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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墨……别伤心了。”
是百里,他的声音中同样带着哽咽。
与缚灵,也算是有着不浅的交情,亲眼看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得救,又在自己面前死去,这种震撼,在百里生命中是第一次。
他的痛苦,不比青墨少。
青墨倒在百里胸前,积攒许久的情绪终于得以释放,这个怀抱,这个停靠的港湾,她等待了太久。
这一刻,终于能够将整个人埋进去,埋到无人可见的角落中,只有自己。
她哭的撕心裂肺,泪如泉涌,将百里胸前沾湿一片。
百里先是手足无措,当手指触到青墨发丝的那一刻,突然生出无尽的责任感来,他一个挺胸,将青墨牢牢拥在怀中,护着她,也安慰着她。
此刻的百里只有一个念头,青墨是我的人,我定要做她最坚实的靠山。
累了我有肩膀,想哭我有胸膛,决不让青墨一个人承担那些苦楚。
有我在的一天,就该给她幸福与快乐!
茗薇不忍打扰,手掌轻拍着青墨的后背,以她一同分担这伤心与自责。
良久,管家从身侧穿行而过,毫不费力的,将缚灵带走,将这间屋子彻底封存。
缚灵在那块白布的遮掩下离开,红色的血迹早已被这纯白掩盖。
擦肩而过时,百里向右挪了几步,将青墨挡在后头,不让她目睹这一场面,免得愈发触景生情。
太阳渐渐下山,日暮降临。
青墨的泪早干了,红肿着双眼,被泪水洗过后,似乎更多了几分坚定。
她的厢房与缚灵的偏房是相连的,坐在里头还能真切的感觉到隔壁吹来的阵阵阴风。
百里的手一直紧握着青墨的手掌,一直未放松过。
茗薇给她倒了杯热茶,刚想开口,却被青墨抢先打断,“我没事了,别担心。”
她的目光沉沉,盯着茶杯中那几片漂浮着的茶叶,“我与哥哥的关系……大概永远无法缓和了吧。”
很多事,百里并不清楚,他一直努力让自己融入,却始终像个旁观者。
到如今这地步,茗薇顾不得百里在场,直接开了口,“小姐,这事你当真不用自责,当初咱们当初送缚灵簪子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拦这一事情的发生,免得缚灵有一日地位过高,爬到咱们头上来,她果然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否则也不会如此迅速的有了身孕,既然她有此想法,咱们就算没有做错,这结果,是她自找的。”
茗薇向来头脑清晰,这几句话有理有据,令人无法反驳。
这是百里越听越是糊涂,明白几分,却又疑惑几分,“茗薇姐,你们在说什么?”
青墨看向他,不解释,目光却深不可测。
此刻,这间屋子的房顶上,迅速掠过一个人影。
轻功极高,脚底踩在瓦片上,没有一丝声响,他踏着屋檐一跃而下,那影子被灯光拉长,又立即缩短,直至毫无踪影。
是高邑,他一直未离开,就在这安府外头候着,跟随着管家的脚步,目睹白布下的缚灵被抬出,置于漠城的灵堂中。
他又转身回到安府,打探消息。
幸好,这一切均无人知晓。
不论是大夫,亦或是安府内众人,都将缚灵的小产致死归结于那根簪子,如此一来,他与戚子风扬的事情,暂且得以保全,不会露馅。
其实他心中很是清楚,那一根簪子压根不是罪魁祸首,缚灵的小产,究其原因,是因为那毒药。
这毒药的配方是高邑亲身下的,他了解其中的毒性会对人造成多大的伤害,落到一个有身孕的女人头上,那便是如同点了她的死穴。
亲手制的药,亲手将心爱之人送入地狱。
此刻的高邑,早把什么江湖,什么侠义统统丢到了一边,他一拳拳打在围墙的砖块上,手指骨节血肉模糊,整个人凌乱不堪,仍无法将心中的痛苦排解。
要成为英雄,需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
他拔剑,闪电般的速度,在空中闪过一阵光影。
啊!
他仰天大喊,举剑朝着自己掌心用力一划,霎时间血光四溅,飞扑到脸上,血腥味就在眼前。
血肉之躯与冰冷刀剑的接触,唰的一声,那手掌已被划开一条血痕,深如见骨。
疼,可是只有手掌的疼痛,才能盖得住心中的痛苦。
一人之死,牵扯出数人的自责与伤痛。
若缚灵地下有知,是否会为这有生以来唯一一次被人记住而感到满足。
四周的阴冷之气迅速蔓延开,高邑将手垂下,因为体内那药力的关系,血脉窜涌,一滴滴的落地,与缚灵回府时落下的血合二为一。
此刻,陵墓山,同样阴冷一片。
怨气聚集的地方,连空气中的雾气都是阴沉的。
深一脚,浅一脚,从山底爬到山顶上,戚子风扬的发梢已被沾湿。
以他的武功,一个轻功便可轻而易举到达山顶,不费吹灰之力。
可他并未这么做,反倒是踏踏实实的,一步一个脚印朝着山顶走去。
无比虔诚。
这陵墓山上堆积着无数座坟墓,全是漠城那些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们,他们家中没有多余的钱财权势去寻一个风水宝地,只能将就着随意找个能遮得住身子的地方暂且埋了。
日子长了,这陵墓山便与乱葬岗无异,拥挤的地方,刚过一个坟头,不到半米便是另一个,亲密的如同邻居。
无论外头是多么风和日丽,这山头上永远顶着一块乌云,散不去的浓稠怨气。
似乎有漫天的哭声在头顶盘旋,恨不得突然冲下来将山下的人啃食干净,乞求着附身于某个富贵之躯,来年投胎能有个好的归宿。
戚子风扬从不怕鬼神,在这众多坟头间穿行着,也神态自若,毫不退缩。
行走了许久,终于到达目的地。
那墓碑很新,与四周的比起来,颇有几分富贵。
上头书写着几个刚劲的大字:缚之源之墓。
缚之源,便是缚灵的父亲。
他常年患病,身子早已成了个虚壳,不过是苟延残喘着。
缚灵前脚刚离开,缚之源后脚便奄奄一息。
到了戚子风扬手中后,他也想过办法挽救,甚至还冒着受罚的风险,将宫中的御医也请了出来,为其诊断。
只是缚之源早已病入膏肓,御医也无力回天。
他死后,戚子风扬便将他埋在这里。
这一切,缚灵始终被蒙在鼓中。
她一直以为,缚之源此刻病已痊愈,正享受着美满的晚年时光。
殊不知,两人即将九泉下相遇。
戚子风扬不发一言,被雾气沾湿的鬓角垂在眼前,遮住目光。
他伸手将墓碑前的杂草拔去,盯着墓碑上那几个字,愣愣的出神。
外头那腥风血雨全被这雾气阻隔,此刻的陵墓山,寂静一片。
缚灵仅是个丫鬟,且来路不明,在安府内的地位是最底一层,她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按例来讲,应当扔去乱葬岗,已是最大的关怀。
可青墨坚持要给缚灵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以陪嫁丫头的规格,鞭炮锣鼓,金银首饰,一同陪她长眠。
如此一遭,对本就平凡的缚灵来讲,已是不枉人世一趟。
青泓在墓前跪了很久,从白天到夜幕降临,始终不肯离去。
与缚灵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都如放映般在脑海中闪过。
一份感情若是投入的太多,便也会伤的太深。
身为安府长子,青泓从未想过,会连一段简单的感情,都把握不住。
他抬头,仰天大喊,所有怨气都凝结于一点上,安府,安府,都是你们,让我今日踏入如此境地中!
跪的太久,青泓膝盖早已麻木无知觉,他低头,闭眼,为缚灵默哀。
突然,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这里杂草丛生,脚步与土地的摩擦声很重,不论男女,武功高低,皆是一个声响,听不出区别。
青泓原以为是安府的人,是青墨,或是安粼光。
都不重要,他沉沉开口,带着冰冷的拒绝,“你们过来作甚,地下的缚灵也不愿见到你们,走吧,离她远一点。”
那脚步声果真停住,不再往前,却也没有离开的迹象。
青泓头有些晕,脚下也没了力气,软绵绵的起身,转身的时候带着一声叹气,刚想开口,却见到眼前出现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那脸庞带着笑,阴冷的笑,像是要把人看穿,将你的血肉扒开,一窥究竟。
青泓后退一步,皱眉,“什么人?”
对面那人背过手去,转身走了几步,笑声渗人,“失去心爱的女人,很痛苦吧。”
痛苦再次被戳中,青泓又气又悲,手掌不停的颤抖,一股炙热的气息从脚底窜起,牙齿上下打颤,言语模糊不清却又掷地有声,“你是何人,何故要来多管闲事戳人伤痛!”
对面那男人的表情一秒变得冷静,阴沉的快要滴下水来,“我的伤痛不比你少,你失去心爱之人,我失去至亲,这样的伤,必定要让那个始作俑者以命来偿!”
这话让青泓彻底陷入疑惑,听不明白,可他的手掌却舒展开来。
最是悲痛之时,一丁点同感便能将人拉入同一阵营中。
莫名的,青泓觉得眼前之人,很是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