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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3日,距离神降日还有一天。◆
这个墓园已经创世多久了?一年,两年,或者更久?我不知道,对于这寸方圆之地,作为它的始作俑者的我,我并不知道它的核心——「黑白的定律」,还能支撑运作多久,亦或是像记忆之外的某次一样倾倒坍塌。
不过,黑白是墓园的舞台和幕布,他们则是最中心的主角,所有角色都等待登场的机会。过了这个黎明,这片富饶的残垣废墟将迎来最黑暗的一天一夜。我很好奇,他们,贴近我灵魂核心的他们,又会做出什么意外或意料之中的事情?
……
“您何时降临?”
“墓园……永夜……”
“……花……石蒜……遍布大地,”
“……生灵……主神殿…跪…”
“无人……”
与去年一样的如期将至。那位唯一的大祭司,本身就触犯禁忌的叶烟和往年一样到来了,她向我的四十阶梯喃喃自语,念着本不属于她的祷告词。我还在思考同一个问题:如果那个时候没有把「他」拯救回来,一切是不是还会如同预期一样按部就班?
姑且把这一切当做命运瞎了眼好了。我直了直身子,环视我的闭关室,空洞的空间堆满乱七八糟的纸张和空墨水瓶,我的墙壁大概是被这些打翻的瓶子全部染黑。
依旧还是想不起任何关于墓园史前的事情,那些事情本来就是除了糜,除了他这个「失败品」,叶糜之外,没有人知道。他的一切都是我的意外,可是分裂的灵魂碎片并不能够如我所愿收回。
“主神。”
叶烟今天的路程已经结束,她已经走到了台阶的终点,我也该出发了。
宽大的袍子只在这天被穿上,松垮的帽檐将遮住我一半以上的面庞。不管是生存在右侧的人们也好,苟活在左侧的死者也罢,除我钦定职位之外的人,都没有资格窥看我的容貌。
当然,暂时住在分界河流尽头的叶影和叶糜,他们总是认为自己能够改变什么,他们总是想着那些徒劳无功的「反抗」,我知道这都是叶糜的杰作。他眼中的世界已经被颠覆了——用他的话来说。
我拿起沉甸甸的倒形十字权杖,顿顿底端的白圆石,五角星和六芒星边框顺时针逆时针地旋转,格格不入的刺眼光芒又像那时候一样爬上我的脚踝。
《真名书》被攥在手心里的感觉真是不太好受,仿佛它古铜色硬皮封面和鲜红的纸张就是为了遵循深色吸热的原理而构造。我的手心不断被它刺激,渗出细汗,又被它吸收得更加饱胀,在这上面书写根本用不到笔,或者是我身边的某样至关重要的东西在记忆之前本是另一副模样呢。
必须加快光线漫延的速度,时间所剩不多了。想必各位神职人员已经做好神降日的准备,生灵们也开始汇聚。
-
我又看见了主神殿里拼凑色彩的花窗。
我的大祭司叶烟完成了最后一道祷告,手拿着相同的权杖召集,在轮转眩晕的视线中,该来的一个都没有落下。她们一字排开,与往年一样半跪台阶下。
“墓园大祭司,叶烟。我将判决一切。”
“盲眼占星师,言辞。我将算尽一切。”
“无声圣歌歌者,穆清。我将吟唱一切。”
“耳聋忏悔聆听者,封羚。我将收集一切。“
她们不知疲倦的介绍自己,这是每年神降日应有的程序。已经快要到十二点了,十四日马上就要拖沓着它无关紧要的幻影,重新踩进更加完善的新轮回。
黑压压的人们早就在各自划分的区域内等候,环绕主神殿的分界河流相比去年看样子又多了几个漂浮的脑袋。这条没有源头的河流是整个墓园的初始和归宿,我的记忆奇点也从这里出发,冰冷的水流潺潺过我的耳朵,与其说我是创世神,倒不如将功劳归功于它。
神降日的程序总是这么琐碎,我已经在敲钟人敲响十四钟之前出现在主神殿外台阶我的专属石板之上。
接受生灵们机械的朝圣。听他们千篇一律的祷词。在所有生命面前展现我身为「神」的光芒。看墓园最阴暗的云层下压。
神降日的对外程序大概在此完毕,接下来则需要处理主神殿内部神职人员上供的一切。
◆现在是6月14日下午,神降日程序基本进行完毕,大量记录稿未审阅。◆
我亲自册封的不过就她们四位:叶烟,言辞,穆清,还有封羚。
她们是在叶烟担任大祭司后被我赋予权利的,因为祭司仪式那天事发突然,叶影和叶糜的逃开引发了主神殿内部长老之间的一些棘手麻烦的争端。我尊重叶烟的决定和选择的人选,毕竟她已经成为意料之外的大祭司了。
就算原职位被一个个乳臭未干年轻人取代,叶烟和我想的一样,那些老头子们必然是不敢吱一声。他们早就在那时被我,被叶烟放逐了,就相当于不存在。
说起来还有些可笑,墓园第一批被放逐者居然会是主神殿的长老们。
我并不了解叶烟为那些职位挑选的那几个人,但她会选择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一定的理由,或者是私心。至少能够成为一道支柱,让这个世界在最初的规定下运转自如,我想就应该够了,剩下的我并不想插手。
我是这场大舞台剧的幕后编剧,他们也都只是演员罢了。
我是独裁者,但我绝不管理。我的灵魂被我亲手四分五裂,那就让他们扮演好自己的本分。毁灭?倾覆?不,不会的。剧院的主人是不可能放任自己的演员拆除戏台的。
“伊莉特娅。”比以往更沉重的脚步声,是叶烟。她抱着最后一叠稿件,直呼我在这里的名字,“这是最后一批了,我自己都搞不懂一年下来怎么会有这么多,如果真要说什么显著变动的话,我认为是没有。”
我们坐在神降地点右边户外的石亭里,这里离占星台倒是很近。叶烟放下那一叠报告后在我对面坐下,她摘下帽子,专属黑袍袖口镶着有些突兀的红边。
我头也没抬继续看着手里还没看完的记录,正好是不远处管理星宿的占星师言辞的这份。她记录了上个神降日到今天所有星宿的走势和预知的未来,时不时还在画到一半就戛然而止的残缺图像旁边批注:「Black?」
不愧是上一代培养出的天赋异禀高徒,竟然能够把我想要的趋势预知的清清楚楚,可能这就是一对瞳仁的代价吧。言辞确实将我的草稿转化为星宿,再显现在她那个叫做「以北」的水晶球里,不过还好,她是不会说的,规则下她也不能说。毕竟她连占星台的壁画长廊怎么走、在哪里都不知道。
那条长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们要是想打破我的规则进入,是不可能的。
“占星师,言辞。她是你选的,你是怎么看待她的?我只知道她的确拥有很强大的能力,如何我没记错的话,你以前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她之后就天天往占星台跑了吧。”我问叶烟。她正在发呆,眼神飘忽到护城河通过放逐者专属通道的墓园境内的边缘地带去了。
那里不是前几个月刚被她合并的军事要塞么,我想起前面看过的报告,好像是叫什么,拉格尔菲特?
“嗯......啊还有那个穆清,她奉上的创作品还是不错的,就是字迹有些狂乱......”言辞的那一叠纸被我看完堆回一堆,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记得她是狂信徒来着?但我还没想到居然会狂热到这个地步......”
叶烟打了个哈欠,将她带来最厚的一堆报告放在我面前。是封羚的,那个没有耳膜的忏悔室记录者,她的报告精心装订成册,封面上写着《悔集》,右下角用铅笔标注了一行小小的数字,应该是成册的数量。
我漫不经心地看着封羚上供的总结,一边询问我的祭司这个人进来情况如何,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串回复:
“她?她啊,虽说她是在这么个位置,但我也并不清楚她追逐的到底是什么。可能她有自己的信念吧,超过我的亦或是与我无关的。她用来记录的笔记本换了一本又一本,本质却还是一样的羊皮纸,她把自己关在那里,又开了一个窗口联系外界,认为只要通过这个窗口看到的,就可以把那份表态尽显的淋漓尽致......”
半晌叶烟好似不甘的低下了头,神色黯淡道:“她是个内心孤独的人,我认为。她现在已经......不认识我了。她说她只认识你,怎么样,你看了她的《悔集》,她认识你吗?”
被记录下来一行行无聊的忏悔被我快速扫完,叶烟的发问让我也犯了困。因为我不知道她,封羚,是否真的认识我,我也不知道我是否认识她——我确实是不知道。
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她不同于言辞和穆清一样的或多或少经历了变故才走上这条轨道,也有可能安分守己才是她的本质呢?我并不想去过多揣摩,姑且就交给叶烟去处理好了。
“谁知道呢......”我暗暗道没趣,毕竟我也只是编剧兼观众啊。
“好了,差不多了。”我起身伸了个懒腰,坐太久浑身酸痛,我整理好所有的稿件,准备离开这里,“走吧,这里离我的闭关室还有一段距离,我们聊点别的。”
地平线处飞过一排叫不出名字的鸟类,六月的炎炎被重厚云层覆盖,有的只是闷热。地面都升起扭曲的气流,别说小路的地砖了,主神殿脚下左右两片花园也奄奄一息。
“伊莉特娅,我知道你要问我什么。”叶烟平视着云的边缘,“我只见过一次叶影,她还是老样子。但是......又有点不太一样。”
“拉格尔菲特的那次?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了吗。”那次的事情是一次小规模的爆发,我略有耳闻,“记得你的手下还把她的肩膀穿了个窟窿。你说叶影和以前相比有些不一样,多半是因为糜的影响。具体是哪里不一样?”
叶烟张了张嘴又摇头,嘴里嘟囔着“没有”。她应该是意识到这件事不能对我开口,这是她和叶影之间的事,就算我是始作俑者,那她们也只能遵循。
而后就是沉默,少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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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台阶,又是熟悉,黑洞似的门——我的闭关室。
我意识到我是孤独的。不仅如此,叶烟是,叶影也是,就连糜也一样,更不用说言辞,穆清,和封羚她们。
门后面是无尽的黑,是平行的空间,是墨水瓶里的颜料。我示意叶烟在这里止步,拿起随意摆放在倒形大理石十字架旁的权杖和《真名书》,再次开始新一轮的闭关。
“伊莉特娅。”叶烟突然叫住我。
我跨进门槛的背影没有回头,但我听到她戴起帽子转身再紧握与我一样的权杖和《真名书·复刻》的声音。
“生日快乐。”
“嗯,谢谢你。叶烟。你也是。”
她拖着袍子长长的拖尾下了台阶,须臾就消失不见,我关上漆黑的门,在烦琐中等待下一个黑夜。
随后脑海里浮现出不属于墓园的某个很久很久以前。
-END-
-2020.06.13→06.14-
▼献给不属于我的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