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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艘飞船是个旧款式,速度算不上快,缓慢地在黑暗的宇宙中飞行,仿佛一轮孤立无援的孤舟,颠颠簸簸,摇摇晃晃了几天,终于停在了终点站。
约克收到了自家老板传来的讯息,带着小跟班莫尔,早早地等候在那个破旧的停靠港。他和达芙妮办砸了上一件事,此时恨不得负荆请罪,在所不辞。
终于,巨大的显示屏上浮现一条信息,来自克尔瓦的飞船已经靠港。
约克猛地站起来,用力过猛,不小心被风掀翻了礼帽。莫尔站在他的身后,连忙追着风跑了几步,起身一跳,捉住了浮在半空中的帽子,递到约克的面前。
不过转眼,感应门的传感器感应到从不远处走来的人群,双门自动向两边滑去,一群走得零零散散的人出现在两人眼前。
里面没有安德里亚和伊维斯。约克有点着急了,掌心沁出细微汗意,沾湿了紧抓的帽檐。
待前面一拨人全部离开,最后面缀了两个人,携手走在一起,个子差不多高。左边的人长着一副约克熟悉的面容,约克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那个人,有点,有点像自家老板……
直到看见旁边站着的伊维斯,约克才敢确定,那个站着的,能走路的,活蹦乱跳的,确实是那个一年四季常驻轮椅上的大魔王。
安德里亚与以往大不相同。他身量和伊维斯差不多高,发梢稍长,落在肩上,没戴眼镜,可似乎能将眼前看得清清楚楚。外罩着一件宽大的夹克,从领口隐隐露出来里面的白衬衫来,上面沾了几滴干涸的血迹。
看来,过的不太妙。
莫尔在后面戳了戳约克的腰,压低着嗓子问:“先生怎么站起来了,他不是……”
约克全心神都放在了安德里亚身上,一时不察,差点没被戳的跳了起来,气急败坏地朝后面撂下了一句话。
“闭嘴。”
莫尔委委屈屈地退后了两步,怂的不说话了。
安德里亚目不斜视,似乎没有瞧见两个人,约克也不敢擅作主张,自己冲上去。直到两人的脚后跟从莫尔面前路过,伊维斯才扭过头,打了个圆场,扯着嘴角一笑,“还不跟上来。”
约克忙领着莫尔,上了预定好的悬浮车,亲自驾驶,水平突出,平稳地行驶到才租下的庄园里。
一路安静,只听伊维斯问了一句,“药带来没有?叫人提前熬上。”又低低问旁边撑着额头的安德里亚,“难不难受?要不睡一会。”
从后视镜里,约克看到安德里亚摇了摇头,倚在伊维斯的身上,面色平静,他松了口气。
倒不是约克这个人怂,他在当管家前是个身经百战的星际海盗,手上的人命不少,自己也是从百死一生里过来的,可是还是对安德里亚有种近乎本能的惧怕。
他头一回见到安德里亚的时候,是在死囚牢里,听狱警说,这位先生是来这里挑一个人,为他办事,这是个免死的好机会。可约克没什么兴趣,他对贵族这种凌驾于普通民众身上,仿佛已经成了另一种人类种族的玩意积怨颇深,不打算为他们效力,也报了仇,没有亲朋好友,活够了。
结果,一束三四人粗的光束飘到了自己的眼前。
约克捋了一把灰蓝色的头发,有点纠结,这是个啥玩意?
没料到里头伸出一只修长的手,向下轻轻一挥,灯光和监视器一同暗了下来,只留一盏昏暗的灯。
光幕缓缓消失,露出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来。那时一个青年,长得斯文俊秀,戴着一副眼镜,是一般的贵族模样。
约克嗤之以鼻。
那人说:“我打算邀请你做我的管家。”说完顿了顿,“你可以等一会再拒绝。”
约克才依稀记起来,今天是那位世界金库——安德里亚·斯图尔特先生挑选死刑犯的日子。
安德里亚并不笑,眉眼低垂,长长的睫毛似乎碰到了镜片,落下一片阴影。
他缓缓开口,“你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小星球,是个孤儿,从小和妹妹待在孤儿院。那个孤儿院原来对你们还不错,可是后来院长忽然离世,换了一个院长,然后,就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有些孩子不见了。而且,那都是些omega。”
约克的瞳孔骤然紧缩,回忆起了当初,那段腐朽,恶毒,几乎在泥里挣扎的时光。
那时忽然换了新院长,孤儿院的制度也变了个样。孩子们不再能每天免费获得食物,而是要靠自己的劳动,去轮番做苦力才能换得到吃的。约克几乎拼上性命,才能赚到两份食物,养活自己和妹妹。
他的妹妹是个可爱,娇弱,善良的小姑娘,她替自己的哥哥揉着身上的伤口,难过地说:“要不,要不,我去告诉院长,自己是个omega吧。当beta……要干活,可是我干不了,只有哥哥一个人。”在未经过青春期的性发育,腺体成熟之前,beta和alpha的差距并不算太明显,而omega则从出生开始就非常娇弱。
在孤儿院新的制度下,只有omega才不用当苦力,反而是待在一间屋子里,接受为他们特别准备的课程。
约克厉声制止了她,“不许去,绝对不许去。”
他心里很清楚,在这个世道,对那些贵族来说,穷人的alpha不值钱,除了卖命。而无论是什么阶层的omega,都是一种难得的,珍惜的资源。
所以在入院的时候,约克留了个心眼,将妹妹报成了beta。
事实证明他做的很对,在孤儿院里omega纷纷莫名消失之际,妹妹留了下来,约克知道,其中有鬼,可他没办法,只求自保。只是好景不长,他的妹妹开始发育了,omega的发育是一个非常缓慢的过程,她身上开始有了若有若无的omega信息素的味道,不浓烈,却足以让约克警惕了。他那时十六岁,已经做好了打算,逃离这个孤儿院。
最后没逃得出去。
约克被捉住了,打断了两条腿,被狗撕下了几大块皮肉,扔在一个乱坟岗上,身上盖了一层薄薄的土。他是从坟里爬出来的。
天上只有一轮惨白的孤月,没什么亮光。周围的有许多新坟,土的颜色都和旁边不同,有的衣角都没埋好,小小的手指还落在外头,软软地垂着,他们还没来得及长大,已经死去。那一夜,约克拖着断腿,跪着把那些小孩的坟都翻了一遍,每一张脸都是稚嫩的,身上的痕迹不堪入目,都是孤儿院的omega孩子,里头没有自己的妹妹。
他又把那些孩子整整齐齐地放好,埋了进去,挨个磕了头。约克在离那里不远的地方蹲守了下来,后来陆陆续续也有些人来扔尸体,万幸,都不是他的小妹妹。约克养好了腿,趁着半夜摸黑回了孤儿院,拿刀架在那个肥肠满肚的院长的脖子上逼问。
他说自己的妹妹因为长得格外可爱,有种青涩的天真,被一个贵族带走了,不打算作为一个“消耗品”使用,而是一个“长期品”。
约克抹了院长的脖子,溅了满身的血,他抢了那些用孩子的血肉换回来的脏钱,逃出了这个星球,成了个臭名昭著的星际海盗。
安德里亚似乎对他的经历了解得一清二楚,可是说起来却轻描淡写,像是在说一个无趣的故事。
“你当了许多年的海盗,终于利用人脉找到了那个小贵族。你的妹妹已经死了,她怀了孕,最终也没活过成年,葬在公墓里。而你,你在她生前待过的小楼里找到页沾满了灰尘,字迹模糊的纸条。”
上面的字迹稚嫩,歪歪扭扭——哥哥,快来救我吧。
一如从前,是约克握着她的手描下的字体。
可她最终没等来自己的哥哥。
约克的眼睛发红,他朝着安德里亚怒吼,“别说了!”
安德里亚笑了笑,像是很温柔似的,可笑意不及冰冷的眼底,“你确实是个很有本事的人,仅凭自己就杀了那个小贵族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我想邀请你当我的管家。”
空气忽然寂静。
约克扯了扯嘴角,也不想追究安德里亚看中了自己什么地方,从哪里知道这些旧事,沉默了半天,认输似的开口,“我现在只想死,安安静静的下去陪她。”
“那她的愿望呢?”安德里亚问了一句,“她当初说,希望能回到从前,所有的孩子快快乐乐生活在一起的日子。你不想帮她实现了吗?”
约克愣了半天,失去了全部的力气,灰蓝色的脑袋垂在胸口,“可是这些孩子里没有了她,还有什么意思?”
安德里亚的灰色瞳孔渐渐褪色,海蓝色的瞳孔在昏暗的灯光下仿佛盛着光。
“那你甘心吗?这是一条巨大的利益链,其中涉及到无数贵族和孤儿院,你的报仇,难道就不像一个笑话吗?”
约克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粗粗地喘了几口气。
他答应了,和安德里亚签订合约,成为一名合格的,守礼的,为安德里亚先生处理暗处事务的管家,条件是拨款在各个偏远的小星球建立孤儿院和让那些曾经参与过贩卖儿童的人全都进监狱。约克永远都想不明白,安德里亚是怎么知道自己和妹妹的约定的。
而为安德里亚工作得越久,他在心底对这个人就越惧怕。因为安德里亚有时候并不像是个人类,他几乎能猜得透一切人心,却缺乏感情,冷漠而理智,以利益为先,仿佛要赚够世界上的所有钱。
而和自己签订的合约就显得不合理了起来,约克没自大到以为自己价值那么多。
他曾试探性地问过安德里亚这个问题。
安德里亚似乎早有预料,边轻描淡写地说:“因为你很合适这个职位,当过星际海贼,杀过人见过血,管得住下面,有能力,性格也不错。我并不觉得杀人有错,只是那些人的方式太恶心,我不喜欢,顺手就清理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角眉梢比方才多了一丝柔和,“最重要的是,我不能雇佣太坏的人。而在那群死刑犯里,你的心肠最好。”
因为伊维斯不会喜欢,他日后总要和伊维斯在一起,从不能找一个烦心的手下杵在伊维斯的面前。
约克又百思不得其解了,没看出来自家老板道德水平这么高啊……
车子一路行驶到庄园,安德里亚有些不舒服,喝了从霍尔顿带回来的药才算好了些,有力气听约克的汇报。达芙妮还在各国奔波,寻找这件事的解决办法。
等喝完了药,安德里亚又坐回了轮椅,而且眼尖的约克觉得他的头发短了两寸,不过一个合格的管家,他一贯很会装聋作哑,只是继续自己的汇报。
现在三国的情形并不好说。达尔蒂玛的肆虐已经过了百余年,对于人类来说,他们的恐惧已经逐渐褪去了,这次达尔蒂玛的数量也很少,只在永夜之森周围,不足为患。而且现在国家与国家间的征战不断,很显然,他们认为人类与人类之间斗争,争夺资源要比远在天边的达尔蒂玛重要的多。
约克哑着嗓音,“达芙妮昨天捎回来的信息,说是现在只愿意增兵永夜之森,修好要塞,但是,不会全线警戒。”
伊维斯阖着眼,听得清楚。他打了这么多年仗,对于这些领导人的想法也摸得清楚了,除非达尔蒂玛一路逼上帝星,否则想让他们放弃和邻国争夺,恐怕是天方夜谭。
或许他们还会以为现在是个好时机,哪一个先怕了,主力去了永夜之森,倒失了先机。
想到这里,伊维斯冷冷一笑。
安德里亚微微点头。他问了另一个话题,“那么,在克尔瓦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找了那么多天,也找不到我吗?”
约克额头上滴下一滴冷汗,这是要,算旧账了。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约克又被扣了工资和奖金,还有最重要的酒,气息奄奄地滚回了自己的房间,准备接下来的行程。他才开始是很着急的,可是自家老板那么平静,他就觉得,好像也没有那么紧急了。
莫尔默默地走在他的身后,拉住他的衣服,约克转头,是一张不加掩饰的臭脸。
“那什么,”莫尔偏过脸,不敢直视约克的眼睛,“我们去逛街吧。”
约克长眉一挑,“嗯?”
莫尔低低地说:“回霍尔顿就没办法买酒了,现在去买,再带回去。”
约克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买酒,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