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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法器,用来捉鬼,吸着烟草不觉有些奇怪吗,碰过那么多东西,一定很脏的,并且你自己说过,云云雾雾,对人没有益处……”余杳少见的认真,劝诫着钟磬。
“啊……”钟磬抓了抓后脑勺,“拿在手上便身不由己了。”
“戒了。”余杳瞪着他。
钟磬被凶狠的眼神弄的浑身不自在,苦笑着点头道:“我尽力而为。”
宋万菽在屋内,独自呆了一个下午,安静无声。钟磬和余杳本是可以离开上路的,然而钟磬不肯走,非道其中有猫腻,余杳见说他不动,就依了他一起在门口侯着。
阳光透过树枝,印下斑驳的影,周围草丛中不时有小动物探出脑袋,瞅瞅这木头桩子似的两人。
黄昏逼近,余杳有气无力道:“若是他一直闭门不出,难道我们就一直守在这里?”
话音刚落,木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钟磬对余杳笑道:“任何事都会有一个结点。”
宋万菽顶着一张憔悴的脸出来了,双眼有些红肿,是流多了眼泪所致,推着轮子,默默停在了余杳和钟磬之间。
“想说了?”钟磬开口。
“我太久没遇到陌生人了,如果错过这一次,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将这一切说给别人听,黄土埋人,埋不了故事。”
宋万菽的眼睛望向不知名的地方,恍若开启了一个轮回的寂寞。
沙哑的声音响起,徐徐描绘出他的记忆。
“我并不是自小生活在山里的粗鄙之人,我是锦城第一富商宋洪泰的长子。我有一个亲妹妹,叫宋万珠,在我的记忆里,她最后的样子,就是和这位姑娘一般大的年纪。万珠的眼睛不是很大,鼻子要比姑娘挺些,性格不像姑娘活泼,是深宅里成长起来的标准闺秀人家,稳重贤淑。虽然是商贾起家,父亲他对儿女的要求并不低,论涵养学识,将我们和厚禄高官家的孩子相比,也是毫不逊色的。”
“你的妹妹,宋万珠她怎么了?”余杳问道。
宋万菽缓口气,平稳了呼吸道:“她死了。”
余杳涨红脸,“对,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是她命苦,摊上这样一个父亲,和一个我这般无用的哥哥。”宋万菽的语气满是自责的味道。
“做生意也罢,做官也罢,立足于世,得罪人是常有的事。父亲,在一桩生意上,非但没让对方如意赚一把,反而让对方赔的干净,几乎倾家荡产。因此,宋家,被人记恨上了。”
“于是宋万珠,成了这场恩怨无辜的牺牲者。”钟磬断道。
宋万菽看了钟磬一眼,微微颤抖,“没错,万珠被暗害了……”
“府里人找到她的时候,她被扔在了青楼的后门口,双手双脚全没了,裙子上,都是血,漂亮的脸上,密密麻麻的划痕,死不瞑目。”
“母亲去的早,父亲整日忙于生意,似乎总有赚不完的钱。身边即使有众多的下人,少年时的那种孤单,就像蔓延不止的墨滴。万珠很粘我,我们感情极好,她没有关于母亲的记忆,父亲因为她是女孩子对她十分冷漠,她的亲人,就只有我了。我没本事,没有父亲经商的头脑,也不习武,沉迷在诗卷中,百无一用是书生,那时开始,父亲就对我有了意见。”
“那日,我万念俱灰抱着万珠回到宋府,父亲非但不理不问,还责怪我将万珠带回家,丢尽了宋府的脸面。我伤心过头,听到这样的话,一气之下,拿起桌上的砚台砸向了父亲。”
宋万菽突然笑了,“可是我不曾后悔,一丝悔意也没有。”
“一切因父亲而起,谁知他报仇不行,报官不愿,在他的心中,宋家的脸面和钱才是最重要的东西,我因此与父亲有了芥蒂,住在一起,却概不来往。次年,他娶了继配,婚堂上,我暴怒大闹,他正式与我断了父子关系,废了我的双腿,将我扔到这山上来。”
父亲竟对儿子这般狠厉,余杳错愕,想到了自己的爹爹,没有见过,不知道是怎样的人,但能和娘亲那样温柔的人结为夫妻,应也纯良厚道,是不会这样对待自己孩子的。
“于是我就呆在了这山上。身为儿子,没有继承家业的本事,又与父亲不和,或许早已经被放弃了,婚堂一闹,是我把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再没想过离开这里?”钟磬道。
宋万菽摇头,“还有什么意思,我只想在这里静静陪着万珠,权当我无用的赎罪吧。”
“万珠在这里?”余杳歪着头。
“屋后三尺,一副白骨。”
余杳捂住嘴巴。
钟磬没有听到想听的东西,他感兴趣的是那位神秘的奶娘。宋万菽是说了不少,可关于这个他不提,难道是在有意避开?
钟磬清清嗓:“宋公子一人生活在这里,之前提起过的奶娘……”
似乎早料到钟磬会问,不等他说完宋万菽就道:“道长对任何人的家务事都很感兴趣吗。”
脸色变的真快,余杳暗暗腹诽。
“万物灵长,各有生气,实不相瞒,我感受不到除了我们三人之外其他人的气息,就是说,除了我们,这里不再有……第四个活人的气息。”钟磬语间诚恳。
宋万菽淡然道:“我那奶娘本与我无所瓜葛了,听我出了这样的事,想是自己喂养的孩子,心中不安,重找到我,她不住这里,山脚五里外就是锦城,得闲便来上山照看我一番,平日里,这里就只有我一人。”
“可曾孤独?”钟磬话题一跳。
“如今这般落魄,人不人,鬼不鬼,孤独一词,奢不敢用,活到现在,已是意外。”
人生,人之一生,高低,美丑,贫富,贱贵,有人会爬上去,有人会掉下来。其中,有命运,有报应,有天注定,有人心计。钟磬看着宋万菽,如此下场,他没有做错什么,若偏要说,是执着,宋万菽太过执着,欲从命运剥离,但失败了。
山里夜一来,就冷下了。小木屋里,三人围桌而坐。桌上放着有些发霉的饼,算是晚饭。
余杳不客气,不娇气,咬着饼吃的噎住了。宋万菽递碗水给他,眼角渗出笑意。
钟磬慢条斯理掰着饼,他看的出,宋万菽对余杳的好。
“你总让我想起我妹妹,”宋万菽道,“可你还可以长大,但她永远停留在这个年纪了。”
余杳不爱听丧气的话,道:“若不嫌弃,你把我当做妹妹好了。”
宋万菽指指钟磬,“你有如此优秀的哥哥,我不及你哥哥万分之一。”
哥哥?余杳斜眼,这坏道士肯定背着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怎么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成了自己的哥哥。钟磬别过脸,躲过余杳的视线,掩饰的咳了几下。
余杳不拆穿,顺着说了下去。
“我哥哥他,外人看来风光无限,其实是娶不到媳妇儿就去当道士了。”
“乱讲,”钟磬憋不住道,“谁说道士就不能结亲生子了,只是禁欲者,修为更厚实,纯净。”
“正是血气方刚,不信你会禁欲。”余杳快言快语。
话茬越来越歪,宋万菽听的不好意思,佯装喝水。钟磬也意识到了,给余杳递过去个眼神。
余杳摆摆手,干笑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嘛。那哥哥你,就快些寻个媳妇儿,阿杳想尝尝当小姑子的滋味。”
“家有悍妹,兄长无妻。”钟磬绵绵道。
余杳挥挥拳头,隔空警告。
宋万菽生出丝艳羡,浓烈的思念之情涌上心头。自己和妹妹曾亦如此亲昵幸福,那时没有想过,会有后来的生死之别,阴阳之隔。
万珠在地下凄冷着,万菽在世间消磨着。
命运多舛。
就在屋内的三人各怀心思的时候,屋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慌不忙,踱到门前,停下了。
一种异样的气氛散开。余杳紧张起来,钟磬高度戒备,宋万菽看不出有什么波澜。
六只眼睛,齐刷刷盯着屋门。
临近半夜,孤野山腰,来的会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