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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叹口气,回过头来,自言自语道:“他不跟我说话。”
周安从厨房走来,对小男孩说道:“小宝,不要在厅里转,后面厨房暖和,跟你姑姑厨房里待着。”
小男孩答应一声,蹦蹦跳跳进厨房去了,段昊鹏眼光一路追随,慕镇远摇头不语。
段昊鹏问周安:“这孩子叫小宝?以前来时没见过。”
周安道:“这是我老婆的侄子,去年他母亲死了,他父亲常年走长安洛阳两地贩卖草药,无人照料,今年冬天我老婆接来住些日子。”
这时,夜色来临,火炉旁的人渐渐散去。
段昊鹏眼光不经意地流向另一边,看到红衣胡女正用筷子沾着茶水在桌上描画,那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一只手又拉起了她的衣带在指间绕来绕去。
忽门口传来特特马蹄声,有人将马车停在店门口,扬声问道:“店家,有没有干净的客房,要两间。”
周安急忙迎出,站立在门口灯笼下,高声应道:“有,恰恰剩两间了,干净,绝对干净。”
只见门前一辆双驾马车,车上跳下一人,向车内回道:“夫人,这是家小店,要不要往前面再问问。”
车内女声应道:“不必了,你先问问这家,能住的话就早早歇息,不耽搁了,我们累得不行了。余兴,你刚说马怎么了?”
车夫余兴回道:“有一只马的腿好像突然跛了,刚刚不好好跑。”
女声道:“今天跑太久了,早点让它们歇着。”
车帘掀开,一女子头罩黑纱,只露一双俏眼,四下打量一番,“也没有差到哪里去,就这样吧。”
手一扬,一道金光飞向周安,周安伸手一接,手里是一枚小金钱,顿时喜形于色,“夫人,有事尽管吩咐,小人一定照办。”
女子手按车帮,轻轻一跃,跳下马车,抖抖桔色裙子。
“帮我喂好马,明日我要尽早过河对面,晚饭送到房里去。”
“客房在后院,夫人你往这边。”
这女子回身向车内道:“二妹,天晚了,今晚先歇这里吧。”
车内另一女声略显疲惫应道:“也罢了,今天是到不了同州了,就歇了吧。”
先下车女子掀开帘子,余兴早从店里拿出一张矮几,放在车边。
车内伸出一只白嫩修长的玉手,扶住先前女子的肩头,一张全罩着黑纱的脸伸出来,隔着薄纱后面看看站在门口的周安,道:“掌柜,你这店里住人不多吧?”
周安答道:“不多,小店,客房不多,今天只住了两位客人。"
女子从车里吃力的探出身,竟是一位大腹便便的孕妇。
周安急忙道:“夫人你稍待片刻,我叫我老婆出来扶你。”
车上的女客略微一笑,大方道:“不必了,余兴你扶我一把。”
余兴应声上去,慢慢扶着女客下车,口里招呼道:“李夫人,请当心。”
李夫人下了车,身上裹着黑色长斗篷,石榴红的裙摆在风中微微飘起,李夫人的姐姐从车上取下行李交给余兴,扶着李夫人慢慢走进店中。
这两女子进入店中,店里烛光明亮,李夫人双目在纱后流转,四下打量一番。
目光忽而停在段昊鹏身上,沉吟一下,脚步不歇,慢慢走过。
周安带着女客正要穿过厅房,小宝又跑出来,看看客人头上蒙着黑纱,奇怪道:“你们怎么蒙着脸?”
周安急道:“小宝,不要多嘴。叫你姑姑出来招呼客人”
这李夫人却笑到“路上土多,蒙着脸不吃土呀。”回头对姐姐说道:“这男孩儿真是可爱。”
小宝道:“夫人,你们住店吗?我带你去房间。”
李夫人姐姐道:“也好,店家你去帮我招呼我的马,我跟这孩子去吧。”
周安吩咐小宝:“那就去大榆树东边那两间,西边两间是给慕老爷留的。”
小宝应了一声:“知道了,姑夫,你啰嗦。”
说毕,拉着李夫人的手,余兴抱着行李,四人向后院去了。
段昊鹏一杯酒落肚,向慕镇远强笑到:“这孩子真是聪明,恰恰又叫小宝。”
慕镇远道:“师弟,你醉了,我们酒暂停了罢。”
段昊鹏心知师兄怕自己触景伤情,徒增伤心。遂另起话头,问道:“我这次在你府上住了半月之久,总未见致平小师弟回来,我从长安临行之日,多次派人相约同行,他总说脱不得身,现下师兄的生意真的很忙么?可有需小弟帮忙之处,尽管吩咐。”
慕镇远微微一笑,摇头道:“几家小店而已,都有下人招呼,哪里忙得到他,对你我无须隐瞒,我们这个小师弟的心性,你也略知一二,自诩风流,处处留情。我近日听到些风言风语,不知正流连哪家女子,每天魂不守舍,无心正事。真怕他惹出什么乱子,你此番回长安去,务必替我见他一次,告诉他,年关将至,我近日将赴长安,你叫他务必收敛一点。”
段昊鹏笑道:“所谓人不风流枉少年,致平小师弟人才俊美,文采又高,多有红颜倾心相顾,不足为奇。”
这时,只见绿衣妇人踱回店中,头发略略散乱。绿衣妇人目光在店中一扫,眼睛在灯火的反光下闪着莹莹绿光。她看看段慕二人,低声向红衣胡女的耳语。
红衣女向店内叫道:“店家。”
周安急匆匆跑出来,红衣女问道:“店家,我们要住店,可有空房。”
周安回道:“我小店只有四间客房,这会住满了,你前边问问看。”
少女皱眉道:“这会,怕不好问到呢,也罢,你结账罢。
结罢账,少女抱起琵琶,三人出门而去。
周安看着三人出门,说道:“这家仆人脾气还好,今天我真怕打起来拦不住,他跺脚的时候我怕桌子要倒呢。”
段昊鹏道:“这三人看似外族之人,他们一般不会惹是生非,显示武力只不过震慑一下狂浪之徒。师兄,你说呢?”
慕镇远道:“是,长安和洛阳的胡人多是商人,有人已在长安居住数代,刚这女子言语与我们竟相差不远,想必是胡人中富庶之家的小姐,这仆人皮肤黝黑,绝不似我族类,似乎自南而来,听说有人自南边贩卖战败异族幼小孩童到长安为奴,号为“昆仑奴”,长安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多有买来互相炫耀。”
段昊鹏点头道:“我在长安也曾见过,不过身材如此者少有。”
周安问道:“天晚了,小的要关店门,两位是要歇息呢,还是再坐会?”
段昊鹏道:“这会店里安静,我倒想多坐会。师兄意下如何?”
慕镇远道:“我自然相陪,周安你去关门,招呼客人。我许久未听师弟吹笛,此时尚早,这里又无人打扰,师弟可愿吹奏一曲,替为兄打发这漫漫长夜。”
段昊鹏道:“这自当从命,许久不弄此物,只怕要生疏了。”伸手从行囊中取出一只铁笛,抚弄一番,放在唇边,笛音合着水声风声送向夜空。
蒲津渡2
曲罢,二娘已熄了厨房灯火,收拾厅中火炉。
只见小宝慢慢靠向自己身边,段昊鹏见他可爱,遂笑问说:“你是又要问什么呀?”
小宝仰头道:“这个我不喜欢,我不问什么。”
见段昊鹏语言亲切,忽然话多了起来:“后面的女客人好美呢,那位李夫人更美,我以前在长安没见过比她美的,在这里也没见过,她说过会我还可以去她们那里玩,你去不去?”
段昊鹏哑然。
二娘笑道:“我这侄子,话实在太多,小宝,跟姑姑睡觉去。”
慕镇远也哈哈笑到:“我们不去,我们真的要歇息了。”
两人起身来至后院,后院一棵差不多需两人才可合抱的大榆树,虬枝盘节,枝丫四触,将小院前后遮掩的严严实实。
东边第二间小屋亮着灯光。
慕镇远问:“师弟,你这以气驭音的技艺又进步了好多,你刚刚奏曲之时,我似乎听到有人以琵琶相合,不知你可有留意到?”
段昊然道:“我也听到琵琶之音远远传来,开始与我相合,后面节拍略略急转,似乎想带我笛音与之同行,极尽挑逗,还好被我强压住了,中途便嘎然而止,不知所踪了。”
慕镇远道:“刚刚那胡人少女似乎带着一把琵琶,难道他们住在附近?”
段昊然摇头道:“这女子年纪不上二十,即便出生时便跟从裴洛儿那般名家开始习练,也不见得有如此功力。”
慕镇远皱眉道:“可是这般寒冷冬日,除过这三人略显怪异,在这渡头未见其他惹人注目之人。”
段昊然道:“师兄多虑了,也许只是同道之人,听得笛声有趣,一时兴起,出手挑逗,后来便知难而退了。”
这时,只见马夫余兴和周安从马厩走出。
只听得周安道:“客人,这么晚了,真不好找,这伤药不是时时都备的,这草药是我舅哥留下的,先敷敷看。”
余兴嘟囔道:“这伤的这么重,明天肯定没法走了。”
慕镇远问道:“周安,谁受伤了?”
周安用手比道:“慕老爷,是这位客人的马,刚去看得时候,这么长一口子,肿的有这么高。”
余兴道:“山西过来这一路上都是黄土,连个大块石头都少见,在那里碰成这样都想不到。明天是没法套车了。”
只听“吱呀”一声,亮灯的房门打开,房中走出李夫人的姐姐,灯光在背后闪烁,看不清面貌,只觉的她身材窈窕,步履轻盈,长发披至腰间。她站在门口,问余兴:“马伤的怎样?”
余兴道:“伤口不深,只是肿的厉害。”
周安道:“夫人,这渡头是没郎中的,拿伤药最近也要去二十里外的镇甸,这时节……”
李夫人的姐姐着急道:“我明日有紧要的事,店家你可否在附近找找。”
周安道:“夫人,这个实在没办法。”
慕镇远轻声问段昊鹏:“师弟,你随身可带有伤药?”
段昊鹏皱眉道:“我这几年过得都是平安日子,倒没想着随时备着这个。”
慕镇远道:“没法帮了。”
这时,房里传来李夫人平静的声音:“姐姐,没有就算了,这么晚了,急也急不来,叫余兴早点歇着吧,明早再做打算。”
余兴回道:“是,李夫人。”
夜色完全笼住了蒲津渡口,黄河水裹着冰凌自顾自的向前流去。
段昊鹏躺在炕上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时不时想起那个叫小宝的孩子和他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自己的小宝应该比他大几岁,身材应该比他高,这么大的孩子,自己应该可以带他骑马出门了。
段昊鹏叹口气,起身穿衣,轻轻拉开房门,走到院中树下。
院里灯火俱灭,安静异常,偶尔马房里传来“咴咴”的吐气声。
段昊鹏轻身跃上大树,盘坐在一个粗大的枝杈上,开始呼吸吐纳,平复心情。
忽而,段昊鹏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走到墙边略停一停,接着段昊鹏看到墙上攀上一人,看身形似乎是女身,再看时暗暗吃惊,似乎竟是白天的绿衣女子。
只见她轻声跃下围墙,迟疑了一下,走向西边的客房听听声音,轻身走向另一边,在东边两间客房之间琢磨不定。
段昊鹏正拿不定主意如何是好,慕镇远房门轻开,身形带风,扑向绿衣女子。
绿衣女子闻风而动,纵身躲过,几步跃出院落。
慕镇远跟随跃出,段昊鹏轻身攀上上墙头,只见两人墙外站立,并未交手。绿衣女子亦不再逃。
慕致远低声问道:“尊驾是谁?为何而来?”
绿衣女迟疑一下,语音略显怪异,生硬回道:“我是李夫人故友,访李夫人而来,尊驾是谁?请问与李夫人熟识否?”
慕镇远道:“你骗得了谁?既是故人,今天客栈之中本有机会,哪有深夜之中鬼鬼祟祟拜访?”
绿衣女沉默不语,脚步偏转,欲抽身而逃。刚迈出一步,忽觉眼前人影一闪,原来被段昊鹏拦住。
段昊鹏道:“你若是李夫人故人,此刻可进去敲门,我们便信你。不然恕不相让。”
绿衣女道:“我心存善意而来,两位何必苦苦相逼。看两位不似奸邪之人,即与夫人非敌非友,此事涉人隐秘,不便告知。”
慕镇远道:“胡言乱语,你即不愿言明,我们只当你是贼子擒拿,送至官府,看你如何狡辩。”
言毕,挥掌逼近绿衣女子。
绿衣女子接了慕致远几招,似乎略感吃力,后跃一步,停手道:“我不是你对手,也罢。”
从怀里掏出一物,对慕镇远说道:“李夫人今日马匹为歹人所伤,人我已经替她打发了,只是伤马的乃是毒镖,我深夜至此只是为送药而来,以免她明日出行不便。”
言罢,将手中之物抛向慕致远。
慕镇远挥袖接住,抬手一闻,辛辣扑鼻。
慕镇远迟疑道:“师弟,你以为如何?”
段昊鹏道:“此刻夜深了,我们也不要惊扰他人,暂且信她吧”
慕镇远问绿衣女子:“刚才我师弟吹笛,有人琵琶相合,敢问……”
绿衣女道:“小徒红云争强好胜,实则技艺不佳,我已训斥过了。”
段昊鹏暗暗吃惊。
慕镇远亦有疑问,道:“那尊驾的技艺想必高出令徒。”
绿衣女摇手道:“我徒儿从小随我习武,琵琶技艺另有良师所授。”
段昊鹏问道:“要伤这李夫人的歹人是谁?为何对一个孕妇下手?”
绿衣女道:“此事涉及李夫人隐私,她对我也没讲明。人家欺她是平常女子,今日来的也只是武功平常之人。歹人发镖本想拦下车夫,我出手阻拦,对方失了准头,误伤了马儿。我明日自会护送她早早过河,进了同州地界,至长安二百余里,赶得紧点,一日便到长安了。”
段昊鹏道:“到了长安就平安了吗?”
绿衣女迟疑道:“我也不知,我与她相识十余年,曾结为异姓姐妹。我们分开也许多时日了,近日蒙她寄书,约我今日在渡头相接。我不愿引人注目,故而不相认,只想在暗中相助。烦请两位明早相告夫人一声,长安故人绿荷深夜曾来访,明日与她同行。未免李夫人担心,毒镖的事暂且不讲为好。两位如无异议,我可否告辞了?”
段昊鹏见慕镇远不语,答道:“也罢,你请便吧。”
绿荷拱手道:“药粉直接撒在伤口上即可,多谢两位,告辞了。”飘然向西而去。
慕镇远问道:“师弟,你信她吗?”
段昊鹏道:“不知,走,看看马去。”
两人回身到院中,摸到马房。段昊鹏点亮灯火,用手掩着,慢慢向马儿照去,看到伤口,两人大吃一惊。马儿的右臀上有个极小的伤口,却肿起极大一个包。段昊鹏用手轻轻推去伤口的草药,只见伤口发黑,受伤的马儿鼻中“咴咴”吐着粗气,烦躁不安。
慕镇远轻轻把伤药在伤口上撒了少许,只见伤口慢慢渗出黄水,马儿的吐气声似乎轻松了一点。慕致远把剩下的药粉都洒在伤口上。
两人吹熄了灯火,回到段昊鹏房中。
黑暗中,段昊鹏道:“师兄,这位李夫人不知什么身份,惹得对头如此不简单。”
慕镇远道:“这位李夫人只怕也不简单,一封书信就招来如此厉害的帮手。我刚同此女子交手,她自认不是我对手,其实我觉得她未尽全力。她身形飘忽,如鬼似魅,轻功极佳,即使不敌于我,从我一人手中轻松脱身绝非难事。何况,师弟,你可曾觉得当时四周似乎还有他人在埋伏,她的徒弟和仆人……?”
段昊鹏笑到道:“是,我攀上墙头时,看到两个人影闪过,躲到路边的沙丘后面去了,看身形是白天胡人女子和仆人,不过两人手拉着手。今晚恐怕有人要替我们守夜呢。”
慕镇远亦笑到:“这胡人的风俗似乎与我们相异,这个暂不去论它。依这绿荷所说,她是李夫人书信相约,这李夫人的对头怎么也这么巧这个时辰等在渡口呢?”
段昊鹏道:“是啊,李夫人约她的书信自有时间地点,这封信还有谁知道呢?”