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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柜箱子被翻得乱七八糟,一地的衣裳铺盖满屋狼藉,不到三岁的小女娃坐在地上抱住王春的腿哇哇大哭,王春半个身子被步穹按在炕上,头发散乱地撒在脸上,处处透着乌青。
只一句话,葭雪就大致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闺女的梯己”指的就是她离开京城时交给母亲的箱子,金银锞子和制钱都是给王春和安然的生活费,还有一个首饰盒子,里面都是她从林母和苏夫人那里得来的赏赐首饰,件件精美价值不菲。王春死也不肯交给步穹的一定是这个首饰盒。
步穹怎么找来这里的都不重要了,即使她不想认的父兄都来了这里,葭雪留给王春的钱也足够她们四人好几年的花销,而步穹竟然跟王春要首饰盒,那她留的那些钱哪去了?十有八/九都被步穹赌博挥霍一空,才把主意打到她的首饰上。
以王春那个懦弱的性子,能保住那些钱才怪了,可她为了保住女儿的首饰盒,无论怎么挨打也不肯松口,葭雪心头一痛,这辈子的母亲只有为了女儿才敢对步穹说个“不”字。
在步穹一巴掌落在王春的脸上之前,葭雪闪电般窜身上前,扣住了步穹的手腕用力一捏,步穹吃痛不已,松开了另一只抓住王春的手,抓住葭雪的手向外扯,然而无论他怎么拉扯,扣住自己的手腕的那只手却纹丝不动,他越来越痛,哎呦喂地叫唤起来。
“葭雪你回来了!”王春看清来人,激动地热泪盈眶,抱住两年不见的大女儿又哭又笑,“我的丫头,你终于回家了。”
“你这死丫头,还不快放手,疼死老子了!”步穹看到葭雪和王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张脸,立刻就知道这是三年前被他卖掉的二丫,没想到一见面被她捏得手腕生疼,气得他吹胡子瞪眼。
葭雪从来没把步穹当做父亲,看也不看他一眼,松了手径直抱起哭得鼻涕眼泪满脸的小安然,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小脸蛋,两年不见,快三岁的安然已经认不出她了,不在她怀里待,奶声奶气地带着哭音喊了一声“娘”,小身子奋力地向王春扑腾过去。
王春抱过安然,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心安抚着,葭雪嫌恶地道:“娘,他怎么来了?”
“这事说来话长,回头再说吧,二丫,给我一百两银子。”王春还没回答,步穹已经大手一摊,用命令的口吻对葭雪说道。
葭雪转过身,挡在王春和步穹之间,冷冷地看着步穹,三年没见,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跟记忆里的样子有了很大的变化,以前是瘦骨嶙峋的身板,现在竟然长了一身肥肉,脸色发青,眼神飘忽,师从名医的葭雪一看就知道步穹被酒肉掏空了身子,外强中干,他以前就欠了一屁股债,沦落到典妻的地步,如何能养出这身肥肉,不用说,一定是他找到王春以后,在这里天天好吃好喝才胖起来的。
那么,刚才那个她在巷子口差点撞上的少年就是狗子了。
“一百两银子,你把我当什么了?没有!”葭雪怒极,没好气地说道,步穹张口就要一百两银子,一定又是他欠下的赌债。
凶狠的表情在步穹脸上闪现了片刻,接着古怪地笑了两声:“你在林家大爷跟前伺候,还陪着他去姑苏,肯定就要当姨娘了,林家那么有钱,你跟林大爷动动嘴皮子,一百两银子就有了。”
葭雪气冲冲地道:“你想得美!就巴望着我给人当妾给你捞银子是么,你听好了,别说我不想给大爷当姨娘,就算我当了大爷房里人,你也别想从我手里抠出去一个铜板!”
“臭丫头敢跟你老子顶嘴,长本事了你!”步穹脸色阴沉地可怕,冲着葭雪扬手一巴掌打下去。
葭雪眼疾手快,胳膊一抬挡住了步穹的巴掌,冷冷地道:“这是我花钱租的地方,轮不到你在这里撒野!”
“葭雪,怎么跟你爹说话呢!”身后传来一声呵斥,葭雪难以置信地回头看过去,王春好不容易安抚好小女儿,又被步穹刚才的样子吓得快哭出来,她顾不上安抚安然,走过来责备葭雪。
“你刚才那话,是一个女儿对爹说的么!”
葭雪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王春,娘亲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却居然帮那个刚才打了她的男人说话,她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这个娘亲脑袋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一股火气憋在胸口,葭雪咬着嘴唇不再言语,如果王春不在这,她早就将步穹揍成猪头了。
步穹也没想到以前那个只会默默挨打挨骂忍受的小丫头现在变成了带刺的玫瑰花,跟他说话竟然如此强硬,他在家一向当惯了大爷,如何忍得,但现在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就是这个在林家当丫鬟的大女儿,他想要银子,就只能指望她了。
“在林家待了几年,把自己当成什么,连你老子都不认了?我倒要去问问林家大爷,还要不要你这样不认爹娘的丫鬟!”
步穹自以为捏住了葭雪的软肋,她现在是林家大爷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名声极其重要,若被林家主子知道她忤逆不孝,她的前程基本就算完了,若她还想在林家待下去,就乖乖地拿银子出来给他。
葭雪强忍怒火,冷冷道:“我哪里不认了,我可好吃好喝地养着我娘呢,至于你,行,我也想找人评评理,我一个月才一两银子的月钱,一年也就十二两,这院子一年还有十两银子的租金呢。您老人家张口就跟我要一百两银子,我当十年的差也攒不了一百两出来!你是逼着我去偷去抢还是逼着我去接客卖身啊!哦,我再提醒你一句,我现在是林家的人,签了死契,就算你想逼着我去接客,也得问问林家老太太同意不同意。”
步穹的脸色难看得要死,终究不敢真正跑去林府闹事,凶狠地剜了葭雪两眼,不说话了。
王春难为情地小声道:“没有就没有,好好跟你爹说,姑娘家的说话别那么难听。”
“娘,你别嫌我说话难听,他能把你租出去,逼着女儿接客赚钱这种事他不是做不出来。”葭雪厌恶步穹,语气强硬冰冷,连看都不想再看那个男人一眼。
步穹不以为然,这种事不是很常见么,一个赔钱货而已,难道她不该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你是我女儿,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没钱也行,把你那首饰给我一件,我拿去当了,听说林家老太太和太太挺喜欢你的,给你的首饰肯定很值钱,随便拿一件哪个没有百八十两的。”
王春变色道:“不行,那些都是葭雪的梯己,将来要作嫁妆的,没有嫁妆,闺女将来会被夫家瞧不起的。”
葭雪又好气又好笑又有点感动,这个娘亲处处惧怕步穹,唯有在女儿的利益跟前丝毫不让步,这点勇气能再多一点么。
步穹瞪了王春一眼喝道:“要什么嫁妆,你没听张家大奶奶说了么,像她这种爷们跟前伺候的丫鬟,将来八成就是姨娘,她还是林老太太给林大爷的,这就更不一样了,多大的体面,当了姨娘还要什么嫁妆,拿来孝敬老子娘天经地义。”
说起首饰,葭雪这才注意到王春凌乱的发髻上一点装饰也无,她明明给过娘亲好些金钗银簪的,而且王春在这里住下之后,不用天天干活挨打挨骂,吃得好穿得暖,也渐渐喜欢打扮起来,虽然出门购买日常生活用品的时候装成老太太,但在家里还是会穿戴打扮,经常会佩戴女儿给的金银发饰镯子,可现在头上光秃秃,两只手腕也空荡荡,连葭雪用点石成金的法术点了一堆碎金块找工匠给妹妹安然打造的长命锁和一对童镯也不见了,压根不用问,她就知道定是被步穹拿走卖钱去赌了。
步穹卖光了王春和安然的金银首饰,又开始垂涎上葭雪的首饰盒了。
葭雪冷哼了一声,不理会步穹,向王春问道:“娘,我给你的金簪和金丝虾须镯呢?还有妹妹的长命锁和手镯呢?”
“这天寒地冻的戴什么金镯子,我都给收起来了。”王春下意识地看了步穹一眼,干干地笑了两声,却避开了葭雪的目光不敢看她。
葭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笑道:“正是呢,这天气冷了,戴着金镯子手腕也冷,不如现在拿出来给我吧,都两年多了,颜色肯定也不好了,我去找金匠炸一炸。”
王春眼神闪闪躲躲,“还炸那做什么,金子不都是黄澄澄的,白费钱,还不如割几斤肉我给你做顿好吃的呢。”
“行了娘,别蒙我了,都被他拿走了吧。”葭雪看到王春这个样子就气打不出一处,娘亲怎么懦弱成这样,怕步穹怕得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步穹拿眼一横,爽快地承认了,斜着眼道:“是我拿走的怎么样,那野种也配戴金子?你是我女儿,好东西不孝敬你老子,给那野种好吃好喝穿金戴银,你这丫头片子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比不得您老人家有良心,典妻卖女,真是太有良心了!葭雪原想反唇相讥,却见王春在看她,示意她不要再跟步穹顶嘴了,吐槽的话生生又咽了回去,低头冷哼了一声。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葭雪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那首饰盒子你想都别想,是我娘的养老钱,不能给你。”
“小姑奶奶,赶紧把银子给我吧,不然那债主就上门搬东西了!”见葭雪不吃硬的,步穹连忙换了个模样,满脸堆笑说好话。
葭雪不理他,从怀里拿出一块糕点去逗安然,小孩子都喜欢吃零嘴,接过糕点就往嘴里塞,现在也不哭了,对葭雪甜甜一笑,含糊不清地道:“还要。”
“姑奶奶哟,算我求你了。”步穹涎着脸凑上去,不论葭雪转向那个方向都能看到那张让她作呕的笑脸,“咱家最有福气的就是你了,看你现在通身的气派,跟大家小姐似的,将来当了林大爷的姨娘肯定能生儿子!好日子都在后头,你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老子被人打死啊,我被人打死了,传出去你脸上也不光彩不是。”
“你还知道要脸啊,要脸还去赌钱,活该!”葭雪看着步穹就烦躁,也不逗妹妹了,转过身坐在凳子上提起茶壶倒水喝。
步穹抢着给葭雪倒水,赔笑道:“咱家最有本事的就是你了,你说你不救我我还能指望谁呢,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不赌了!以后我要是再去赌,就叫我不得好死!”
葭雪唇角勾起一丝冷笑,这种人赌咒发誓的话谁信谁傻,狗改不了吃/屎,现在发誓,明儿晚上就又上赌桌了。
忽然间,外头大门被一脚踹开,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传了进来:“姓步的,今天是最后一天,再还不了银子就拿你媳妇女儿抵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