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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剑所扬起的气流破开空气,万钧之势垂然之下,风声一瞬间变得锐利而带有尖锐的线条,这由楚松落自己的力量所加持的巨剑斩向的——
——本来应当就是楚松落自身。
然而落剑之处被偏开了。
金枝繁多的吊灯吱呀晃动,烟尘落下,大主教的身影渐渐显现。陶央掷巨剑于一旁,紧抿嘴唇,为自己接下来所说的话的荒唐可笑感到一阵恍惚眩晕。
“楚松落。”他根本不再在意大主教的身份,直接叫破他的名字。
“假如我从来没有询问过你的身份,那么此刻我大概已经满怀信心地将你斩于剑下,然后发现真相,像亚当、像微生嘉木他们一样痛苦绝望,陷入漫无止境的黑暗。”他停顿了一下,略带苦涩地微笑道:”暂且让我把我和他们归于‘我们’这个词里吧——”
“如果……我们的绝望是你的谋求——那就是说,不仅仅是卡牌,你以什么样的方式、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发展出什么样的事情,都是你所计划好的。你不属于我们任何一个人的世界,并且知道我们所有人的命运。我原先只以为你是突破了人类限制的数据,却没想到你要更为遥远一些。”
眼睛微微弯着,脸颊的肌肉向上运动,唇角挑起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毫无疑问,这是与本能的笑容毫无差异之处的一个笑容。但若论真诚,陶央却下意识地要否定这笑容的可信性。
“猜得很不错嘛。”
这样说着,只是在他普通地眨一眨眼睛的那一瞬间,刚刚还在身旁呆滞地待机的三个同伴、倒在地上的卫兵、作为中等boss出场的神父团都消失不见了。与此同时,这个世界里能被感触到的一切——时间也好、距离也好。气味、温度、光线都于一瞬间消失不见。难以用言语描述的混沌的状态之中,楚松落带着笑容做出欢迎的姿势:
“欢迎来到我的内部——啊,当然,是精神性的。”他打了一个响指,由此就有了一个椅子凭空出现。姿态散漫的随便倚靠上去,他交叠起双腿,自说自话地鼓掌欢庆,“——答疑时间到啦!”
“其他人——其他的一切呢?”
对于这个问题,男人露出了夸张的惊讶,挑起了眉毛。
“诶——还没有察觉到么?——你才是主角呀,其他人怎样,都是无关紧要的。”
虽然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得到这个回答的一瞬间,心脏仿佛从高处落下一般狠狠下坠,连呼吸都困难了一瞬间。陶央不可置信地嘴唇动了一动,犹豫再三阻塞喉头,才终于能问出:“……为什么,是我?”
“思考这个问题可没有什么意思。”楚松落懒洋洋地单手支着下颌回答,“好比出身和容貌由父母决定,你的主角位一样是不可选择的。觉得自己不配么?矫作罢了。瞻前顾后犹豫在这里,倒不如为你的身份感到荣耀,趁此机会给我相衬的表现吧。”
“……那么,我已经错过了那个机会——杀死你的机会。”陶央问道:“杀了你,但你不会死亡,只是去寻找别的主角,然后我会陷入绝望的黑暗。或者说我的绝望才是你离开的条件?像这游戏每张地图有一个boss一样,我就是这张地图上你需要攻克的boss吗?”
楚松落略带恶意地笑道:“不不不,直接杀了你也可以达成离开的条件喔?”
陶央抿了抿唇,问道:“那么,你要杀了我么?”
纵然十分紧张,他再三考量,却觉得干脆利落的死亡也会好过绝望。
楚松落垂下肩膀,露出有一点失望的神情。
“我已经告诉你这么多例外,何必还要妄自菲薄呢?大费周章给你这么多的提示,还没进行揭秘就直接杀了你么?这可不太划算。”他略略停顿了一下,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样拍手笑道,“对了,来猜谜吧!——这样,我们的对话看上去也不会过于无聊,变成一个人滔滔不绝的自言自语。”
“……看上去?有谁在看吗?”陶央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不要急嘛。”楚松落笑吟吟地道,“那可是下一阶段的问题。”
终于连枯燥地坐着都开始觉得无聊了么?他绕着陶央开始踱步,“有一种生物,开花以吸引能量来供给自己的机体运转,花开花落周期运转,从无例外。这种生物也并不是没有思想,只是要亿万个同类公用一个思维,彼此毫无隐瞒,决定全部同一——也就是说,没有自由意志。”
“猜猜看——这是什么?”
“……”
陶央毫无头绪,因而沉默不语。
楚松落为此夸张地耷拉下来肩膀,失落又失望,“那好吧,谜底揭晓?”
“dangdangdang!”他自己做着音效,歪了歪头,笑着向陶央道:“这是‘世界’啊!那世界所开的花,就是世界的固有剧情,而你呢,就是守卫着能量仓库的大门。”
“破开这个大门,有固定的密码。我呢,就是这种连仓库都给毁掉的抢劫能量的惯犯二代。具体来源连我也不太明白,总之是以人类为基础开始进行的自我改造。不过窃取‘世界’的能量有一种不可忽视的风险——就是一不留神就有可能失去个人意志,变成着庞大的思维群体的一部分。”
“为了防止这种风险,我的前一代给自己上的保险是拥有感情,他会对每一个主角抱有不同的情感,然后在逃离能量崩溃的仓库的时候以斩断舍弃这种情感的痛感来提醒自己仍然抱有个人意志;但是这显然粗糙而不可信啦,不然这个身份怎么会到我身上?”
楚松落叹气道,“看来变成我的个人演讲已经无法避免——接着原本的话题来讲,显然由于毫无必要的爱,他慷慨地帮我也上了保险锁。鉴于他自己的状况,他做出的改良是不再取感情作为人类的象征,而是以动物共通、但人类也独特所有的特性来作为我的保险——”
“也就是,所谓的**这种东西。”
“原本仅仅为了生殖发育而进行的交-配行为被赋予了快感,同时也没有了固定的发情期——也就是说,为了一点快乐就能随时随地发情,这不可不谓是人类的一大特性。”
“这样被加诸于我的**,乃是我现在仍然能够保持个人意志的重要保障。”
“正如你所见——我的世界里是空无一物的。没有时间、没有距离、没有温度,如果有一点风的话,倒还能称得上凄趣,不过说到底因为我自身是与感情完全隔绝的存在,所以完全依赖我个人的利好来判断的话,这个样子也不会有任何不好。”
“……那么,你现在所表现出来的感情呢?”陶央询问出来,“为什么你曾经总是同一幅样子——现在却表现得这样……?”
“——你是,在伪装么?”
“哎呀,这可让我十分伤心。”楚松落叹气。
“是啦,我差点都忘了,所谓言行举止上的限制,曾经对我也是存在的。但那跟**不同,大概像集导盲与助走功能一体的辅助器。现在我已经完全康复回我的视觉,也能独立地探步,自然能够轻松地破坏这样的枷锁。”
“——不过,这样纠正我的表述吧——我并不是没有感情,只是能够完全隔绝感情对我个体意志的影响。因此我并没有任何不够坦诚的部分,选择以怎样的情绪进行表述,大概就像用不同的语言宣读同样的内容,听起来是会有差别,但内容上并无不同。在这样的情况下指责我的情感虚假,无异于说我在使用的语言的语法出错、音调不对,可是极大的冤屈。”
“——所以,现在选择这样的情绪、这样的性格进行表达,大概就像唐诗最适宜用汉语进行表述,况且对你也是较为熟悉的母语,因而才能比较轻松地讲述这一切。”
“没错,就是那种最为常见的、三观不太正确的反派boss常见口气,以这样的性格设定来讲述的话,大概对你来说会比较容易接受吧?我也不需要拘束于用词的斟酌讲究,可以随意地铺陈言语。”
话语落下,楚松落略略想了一下,这才笑眯眯地道:“以上,就是面对广大读者的设定啦。”
“——读者?!”
陶央被这个词所隐含的意义戳得睁大了眼睛,“你是说……?”
“唔,实际上真正的主角只有一个,那就是我。”
楚松落这样简洁干净地陈述道。
“不过,我在向你袒露这些,并非是出于作者的安排。——那个极力回避在我的视角上的描写的作者。”
陶央因为过分的震惊而失去了言语一般,张了张口,却无法说出话语。
“设定我的基础、背景和能力之后,我的成长便从来没有停止过,到现在我与你对话的这个节点位置,作者应该差不多也注意到了,——楚松落的成长已经超出了作者能够驾驭的‘楚松落’的水平。明明事件是设置好的,明明剧情会怎样推进、台词会怎样被说出那么轻易地就能浮现在脑海里,为什么理应是自己创造出来的角色的主角‘楚松落’究竟是以怎样的态度面对着这一切,却始终无法揣摩出来呢?”
“——那种违和感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呢?”
他已经不是在与陶央进行对话了。
“什么时候察觉的——关于自己只不过是一本书里的人物这件事?啊,在微生嘉木那个‘世界’啊。当时不是还能充分对我的心理进行描写么?——‘他发现了同一本书中即使设定有许多世界存在,但归根结底其实仍在该书的世界当中’之类的,不是讲述过一遍了么?”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在怀疑自己是否仍然处于同一个世界当中了。”
“——为什么能够明白你的疑问是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试图让我说出的每一句话,试图让我思考的每一件事,都只是你的思想而已。我已经能够抗拒由你安排剧本,但多亏你这样的从不间断的尝试,才能让我充分地了解你的思想。当下,就把这作为一种暂时的沟通手段吧。当然,将这些事情全都说出来,也是方便你能够‘知道’并‘记录’。”
暂时地,他脱离开这种对话,把视线分给了陶央。
“以上,事实上我在你身上谋求的作用?对话的木桩而已。脱离了你的存在,作者将会失去借以描写的视角,这样要引入对话,当然就会变得有点麻烦。你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感情突兀吗?理所当然,那是因为只能借助你的视角进行对我的观测的作者对你的设定进行了大幅度的改动,你的感情也有来自于作者的部分。除此以外你当然不需要怀疑自我的价值,因为对于我来说——你并没有任何价值。”
陶央已经无法做出言语。
他大概意识到,也许自己根本就不需要言语。
“进度也差不多了吧?”
楚松落微笑着道,“‘楚松落’仍然会在你笔下。但当你再次描述‘楚松落’的时候,那已经不再是我。”
他眨了眨眼睛,举起一只手摆动,很温和地道别:“bye-bye。”
————全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