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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初时并不知那无耻之徒便是胖胖,加之自小受淑女教育, 诧然之间未及细思, 遂依着本能扭身便跑,做了那样不顾惜性命之事, 此刻想起, 未免过于冲动,心有悔意。
若果真如胖胖所言那般, 他非是有意冒犯,倒还可恕。
她非无理取闹之人,怔了半天, 缓缓抬起头,眸色冷肃, 倒不再避讳,审视紫衣少年片刻。少年生的不凡,俊俏风流,面容精致,长身玉立之下颇具君子风骨, 便是半跪在地上也不见一分卑微, 却是满身潇洒。一双星子般的眼眸波光流转, 隐隐透出期盼和依恋讨好, 与胖胖犯错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你说你是胖胖,有何证据?”虽则心中已然信了十分,黛玉嘴上仍是如是问。此事太过诡异,比之小猫会说话及瞬间转换空间更甚, 她需要更多的理由说服自己。
周航摘下颈间青玉,玉佩本无孔,是用一柳黄色的络子系着。
周航将青玉置于掌间,托着给黛玉看,道:“自你给我打了络子,这玉凤佩便一直挂在我颈间,从未离身。当日你打络子时还问我喜欢什么颜色的,我说要葱绿的,你说玉佩本已是青绿色,再弄个葱绿的,二绿相撞不好看,要柳黄才配得,这才打了个柳黄的。”
闪过一次白光后,玉凤佩便多了几分灵动。如今再看,竟似活了一般,莹润生光,耀眼增辉,似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只待清风一吹,便翩翩跃于九天之上。
周航虽生得略显纤细,身量却不小,手掌展开来足足抵黛玉两个有余。玉佩在他掌心中便显得小巧精致,跳跃起莹莹绿光,让黛玉觉得十分亲切想亲近。
黛玉忍住要摸一摸玉佩的心思,细细听周航接下来的话。
“你当时一边打络子一边说,你今生打的第一个络子是五岁时候母亲指点的,学了半天,才歪歪扭扭的打好一个,兴冲冲的拿给父亲看。父亲摸着你的头夸你能干,当即解下自己所戴玉佩的络子,换上你打的,逢人就夸女儿能干,也就是从那时起,扬州城大大小小的官员才只林大人爱女如命之传言不虚。还有,你睡觉的时候喜欢躺着,熟睡之后则会不自觉转向右侧,喜欢我窝在你颈间,尾巴搭在你脖子上。你说,这样让你觉得心安,无论如何,总还不是孤苦一人。”
这些都是她跟胖胖之间的秘密,旁人不知的。
黛玉后退两步,眸子微缩,眼圈虽红,却并未落泪,反透出坚毅来:“你……真是胖胖,你骗了我……”
“我不是有意的!”周航急道,不由上前一步。
“不是有意难道就不是骗么?世人多为自己的过错找理由罢了……”黛玉深深叹了口气,“我们缘分已尽,胖胖,你前生既也为人,该知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你即为男子,我便留你不得!”
黛玉虽为闺阁女子,打小却被林如海做男儿教养,外表虽柔弱和顺,骨子里却有一股刚性儿。她既说出留你不得之话,便是已下了十足的决心。
周航深知其性子,眸中满是焦急之色。
“林妹妹,你听我解释!”
黛玉微微摇了摇头,看了周航好久,才缓缓道:“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我没有恶意,也非有意冒犯你……”周航似是很着急,连带说出的话也有些语无伦次,“我并非这个时代之人,在我生活的那个时代人人平等男女平等,并无尊卑之分,也没有男女授受不亲之说,是以,是以我才……总之,我不是有意的。”
于是周航便告诉她自己本名叫什么,多大了,因何来至此处。顺便又断断续续的将21世纪的风土人情、生活状态,包括政治、人伦等事倒豆子般的吐出来,虽然有些东一榔头西一棒槌,黛玉却也大概听明白了。
“你们那里真的没有皇帝?国家的统治者叫主席,是百姓们选出来的?你们那里的女人真的可以抛头露面、可以当官、可以教书育人做文章?”
周航没想到黛玉一股脑问出这许多问题,少不得一一作答。
黛玉听罢,沉思良久,好半天才叹口气:“你们那里可真好……”
她虽未出闺阁,却因林如海言传身教,心胸眼界不同一般女子。也读过许多书籍,其中不乏《水经注》、《徐霞客游记》等描述各地水文地理之作,便是古今各名士大儒之文章,也有许多写各地名胜古迹之美、河流山川之壮的篇章,心中向往已久,早有心亲眼去瞧一瞧那些壮阔、峻美之瀑布山河,奈何身为女儿,不过是想想而已。
若真如胖胖所言,这世界竟有那般一个世界,女儿是不受这世俗束缚的,该有多好?
即使如此,也不好再将胖胖留在身边,毕竟这里还不是他所形容的那个世界。
黛玉这一句低叹,内中包含几多伤感、几多向往、几多无奈,倒让周航有些心疼。想说些什么安慰一番,话未出口,便听林黛玉接下来问,“我们如今,却是何处?”
周航也不敢十分确定,只道:“若是我所料不错,我们应该是在玉凤佩所蕴之空间里。”
黛玉皱皱眉头,明显没听明白。
周航便问:“你可听说过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
黛玉点点头:“这是佛经上的一句话。当时我看到的时候还笑呢,芥为蔬菜,其子仅如粟粒大小,须弥却是极高大宏伟的一座神山,小小芥子岂能容纳下一座山?未免过于玄妙离奇,不足为信。倒是爹爹说我愚钝,岂不知‘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铛地煮山川’,世上比这还玄妙离奇之事多着呢,只是你没见过罢了,未免有坐井观天、管中窥豹之嫌。”
说到这不由抿抿唇,眸子闪了闪,“你是说,如今我们都在这玉佩中?”
周航点点头,“该是如此。”
“那为何玉佩如今又在你掌中?”
黛玉原以为周航会另有一番解释,谁知他蹙了半天眉头,结果说:“这,我也不知道。”
说到这,林黛玉不由笑了,喃喃道:“先前爹爹说我还不信,如今倒要信了。”因问,“可有什么法子出去?”
“我试了几个法子,都不行。”周航有些愁闷,从前看的小说中空间虽然有大有小,但无疑都是大大的法宝,可以随意出入。他试了很多方法,脑子里想着出去,大喊出去,大喊芝麻开门,都没成功。难道真要在这里面一辈子?虽然这样林妹妹就没法甩开自己了,可这里都是荒草好不,饿都饿死了,想那么多都是多余的。
“这么说,是没办法了?”黛玉悠悠的道。
“呃……”周航语塞,半天突然看着黛玉,“不如,你试试?你在心里想着出去,看看有没有效果。要不,你说出来也行。”
话未说完,黛玉已经眯起眼,眉头还微微蹙着。
半天,她睁开眼,“我心里想着出去,试了好几次,根本没用。”
周航想了想,说:“要不咱俩一起?”黛玉盯着他看了好久,才微微点了点头,周航眸子里闪过一抹喜色,伸手握了黛玉的手,黛玉此刻一心想着出去,并未察觉到。
二人同时闭上眼,心中默念:出去。
玉凤闪过一束白光,二人只觉眼前猛地一亮,下意识的闭上了眼,再睁开眼已经回到黛玉的房间。周航喜得一把将黛玉搂紧怀里,若非担心被厢房里的丫头们听见,都要喜得大叫了。
黛玉却是羞得满脸通红,一把将人推开,红着眼,指着周航说不出话,“你,你——”
周航知道自己造次,又惹恼了林妹妹,心里有些后悔,又有几分雀跃,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不过,此刻还是先认错为好,遂十分没节操看着黛玉,道:“我错了,一时兴奋没控制住,林妹妹你若实在生气,就打我两下子出气罢,我保证不躲不闪也不还手。”
黛玉跺跺脚,一时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虽然周航现在是一个少年的样子,黛玉心里一时还扭不过那是胖胖自己是他主人的方法,不想被他小瞧。
屋里虽燃着火炉,却比空间的冷的多,黛玉投湖时湿透衣衫,此刻贴着身子冷的很,可周一个少年在这,她也不好意思换。周航也感到了这巨大的温度差,遂背过身道:“你先将身上的湿衣裳换了吧,再着了凉不怕你父亲担心你?你放心,我不看你。”
黛玉脸上越发火辣辣的,但事已至此,再忸怩下去也没意思。她看了一眼周航挺拔的背影,咬咬牙,起身从柜子里找出一件惯常穿的衣裳,忍着羞怯换上。
周航果然从始至终都没回一下头,黛玉暗道:他倒还算个正人君子。
脱下来的湿衣裳,黛玉叠好放在一茶几上,故意将茶碗打歪,让那满碗的茶水尽数洒在衣裳上。如此一来,便是丫头们第二天发现衣裳湿了,倒有的说。
做完这一些列的动作,林黛玉才抬眼看了周航一眼,“你可以回身了。”
周航转身,见林黛玉盯着自己,唯恐她说出要自己走的话,便抢先道:“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
黛玉皱了皱眉,似乎疑惑究竟是什么事。
周航握了握拳,又松开,“你可知道,你父亲林如海大人已经身中剧毒病入膏肓寿数不多了么?”
“什么?!”黛玉猛地抬头,眼睛直直的盯着周航。
周航遂将他如何派众猫小弟查探,如何获知这惊天秘辛的前因后果一一跟黛玉说明,“本来,照林大人的身子,也就这一年半载的功夫便耗尽了。这不是靖王爷找了个神医过来,这位神医倒是名不虚传医术极为高明的,他开的方子虽然不能解毒,帮林大人多撑个两年倒是不在话下。”
听到这,黛玉已经泪如雨下,“两年之后,还不都是一样么?就说我是个苦命的……”
见黛玉如此伤怀,眼泪串珠似的,周航十分不忍,忙道:“我要说的便是此事。你先别着急,说不定还有救。”
“你有什么法子,快快说与我听!”黛玉道。
“就是咱们方才进去的空间,你还记得你跳进去的湖泊吗?”黛玉点点头,若有所思,周航接着说,“那处湖泊并非是一处死水,倒是有一个小泉流进去的,我顺着小泉找到一口泉眼。你也看到了,那空间非凡俗之物,里面的东西自然也都非凡物。我追你的时候突然变身小猫,狠狠摔下来受了重伤,在湖泊里泡了一下就已经完全恢复。可见这泉水不一般,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这是一口灵泉,其水能解百毒治百病,便是活死人肉白骨也不在话下。”
他一个人出不得空间,林妹妹一个人也不行,看来这空间是认他们二人为主,须得二人心念一致方能进出自由。如此一来,林妹妹要救父亲,就需要他帮助。林妹妹是个心细如发之人,颇知道轻重缓急,断不会此刻便远离了他。再过一段时间,她自觉受了自己的恩惠,也就更不好再提此事。
听他如此说,黛玉也忆起自己跑的时候好像听到胖胖一声惨叫。
原来,竟不是幻觉么?没想到那湖泊竟有这般功效,难怪醒来之后觉得脑聪目明、身子轻快不少,好似有使不完的劲儿呢。
“这么说,我爹爹有救了?”一时激动,黛玉竟兴奋的抓住周航的袖子。待反应过来,忙松开手,转而低头弄自己的衣带。
正说着,只听紫鹃在外面轻声唤,“姑娘睡了吗?”
黛玉下意识的看了周航一眼,后者已化身一只棕色小猫,一个跳跃上了床,地上散落了一地的衣衫。对着这么一只萌化人心巴心巴肺宠了那么久的小猫,黛玉便是有气也撒不出来了。
她嘟着嘴看了小猫一眼,又转头瞅了瞅挂在门口的帘子,淡淡的道:“有什么事吗?”帘子淡黄色带暗纹的,两边垂着流苏,还是九爷送的上好锦缎做成的,黛玉很是喜欢。
紫鹃道:“并没有什么事。只是方才,老爷派了一个小丫鬟过来传话,说明天要出城为九爷践行,让姑娘今天早些歇息,不许过于劳累。”
黛玉答一声知道了,便道:“你们也早些睡吧,我这里暂时不需要人伺候。”
紫鹃答应一声退出,黛玉回头,瞪了在床上打滚的某猫一眼,少不得弯腰将地上散落的男子衣衫尽数收了。不知为何,虽已知道小猫是个男儿身,也打定主意以后要远着他些。但一看到他化身成小猫,小小的一团,不免忆起这两三个月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有些狠不下心来。虽不至于将小猫赶走,但如今再与他同床共枕,未免有些不自在。
但此刻黛玉一心记挂着灵泉水可解毒之事,也顾不上其他。周航知其挂心林如海,在紫鹃走了后便道:“以我看来,这灵泉之水解林大人身上的毒不在话下。你先前也中过毒,现在可还觉得身子弱没力气么?”
自空间出来,黛玉便觉得精力充沛,看来毒已经解了。因此心内大喜,道:“既如此,明儿就弄些灵泉水给爹爹喝吧。”
周航提醒道:“林大人的身子比你还要弱上几分,饶是你还虚不胜补晕了呢,想必林大人更承受不住这灵泉水的大补。倒是循序渐进,先在林大人吃的茶里添上一两滴的灵泉水,再慢慢增加为是,免得一时补过了倒不好。如此一年半载,身子也该养好了。”
拖得时间越长,他能留下的机会也就越大。
林黛玉深以为然。当初人参养荣丸被舅母下毒之事便是胖胖发现的,算是救了她一次,如今又救了父亲一命,周航也算是林家的大恩人了。她投湖时,隐约好像看见一只小猫也紧随而至。彼时周航并不知那是灵泉,更不能预见他一只五脏六腑都受重创的小猫跳进去还能活着出来,却还是毅然跳了下去,终究还是为了自己。
不管周航是男是女,是人还是猫,仅这份情义,倒是难得。
想着心早已软了,原本打算定要和周航离了的想法也早抛到九霄云外。
不过此刻跟周航同床,黛玉还是别扭,因此指指房里准备好却一只闲置的猫窝,道:“今晚你去那里睡罢。”
周航将猫爪搭在黛玉手上,眸带水光盯着黛玉,颇为可怜兮兮。
黛玉坚定的摇了摇头,胖胖若真是一只猫倒还罢了。可他毕竟不仅仅是一只猫,容他还留在这屋子里已经不妥,更别说再让他上自己的床。周航虽然有些失望,却也并未纠缠,倒乖乖的爬上自己的小窝,只是看黛玉的眼神带着幽怨。
周航关于空间的说法只是推断,为了证实推断的正确与否,二人又试着进出了几次空间。果然与周航推断的一致,只要二人心念合一,同时想着进去、出来,便能任意进出。
翌日一早靖王李旭便即出城回京,黛玉给他做的荷包尚未完工,此刻少不得加紧绣了来。
翌日一早,黛玉醒来,下意识摸摸颈间,并无毛茸茸的手感,方猛然忆起昨晚将小猫赶到窝里睡了。不知为何,心中倒一时有些空落落。
紫鹃来伺候梳洗时,看见茶几上摆的衣裳,道:“怎么湿成这个样子?”
黛玉淡定道:“许是胖胖淘气,不小心将茶碗打翻了。”
周航此刻也伸着懒腰起来了,闻言盯着黛玉“喵呜”一叫。
旁人还不怎么,黛玉却噗嗤一声笑出来,嘟着嘴道:“怎么,明明是你犯了错,还不许人说了?”
看见黛玉这般娇憨的表情,周航心里真愉悦,这个时候,别说黛玉让他认错,便是要他的命,也亦不会说个不字。只见他也呵呵一笑,举着手道:“是是是,是我错了,你想怎么说怎么说,我绝不说半个不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