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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七脸色煞白,微微垂首迈入内室,头也不抬,“咚”地一声也跪在了地砖上,膝盖磕得倍儿响。
“奴护主不利,请殿下责罚。”
赵希珞没吭声,内室服侍的人个个安静如鸡眼观鼻,鼻观心,生怕这阴晴不定的主子把火烧到他们身上。
心里可怜这阿奴,刚刚跪了两天,再受罚不知有没有命在。
出了这么大个丑,九皇女根本不可能让他全须全尾出去,物伤其类。
可也无人敢替他辩驳一句。
“起来吧”赵希珞本想略施小惩,免得露馅,可看到那青白的脸上视死如归的表情,她实在说不出口。何况也不是人家的错。
原是赵希珞偶然听到死对头林清歌最近迷上一名伶人,传说这位伶人长得是“却嫌脂粉污颜色”,惹得林清歌夜夜笙歌好不快活。
林清歌有的东西,她身为九皇女怎可落于人后。
于是大半夜不睡非要去凑热闹,去马厩牵爱驹时,碰到这奴隶在喂马,便带他一块去了。
江七一介奴仆怎敢违逆九皇女,快活的是她们,担责的永远是下人。
眼前这个奴仆似是不可置信,闻言惊讶得抬起头,目光呆滞撞上赵希珞温和的眼睛,仿佛被烫了一下,意识到失了礼数,马上低头不语。
就这一会赵希珞看出不同寻常来,她问:“你生病了吗?”
单亲家庭的孩子,比一般人敏感。
江七张开皲裂的嘴唇,想说‘奴没事’,可他最后还是没说出口。江七强撑着精神想直起身,决不许自己这样懦弱地倒下去,他不在是儿时那般的软弱和无能,只可惜偏偏事与愿违,只觉得浑身好像被绳子捆住似的,挣脱不开,而且脑子一阵尖锐的疼痛,其后就再没任何感觉了。
“传太医!”江七在昏倒前幻听到坐在尊位的人急呼声,可笑自己,怎么会产生如此幻觉,奴隶本就贱命一条。
外面的人听到这三个字不知道内情,内心惶惶,一名不到十岁的內侍差点被门槛绊倒连滚带爬的往前跑去。
医官前天刚从九王府大门踏出去,没想到不到两天又来了,不知道这位爷又怎么了。
她拎着药箱气喘吁吁赶来,汗都来不及擦,却没想到号脉的是另一位,顿时面色古怪起来。
九公主府邸,亭台楼阁精美绝伦,用物器具无一不精,而此刻那张华美的大床竟然躺着一位通体素黑,皮糙肉厚的男人?
“………”
联想到这两天的事,太医官面红耳赤的搭着脉,心里却神游九霄,九皇女前两天不是喜欢还千娇百媚,雌雄莫辩的小美人嘛?
青楼那位床还没睡热就给人腾位置了?
这男人这么丑,莫不是脑子叫驴尥了?
啊!
她只是个太医,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多?
赵希珞虽然不知道这太医在想些什么,可她并不迟钝,瞥了一眼这太医羞涩无语的模样,心里隐约明白,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她沉下脸,故意拂袖冷哼:“你在看什么有的没得?”
见她眉宇之间竟然隐有怒色,太医吓了一跳,收回手不由低着头嘀咕,竞看重到连看都不能看了?
当初秋闱剜目之语,京城无人不晓。
看来沈修竹过门后,有的是糟心事烦的。
太医不敢多言,又把了把江七的脉。脉搏孱弱无力,是为急症,开了药方,嘱咐道:“病人风寒侵体,双膝久跪,这才晕厥的,还好体魄强健,风寒倒是不要紧,这腿怕是不便挪动,不好好养着还可能落下残疾。”
赵希珞知道古代的医疗水平,得个风寒都可能要人命,她看都没看药方,只盯着床上那张苍过分苍白的病容,道:“梅影”
梅影赶紧上前,也不用赵希珞吩咐,接过药方递给下人去抓药。
“好好照顾他。”赵希珞心里有针在刺。
江七是个无辜的,让贵君得以平息怒火的恶工具人而已,这个时代就是命比纸薄的时代,她无力改变,但也绝不会坐视不管。
赵希珞拧着眉自责。那眼神落入收拾工具的太医眼里又是一番解读,赵希珞凉凉的撇了她一眼,太医身体又是一哆嗦,直呼自己知道了太多了。
江七从沉睡中惊醒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他翻身滚下床,心中忐忑不安。
疑惑的摸了摸自己刚刚爬出来的被窝,里面温热又舒服,带着自己热乎乎的体温。
身上的衣服还穿着,膝盖被厚厚裹了一层,低头去嗅还有一股草药的清香。
旋即他惊恐的发现这是九皇女的寝殿兰陵居,不久前他刚跪在这里请罪。
这个事实让江七很是提心吊胆,如坐针毡。
他哪里呆得住,犹如惊弓之鸟般弹跳起来,抓起放在床尾的衣服就往身上套,趁人不注意溜了出去,离开那是非之地,方觉得安心。
而赵希珞现下的惶恐并不比匆忙逃之夭夭的江七少,将养了不过两日,就被陛下一道口谕喧进皇宫,忐忑了一路没见到母皇,直接被带到天禄阁。
她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不知道这屠刀什么时候挥下来,悬而未决,等待最熬人。
今天上课的,是被叫做冷血魔头的铁面太傅——林绾音.
林绾音四十多岁,体态纤瘦,入阁才五年,但在众多学子中积威威严甚深。
阁内莘莘学子正在上课,为了不打扰林太傅授课解惑,也为了保命起见,她悄悄从后门溜进去。坐在一位眼尖的,早早看到她,并冲她兴高采烈招手的少女身边。
这个少女她有点印象,是她的走狗之一——葛青。
一坐下,葛青便把摊开的书本放到她的面前,上面密密麻麻但工整的写着注解,自己则从桌子下翻出另一本。
看这熟练的程度肯定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赵希珞郝然,正想说声感谢,一抬头正瞧见铁面太傅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她,鼻子里哼出的不屑更是隔着三里地都能听到。
赵希珞:“……”
阁内原本的清正之气,郎朗之声荡然无存。
诸学子顺着太傅的视线,看到了一天打鱼,晒网半个月的九皇女。
不由窃窃私语起来。
“诶?你听说了嘛?赵……九皇女前几日的壮举?”
“这谁能不知道?当我和你一样孤陋寡闻?”
“这不是还没到半个月吗?她怎么来了?”
众人正交头接耳,忽见太傅手执书卷,广绣飘飘的经过她们身边时,这群好事之徒便都不敢吱声,埋头假装翻书。
等太傅走过,立在隔了几张桌子的位置后,她们又如同硕鼠一般,窸窸窣窣讨论开:
“今天也没看到沈修竹来上课呀……”
“你说她要不要脸?”
“我要是有这底气,我怕是做的比她还出格。”
嗡嗡之声太过杂乱,以至于赵希珞专心侧耳听了半天,也听得不甚清晰。
只听到什么“不要脸……”“沈修竹”云云。
太傅见此情景又剜了赵希珞一眼,眼神如疾风利刃,脸上明晃晃写着“老鼠屎”三个大字,让赵希珞颇为无语。
“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太傅走两步停在讲座边上:“九皇女,你来解释一下什么意思。”
赵希珞当然答不出来,眼睁睁的看着太傅拿出尘封许久的戒尺,走路带风,拧笑着过来。
这个林绾音!
至于吗?
不过看这情形赵希珞反而心定了,她知道屠刀落在了何处。
她不急,但是有人比她更急。
她感觉到有只手轻轻的扯着她的衣袖,赵希珞悄悄瞄了一眼就明白过来,宽大的衣袖笼过葛青递过来的小纸条。
真不愧是她头号走狗!
知道屠刀所向是一回事,但,能赖就赖啊!
谁想挨打呀,傻子都知道躲。
“等等,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赵希珞假装拿起书,挡住小纸条,飞快的扫了一眼纸条的内容后,胸有成竹的念稿:
“意思是夸赞先贤丰功伟绩,彪炳千秋,高山都难以比肩……”
赵希珞抑扬顿挫的念着稿,一边注意着太傅越走越近的脚步,用拇指悄悄把纸条卷成一小团,握进手心中。
果不其然,太傅抽走赵希珞拿在手里的讲义,一张天姿国色的脸显露出来。
赵希珞扯出个讨好的笑容,棋高一着,不好意思,我预判了你的预判。
然而她显然高兴的太早了。
铁面太傅放下手中的讲义,只拿着戒尺轻轻的敲打自己的手心,神色冷淡:“拿出来!”
赵希珞装傻:“……拿什么?”
“你应该知道在我面前做这些小动作的下场。”
赵希珞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能不知道吗?但仍然死鸭子嘴硬:“请太傅明鉴!”
铁面太傅冷笑着,强硬的从赵希珞的手心中抠出纸条,大义凛然朗声道:“教不严,师之惰,九皇女赵希珞目无纪律,罔顾诸位学士敦敦教诲,不思进取,而且不知悔改,罚抄《通鉴》百遍,戒尺二十,你可有不服?”
看来这一刀是躲不过去了,赵希珞绷直了脊背,深吸一口气,伸出白嫩的手心:
“学生多谢太傅指点。”
能进天禄阁都是世家名门,没想到太傅这次手段这么强硬,不由面面相觑,竟敢趁陛下不在,给赵希珞小鞋穿?
太傅有点意外赵希珞的干脆,以为她又要胡搅蛮缠一番,高举戒尺正要落下,忽然角落站起一位穿着素粉轻纱的女子:“学生愿替九皇女求情。”
“……求情?”
这学子是沈氏旁支,是赵希珞众多走狗之一,她显然是觉得九皇女身份尊贵,深得盛宠,眼前这小事根本不值一提。此时不讨好,机会难道留给别人吗?
他开始胡说八道:“殿下虽然平素不拘小节,但她平日有爱同窗,帮助学生解惑颇多,请太傅看在殿下璞玉未啄的份上,从轻发落。”
这话说得字字珠玑,漂亮极了,而显然打算讨好九皇女的不止一个。
第二位替赵希珞说话的人的站起来,无中生有道:“殿下平素乐善好施,乐于助人,学生曾有幸见到殿下在朱雀大街不顾自身安危,抱起差点被惊马踩踏的稚儿,旋即飘然离去,深藏功名,学生私以为如此舍己为人,当从宽处理!”
余者争先恐后,七嘴八舌:“太傅,殿下曾慷慨解囊,帮助落难女子,如此仁善,这次犯错只是一时糊涂,还请太傅三思。”
“太傅,殿下曾见学生早膳没吃,不忍学生忍饥挨饿,特地差內侍带了热菜热饭,我愿为殿下请功,还望功过相抵。”
替赵希珞说话的人七七八八站起来,理由千奇百怪,颠倒黑白,又偏偏言之凿凿,情之切切的样子,‘兼爱天下,舍己为人’的赵希珞都忍不住质疑,记忆中那些鸡鸣狗盗之事是否另有内情。
这表彰大会开的太隆重了吧?看来这天禄阁内人才济济啊。
葛青没抢到个好时机,刚抢着站起来,准备的说辞又被前一个抢了,一时无话可编,眼见着铁面太傅的眼风扫过来,急中生智口不择言道:“太傅,九皇女曾助我觅得佳婿……”
“噗嗤”有人没憋住,笑出声。
葛青涨红了脸,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尴尬的杵着。
林绾音森然道:“没想到你不到十三岁的年纪,就已经觅得佳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