天晚上她说的话对崔容的冲击太巨大了,菁玉不指望崔容能很快消化接受,让她自己慢慢去想吧,顺从如崔容者被吞噬殆尽,奋力一搏才能为自己拼得一线生机。如果李若没有反抗的思想和勇气,如果李若没有忍受清苦的毅力和心志,此时此刻她又岂能在蟠香寺安宁度日?
唯有自强自立,才不会成为攀附大树的藤萝,也不会在大树被连根拔起的时候失去依靠而孤单等死。
“王妃,王爷来了,在里面等您呢。”菁玉刚刚出门,红藤便迎上了对她低声说道。
菁玉抬眼一瞧,正堂屋内烛光明亮,没有一个人影走动,里面的丫鬟都被水溶打发出来了,看这情形,应该是有事情对自己说,边走边问:“王爷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跟我通传一声?”
红藤回道:“您去找崔容的时候王爷就来了,不许我们通报,王爷就站在那桂花树底下,站了好久呢。”
菁玉立时明了,水溶内力高深,定然把她对崔容说的话全都听见了,不管怎么说,水溶都是封建社会的统治阶级,能接受她说的那些话,除非他也是个穿越的!那怎么可能,她可从来没发现水溶有任何穿越者的蛛丝马迹,那现在等她过去,肯定就是要对她进行批评教育了。
批评就批评呗,她还怕了不成,菁玉推开房门,见水溶坐在外间,对她微微一笑,开门见山地道:“我有些话想问你。”
“刚才我对崔容说的话,你都听到了,是想问我这个吗?”菁玉大大方方地坐到水溶对面,看他脸上殊无怒色,更没有要批评说教她的意思,不由有些好奇。
水溶点头道:“我都听到了,其实我也不赞成女子缠足,此乃酷刑,女子自小受之,太残忍了。我自小生在京城,几乎没见过小脚女子,后来离家远行,才知道南方缠足风气仍旧未除,你向皇上进言重申放足令,我是支持你的。”
菁玉笑了笑,那笑容里隐约有几分悲哀的凉意,“可是,纵使你同情那些被缠足所害的女子,你也没想过怎么去解救她们。”缠足本来就是为了满足男人的审美才风行起来的,始于南唐窅娘,在南宋蔚然成风,于前朝明代变本加厉,到后来菁玉所处的那个时空,不仅千金小姐缠足,连农村女子也未能幸免,她们还要下地干活洗衣做饭,每天早上被丈夫背到地里劳作,下午再把她们背回家中做饭,在清末那个风雨飘摇的时代,战争来临,男人们逃命跑得飞快,而裹着小脚的她们却只能在地上爬。
死无葬身之地。
在这个取代了清朝的靖朝,放足令也是昭仁皇后争取来的,指望男人感同身受大发慈悲?还是不要去做梦了。如果六年前菁玉没有对皇帝说那番话,下一辈仍旧有数不清的女孩被狠心的父母缠上裹脚布。
一起都因为这个针对女人制定了无数道德约束的社会,缠了足断了脚,就如同被拔去了獠牙的猛兽,没有任何伤害地取悦主人。贤惠,温良,贞静,柔顺等等等等一切贴在女人身上的标签被大肆赞美,而符合这些标准的女性,全部都有一个共同点,容易控制。而男人再如何同情这些女性,他们也不会去想着如何帮她们解脱这些束缚,红楼原著的宝玉算是对女孩很好了,可他的好,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关心而已,她们的命运,依然无法改变一丝一毫。
水溶呆愣了片刻,菁玉说的没错,他的确同情那些女子,他能做的就是不去和那些鼓吹缠足女德的酸腐文人同流合污,却从未想过解救她们,当时的他是什么心态呢,为那些被缠足所害的女子出面陈情,会被世人耻笑的吧。
菁玉知道,她爹林海也是这种心态,不支持缠足,却不会为此做点什么,她不发声,就永远不要指望男人会良心发现解开女人的裹脚布,君不见放足令重申之后,依然还有不计其数的女子缠足,扬州瘦马青楼妓馆,照样有地方满足一大片男人变态的审美。
“那么,你对崔容说的那些话,都是谁教你的?林尚书可不会如此教女。”水溶直视菁玉的眼睛,试图在里面寻找他想要的东西。
菁玉早已想好了说辞,回望向水溶,眼神坦荡,自然而然地道:“我的剑仙师父教我的,她老人家法力无边,能在时空中自由来去,她告诉我,在两百多年后,靖朝不复存在,新的国家人人平等,女子不必缠足,可上学读书,可从政经商参军打仗报效国家,男人不能纳妾,女人也能主动和离再嫁,她们能完全决定自己的人生,不用依附于父亲丈夫。可惜,那是两百年后的情形,我是看不到了。”
菁玉说完,心里却讥讽地苦笑,人人平等么,那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和弟弟平等,为什么在她上学的十二年间父母屡屡打击她想让她辍学打工,为什么她努力地考上了大学却被父母逼迫着去打工赚钱,为什么父母可以违背她的意愿逼迫她结婚拿彩礼给弟弟买房子,为什么仅仅因为一张结婚证,郑飞打死她却不用偿命,为什么她想离婚却离不了,为什么她被郑飞屡屡殴打报警后警察却从来不会保护她,为什么在她死后父母还能那么快地卖了她的尸体补贴弟弟……
哪怕没有了封建皇权,几千年来根深蒂固的父权夫权控制女人的思想依然存在,但至少在现代,她还可以摆脱那些枷锁,靠自己奋斗,活出一全新的人生,还好,再过几年,她很快就能回去了!
这些话太过匪夷所思,却由不得水溶不信,若菁玉所言非真,她一身高超的剑法从何处学来?她那些惊世骇俗的话又是谁教的?葭雪和菁玉的想法如出一辙,难道也是这个剑仙教的?还是说……水溶冷冷一惊,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葭雪来自菁玉说的那个未来世界?
赵徽在死后能在病重不治的水溶身上借尸还魂,葭雪来自未来不是不可能。
一时间所有的不解都似乎有了答案,水溶终于明白,葭雪她在他舍命救她之后对自己动了情却坚持不肯嫁给他为妾,她会留在刘岚身边倾力相助走上反贼的道路,在西京战场上重逢时她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后来她即使断了腿也不肯留在他身边,他酒后乱性生米煮成熟饭之后他以为她会妥协而她却决绝地放火和他同归于尽……如果葭雪来自于未来,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菁玉所说的那个未来世界如此离经叛道,女人居然也能上学经商从政参军,这不就是抛头露面么,男男女女混杂一起,这,这简直太可怕了!两百年的时间,这世道变化居然如此之大!曾经,葭雪吸引他的正是她和其他女子的“不一样”,可正是这些“不一样”,让她毅然决然地拒绝了他无数次,即使她曾经也喜欢过他。
水溶对菁玉说的那个未来世界既期待又痛恨,如果葭雪没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现在的他们应该已经儿女成群了吧,水溶恍惚地想着这个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如果,如果那样,失去了独立坚强勇敢这些特质的葭雪,他不知道自己还不会爱上她,或许会,但绝不会像现在这么深刻。
菁玉,你到底是不是她,你说的那个剑仙师父到底存在不存在,为什么你那么像她,却在生活细节上和她截然不同?
菁玉当然不能指望水溶能那么快地接受,看着他快惊掉下巴的模样,笑了笑道:“你不相信吧,其实一开始听师父说的时候我也不信,你不知道当时我被这些话都吓成什么样子了。不过后来渐渐长大,看到的事情越多,我竟然有点羡慕师父说的那个未来,我不能改变我所在的世道,但至少,我想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帮助其他受苦受难的女子。”
极度的震惊过后,水溶定了定神,想起菁玉嫁过来快一年的时间里她做的一些事情,说道:“所以你开了慈善堂收容孤儿,在你名下的田庄佃户中,生女不溺者减租,留两女以上者免租,我还好奇你为什么这么做,原来是这个缘故。”
菁玉做这些事情都没有告诉水溶,不过水溶问了她也不会隐瞒,她的嫁妆她自己打理,水溶不会插手,当时他得知这些,只觉得菁玉善良得有点过了头,要知道田庄佃户每年的交租都是一笔不菲的进项,她竟然说免就免,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过来。
因为这两件事,菁玉和贾敏各自增加了十年的寿命,她能活到通灵宝玉历劫完成恢复本体的时间了。
菁玉道:“其实朝廷下过命令禁止民间溺杀女婴的,我看过一些县志,也有不少地方官员出台过政策禁止溺杀女婴,但是屡禁不止,我在安然师父的行医日志里也看到过这种事情。我救不了所有的人,但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不会袖手旁观。”
“菁玉,你跟别的大家闺秀很不一样,我以前还奇怪你为何如此特殊,原来是因为这个。”水溶看着她,灼然的目光里隐约闪过一丝失落,“那位剑仙前辈对你的影响很大,她说的那个未来我也挺好奇的,实在令人难以置信,真想见一见她,好向她当面讨教。”
菁玉眼珠子转了转,继续半真半假地道:“师父以前只在我梦中出现,只有在我有危险的时候才会现真身。三年前来过一回,我母亲还见过她呢。”命轮是岑薇给的,她现在施展的武功也是跟命轮学的,把岑薇当师父也说得过去,把贾敏拉出来增加可信度,水溶还不至于为了这个专门去找贾敏求证,即使找了也不怕,贾敏的确见过岑薇。
“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水溶勾起了好奇心,追问。
菁玉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个叫警幻仙姑的,把我和我母亲的魂勾走了,幸亏我师父从天而降救了我们。因为这事太不可思议了,就没有对外人说过,说出去别人也不会信吧。”
水溶很想说他不信,可是,眼前的一切都由不得他不信,每当他几乎快确定菁玉就是葭雪的时候,她总是能让他否定自己的推测。
菁玉万万没有想到,今天一句随口乱扯的戏言,在很多年后应验成真,那时候的她遇到了穿越以来最大的麻烦,几乎飞灰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